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的班級裏總有那麽兩類人:成績優秀,性格開朗,深受同學歡迎,耀眼奪目,如陽光般的存在,就像連上華;平凡無奇,不被關注,可有可無,總呆在陰暗角落裏不顯眼的存在,就像我,決薇燈。

    我沒有刻意針對過連上華的精彩,也沒有暗自抱怨過自己的平淡。我隻是非常安分地認識到這就是我與他的不同。就像他總是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與同伴們一起分享歡唿喝彩的喜悅和青春的鼓動;而我喜歡一個人坐在綜合樓二樓拐角的樓梯間裏,靜靜地看著那個裝飾的小空框外的景致。

    從那個有著正方棱角的空框看出去的世界很小,但卻是我能掌握的。

    綜合樓的左右兩邊都設有樓梯,但因為左邊的離大門比較遠,所以平時很少有人會使用。也因此,這裏成了我的秘密藏身之所。綜合樓正對著籃球場,從小框裏我能清楚看見球場上穿著白色短衫的連上華。我並沒有特意要去看他,隻是那些景象徑自闖入我的視界裏,我無法阻止。

    對於連上華,我一直覺得那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的光彩炫目的彼方,仿佛蝴蝶拚命飛翔想要靠近太陽火焰的身影,最後隻剩下在極致幸福的初擁中毀滅地化作灰燼。

    連上華是在高二的時候轉學來到班上的,然後一切就像是理所當然,他成為班上的焦點。或許是他出色的外表,又或許是他平易的個性,再或許是那時太過舒爽的天氣,究竟具體是什麽因素最終導致這個結果,我不知道。還可能是他身上飄出的似有若無的淡淡櫻桃香氣。

    我一直以為男生身上有香味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放在連上華身上卻又顯得再自然不過,反而有一種本來就應該如此的合適感覺。一開始我以為那是洗發精或沐浴露的味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原來是香水的氣味,在我發現有一個女生有著同樣的香氣之後。

    那個女生披著長長的頭發,仿佛風輕輕一吹,那甜膩的櫻桃香便會隨著細長的發尾融入空氣中。她時常出現在籃球場上,很自然地走近連上華身邊,親密地交談。她會拿毛巾給連上華擦汗,會殷勤地為他送水;連上華會寵溺地摸摸她的頭,微笑著對她說“謝謝”。他們站在一起,美好得就像繪畫著外國田園鄉間恬靜風景的油畫一般,柔和而令人向往。我當時以為他們是最匹配的一對。

    但當我看清楚那個女生的長相後,我不禁大吃一驚。和連上華一模一樣的相貌!精致的眉眼,細小的嘴唇,亮白的膚色,全是漂亮的五官。我那時才知道,她叫連上紫,是連上華的雙胞胎妹妹。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相似的雙胞胎。

    我想,連上華身上那幾可若無的櫻桃香味一定是來自連上紫。他們是兄妹,當然會經常接觸,因此沾上味道也是正常的事。但是我卻毫無關聯地想起一句話:占有欲特別強烈的人都愛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染上自己的氣味,以此宣示其所有權。

    我和那耀眼出眾的兩人之間幾乎毫無交接點,但卻發生了令許多人羨慕不已甚至妒忌成災的事情。就像上帝特地有意為之,總是任性地將明明處於兩個極端的人無視引力作用地強拉在一起,仿佛世界這樣才算是平衡。但就在那一刻,我以為我同時得到了愛情和友情。我想可能是那飄飛著粉色晶光的甜蜜櫻桃香將我們牽絆在一起。

    但卻未能直到最後。

    那一年,17歲的我還完好無缺地保存著我的刺。

    很多年以後,我還是會不止一次地迴憶起那時的事情。就像現在,坐在公車上,看著窗外不斷向後消逝的風景,我會禁不住覺得那就像是往昔那段年少歲月的迴放。即使是在那些我自以為已經得到了愛情和友情的日子裏,我都從來不曾擁有過親情。

    或許家庭的缺失是致使我性格陰暗自卑的原因。從我有記憶開始,爸爸媽媽就一直在吵架,仿佛他們從來沒有相愛過。而我就像從未感受過家庭溫暖的孤兒在其中飄蕩。直到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們終於忍受不了對方離婚了。我跟了媽媽,從此過上單親家庭的生活。

    媽媽對我很好,傾盡她的所能來愛我。她每天都將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撫摸著我的臉頰,溫柔地問我“薇燈現在幸福嗎?”

    我都會睜著大大的清明的眼睛,用稚嫩的嗓音迴答她“那媽媽幸福嗎?”

    這時媽媽總會笑得很祥和柔善,說“薇燈的幸福就是媽媽的幸福。”

    我也會展顏甜美一笑“我也是!媽媽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然後媽媽就會用力地抱住我,緊得連我的骨頭都生痛。透過那環繞著我的雙臂,我感覺眼前瞬間昏暗無光,仿佛眼瞳跟隨著身體一起無力地往下沉,不停地往下沉,沉入無盡的空洞中。

    其實我心裏知道得很清楚,媽媽那顫抖不已的雙肩究竟意味著什麽。她對我那洋溢不盡幾乎滿瀉的愛護並不是來自母愛,她隻是借由對我好來彌補自己心底不斷湧現的負罪感。因為他們的年少輕狂,一時興起,便有了我,悲劇的人生。或許她一直在懺悔,無法真心愛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的我會了解不應是那個歲數的小孩會懂得的事情。隻是每次我都本能地用她希望的方式來迴應她。

    生而具有的刺在我身體中根深蒂固。

    裝潢精致的室內家具售賣部打著柔和的暈黃燈光,將所有觸目所及的床鋪、櫃櫥、桌椅、小擺設等都籠罩在一片完美無瑕的氣氛中,顯得安靜又祥和。或許是家居部本來就比較冷清的緣故,即使是休息日也沒太多的人們來逛這百貨商場的第五層。

    頂上的空調劇烈地排放著白白的冷氣。

    我本來也沒打算在這炎熱的夏日出來屋外的,但同住的室友硬是把我拉出來陪她買新的家居用品,因為她快要搬去和她的男朋友一起住。這時我就會想,我是不是也該換一間公寓,一個人住的話用不著太大的空間,而且租金也便宜點。本來當初就是為了讓家裏放心我獨自留在外地,才找同個專業的大學同學共同租房子。現在自力更生也有些時日了,家裏也不再怎麽擔心,我想一個人也沒問題了。雖然隻是在一家小規模的外資公司當個普通的文書人員,但也足夠我每個月的花銷。我對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麽不滿,但用室友的話來說就是“平凡過頭了,像喝白開水”。

    我在光滑的地板上慢慢地走著,看著前麵像小鳥般雀躍的室友不斷地穿梭在各類商品之間,臉上帶著幸福洋溢的笑容。我想,或許那樣才是正常的。

    幾天前,室友抓過正在電腦前整理文件資料的我,神態端莊認真,雙目閃亮,但兩頰卻奇妙地帶點緋紅地對我說“薇燈,那個……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我側頭表示疑惑“什麽事?”

    室友的臉變得更紅了,還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但與此同時,唇邊淺淡的弧度開始燦爛地漾開“我……我決定要和男朋友一起住了!”

    “哦……”我發出一個單音以示知道。

    “呀——好丟人啊!我說出來了!啊——真不好意思——”室友捂住臉轉過身不敢麵對著我,嬌羞的樣子十足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我覺得那樣的室友很可愛,很純真。“不用害羞啊,那是好事。恭喜你。”我笑著說。

    室友放下手斜斜地看著我,有點抱怨地說“被你那樣一說我更不好意思了。”

    我輕笑兩聲。“準備什麽時候搬過去?”

    “這個周末。啊……好緊張啊!這就是所謂的同居生活了吧,如果我的缺點壞習慣都被他看見了,然後惹他討厭了怎麽辦啊……”

    “放心,沒事的。”

    “嗯……希望如此啦……對了,薇燈,之後你還是一直住這裏嗎?”

    “嗯……說不定。”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找個男朋友一起住不就好了,你這種類型的就該被人照顧。真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直不拍拖,明明追求你的人都不少。就像大學時隔壁班的那個男生不是追你很久了嗎,其實那人不錯啊,長得出色,又有才能……現在還有聯係吧?”

    “嗯,朋友。”

    一直很想知道,是不是身處幸福當中的人總會喜歡將自身的幸福分享出去,讓身邊的人也能感覺到幸福的滋味。但同時我又很疑惑,難道每一個人都是樂於接受幸福的嗎?其中沒有不想要的人嗎?他們評定的標準又是什麽?我不認為強加的幸福是幸福,所以我也無法迴應室友的熱情。

    “唉,你總是這麽冷冷淡淡的,別人才會沒有勇氣前進啊。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和誰一起生活?”

    我不知道要怎麽迴答這個問題。我們很少談論各自的私事,或者應該是我很少說。我該告訴她我曾經也有過很想和某個人一起生活的念頭嗎?不是簡單地僅僅一起住,我想和他一輩子。曾經。

    就在我站在陳列著小擺設的櫥窗前發呆的時候,室友已經抱著大件小件的物品走近我身邊,用眼神示意著要去結賬,讓我在這裏等一下。

    我笑著點點頭。

    看著室友步履艱難的背影,我突然覺得,果然還是戀愛著的女人最漂亮。

    深唿吸一口氣抖擻抖擻精神,卻離奇發現鼻息間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甜甜的,但不濃烈,很清淡,就像某個平凡的夏日流淌出來的點點晶光。

    我猛地迴頭四處張望,心跳得異常的快。我到底想尋找什麽或許當時的自己也不知道,但隱約感覺得到是某種可能性。然後,一個高瘦的身影撞入我的眼簾。

    席卷而來的櫻桃香鋪天蓋地。

    記憶中模糊的相貌開始漸漸對焦清楚,一寸一寸,棱角分明。其實沒有多大的變化,我一眼便辨認出來了。我禁不住脫口喊道“華……”

    可惜聲音沒能夠傳遞過去便已消停。

    在我看清了她墨黑的長發以後。

    我抿抿嘴,嚐試帶著點笑意,輕輕地說“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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