我很少作聲,多數是陽然在說話,我隻是靜靜地聆聽,一如我表麵的淡漠。如此相處,讓我有種迴到大學時期的錯覺。

    陽然很有才能,他在哪裏也能混得很好,看他現在西裝革履的樣子就知道,而且他的笑容總是自信得無人能及。從以前他就很有品位,對於餐飲他也是出乎意料地了解,看著他那副事事講究的嘴臉,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他是哪裏的小太子爺紈絝子弟呢。不過我們都很清楚,大家都不是什麽富裕家庭的孩子。陽然能夠完成大學的學業,全部靠他四年的特等獎學金。雖然他總是說不在乎別人怎樣評論他,但我知道,其實最介意的那個就是他自己。但或許就是這份相似的扭曲又矛盾的複雜感情,讓我願意走近他。

    記得那個時候我和他到普通的餐廳吃飯,明明都是很平常的菜色,但陽然卻總有辦法將氣氛烘托得很高雅氣派。在別人的眼裏,他就像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紳士,他的舉止優雅大方,仿佛麵前的並不是什麽低廉的小炒,而是豪華的法國大餐,而他正置身於金碧輝煌的宴會中。你甚至會認為,現在他會坐在這裏,那完全是一個錯誤。又或許僅僅是一個有錢的少爺吃膩了昂貴的美食,想嚐嚐平民的味道。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讓我有種自己是上流社會名媛的感覺。這種感覺令我很有自尊。或許說出來的確有些虛榮,但這個世上又有幾個人不喜歡虛榮呢?

    那時陽然為我築起的漂亮城堡,很恰如其分地治愈了我心裏的某個缺口。我一直很感謝他的這份恩賜。

    但現在他不需要再苦心經營便已經可以達到當時所無法比擬的效果了。他成功了,他真的成為了一個上層社會的傑出人士,他有資本自傲,他已經不必再介懷那些我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隱秘又卑微的心結。

    而我,卻還是沒有改變。唯獨我,還死死地抓著過去不放。

    我想我們以後應該都不會再有什麽來往了,起碼不可能再像大學那時一樣了。因為那根維係住我們之間的牽絆已經不知消失在哪裏了。

    說覺得不可惜,那肯定是騙人的。陽然給我留下過很多溫暖的迴憶,在那些與連上華斷絕了音信的冰冷日子裏,陽然作為替代的太陽出現了。我不知道上天還要我失去多少珍惜的東西才會罷休,但或許到了我已經再沒有東西可以失去的時候,我的債便也償還清了。

    我不知道善於察眉觀色的陽然有沒有在我蹙起的猶豫間看出點端倪,因為他很懂得掩飾自己的情感,所以我從來都無法看透他。但在我低頭的時候,我卻總能感受到他向我投過來的視線,有些隱忍,有些不舍,有些更深的我說不出的感情包涵其中。或許他已經估計到我們的結尾了。

    聰明人,總是看透不說透。

    陽然,如果我能學到你的灑脫的萬分之一,或許我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決薇燈?好巧啊,你也在這裏啊。”

    忽然,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看見進門的不遠處站著一個向我招手的女人。我認得她,她是連上紫的同事,那所聾啞人學校的老師,和連上紫的關係算是不錯,上次連上紫生病的事情便是她打電話來告訴我的。

    我也朝她微笑著點點頭。這時,我卻看見了在她身後的那個人——連上紫!?她也在!?

    我知道連上紫也看到我了,但她卻刻意地別開臉不看我,表情有點奇怪。

    我莫名地感到緊張,雙手在桌下握成了拳。

    陽然看出了我的異樣,關心地問:“怎麽了?”

    “啊……遇到認識的人了……”我說完又朝連上紫的方向望去。

    陽然也跟著看過去。

    剛好這時候連上紫也在看這邊,和我眼神對上的刹那連上紫卻又馬上低下了頭。我不解,她的眼神透露出她現在非常不安。接著很快地,連上紫和她的同事比劃了幾下,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陽然當然看不懂手語,所以他問我:“她怎麽了?”

    在我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個一清二楚,我說:“她說她想起了有些緊急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先迴去了。”

    陽然定睛看著我,半響才說:“你朋友真奇怪。”

    我但笑不語。

    精明如陽然不會看不出蹊蹺,但他很世故地不多問。那麽明顯的借口,她到底想騙誰啊。看她剛才慌亂的樣子,肯定是始料未及的吧。她是誤會什麽了嗎?看到我和陽然在一起令她產生了什麽想法嗎?

    之後的一頓飯我都在心緒繁亂和疑惑中度過。我得腦海中不斷重放著連上紫最後離開店裏時的那抹眼神,有些失落,也有些決然,一直揮之不去。

    陽然看著我,也默不作聲。

    我們安靜地吃完了飯,然後陽然便送我迴家了。道別的時候,我隻和他說了聲“謝謝”。我們兩人誰都沒有說再見。

    迴到家裏,我迫不及待地給連上紫發短信。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問她剛才在店裏為什麽突然跑了出去。

    連上紫隔了很久才迴複,隻有寥寥幾個字:想起有要事了。

    我問:那現在沒問題了嗎?都做好了嗎?

    連上紫隻迴了我一句:嗯。

    我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了,連上紫的冷淡令我無所適從,我原來想問的話也變得難以啟齒了。恐怕即使我現在問了,連上紫也隻會顧左右而言它,隨便編個借口敷衍過去吧。

    當我重新鼓起勇氣,再度編寫短信的時候,連上紫卻發了一條過來。我連忙打開來看:平安夜能來我家慶祝嗎?

    非常突兀的邀約。

    雖然我們還尚未談論決定那天夜晚的安排,但我徑直地以為會和我們之前眾多的約會一樣,將會在餐廳裏度過的。我從來沒有設想過連上紫的提議。因為那樣對我們來說似乎太過親密了,我不敢確定我們的關係是否已經好到那種程度了。像世間所有平常的好朋友那樣,在節日裏到某個人的家裏一同慶祝。我們能相處得如此尋常普通嗎?我們能分享平凡人的細微幸福嗎?用我們那被鮮血浸染過的羈絆?

    我實在不願細想連上紫這其中的用意為何,隻是現在她如此唐突地向我明白說出來,反而令我不知所措。但我知道自己必須給她迴複。

    我的手指冰冷機械地按壓著手機上的按鍵,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寫完了那條短信並將它發送出去了。

    瑩白的長形界麵上顯示著兩個黑體的字符——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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