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孫捷一直沒等到陶總約談自己的信息。難道小陶秘書把那份報告書塞進碎紙機裏了?不可能,那天孫捷的表情很嚴肅,語氣也很堅定,小秘書再不稱職也不能把這類事情拋在腦後。後來事情有結果了,孫捷看到了自己那份報告書,不過不是在陶總辦公室,而是車間某一位主任的辦公桌上,幾頁報告和一些廢棄表格裝訂在一起成為一個本子,這位主任正用它的反麵計算流水線上的帳目。

    奇恥大辱!孫捷感覺自己的頭發快豎起來了,他抓住那個本子直衝總經理辦公室。還好,這一段路程很長,剩餘的時間讓孫捷恢複了一些理智。進門的時候,陶總正在打電話,孫捷耐著性子等她撂下話筒。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把那篇報告順放在她麵前。沒別的,隻求給個正當解釋。雖然動作顯得非常隨意,但腹腔裏的心髒卻拚命向外蹦。

    陶可嘉看了之後,沉住氣笑了笑說:“報告我已經看過了,寫得不錯,可現在為什麽變成這樣了,我真的不知道,也許小惠太粗心了。”

    嗬嗬,她竟把這麽大的責任轉嫁到不知情的娃娃身上。我不是小惠,也不是你們家什麽親戚,我是需要別人尊重的員工。孫捷真想這樣怒吼。但無言的憤怒所表達的不僅僅是這些。

    陶可嘉起身,雙手交叉在一起揉捏著說:“在公司裏我幾乎沒給什麽人道過歉,這次破例了,對不起了。”

    越來越可笑了,一聲“對不起”就能挽救勞苦大眾脫離水深火熱了?這可不是一個巴掌換一個甜棗的問題。

    “小孫,你的報告的確很不錯,看得出你是個有思想,有魄力的人。可是,我這裏的情況你根本不了解。誰都想賺錢,誰都想把公司越辦越大,可現實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不說南方,就拿咱們順港當地來說吧,大大小小的服裝行業就有幾千家,有自主品牌的有幾家?簡直少得可憐。國內倒是有一些大型企業研發自己的品牌,但那需要很大的勢力和投入。跟國內的對手競爭已經豁出吃奶的勁兒了,還要提心吊膽提防老外搞偷襲。說實話,我可沒這麽大本事,再說,我也有我自己的難處。”

    讓沙盤上的沙子迷眼了,孫捷承認,這的確是個低級錯誤。可這完全是兩碼事,你可以不采納我的意見,但是你不應該無辜傷害一個滿腔熱血的好青年啊!

    “我還是辭職吧。”孫捷的聲音低得可憐。就像大雨之下的小商販,可憐巴巴地央求過往的路人買他一捆韭菜。等把韭菜買迴家了,拆開一看,裏麵竟夾著多個雞蛋大的泥巴。

    陶可嘉愣了一下,態度也生硬起來:“你決意想走,我也不會強留。但是你要記住我的話,天底下沒有絕對平坦的道路。希望你三思。”說完話,陶可嘉獨自走出了辦公室。

    陶可嘉終於走了。孫捷一陣欣慰,暗自慶幸:謝謝你的離開。從心理角度來說,這個時候她率先退出這個房間就是給自己最大的台階。不然的話,麵對這樣的場麵,已經做出選擇的人想後悔,那是一件難堪到家的事情。臉麵要緊,快撤吧。

    也許心情鬱悶的原因,中午沒吃多少飯,盡管午飯是免費供應的。也沒心思逗引馮小株了,說不定昨天晚上那丫頭又不知跟哪個男人睡覺了。上班不久,在車間門口附近轉悠的孫捷突然聽到一陣吵鬧聲,抬頭一看,門口的保安正在車間過道上追趕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老婦人一身農村人穿著,肩上還馱著個大包裹。很快,保安追上了老婦人,拽著她的包裹邊喊邊向後拖。老婦人腳下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裏嚷嚷著什麽,一臉的無辜和可憐。周近的工人紛紛停下手裏的工作向那邊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孫捷也趕忙湊了過去。

    事情很簡單,雅麗公司每個車間大門外都有值勤保安,而且還規定,任何外來人員不得擅自闖入車間,否則公司將對值班保安嚴厲處罰。這位老婦人是來看望女兒的,她隻按照地址一路找來,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些規矩。可惜呀,這裏的一切讓那位生產部張部長看了個一清二楚,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保安兇斥一頓,也不管保安剛才是不是真的上廁所了,按照條例照罰不誤。保安有氣了,照著剛剛站穩的老婦人就是一腳:“你個喪門星,快滾!”老婦人又摔在地上,可能摔重了,很長時間也沒爬起來。老婦人的女兒也趕過來了,她除了抱住地上的母親號啕大哭以外,任何章法也沒有了。

    “有話好好說,有事情慢慢解決,你憑什麽打人?”孫捷早就憋不住了,挺身與保安抗衡。

    保安本來有氣沒出撒,這迴好了,不知從哪兒蹦出個墊背的,那就來吧。他指著孫捷的鼻子罵道:“我操你姥姥的,你他媽算老幾啊?小心老子廢了你!”

    也許今天太不走運了,倒黴的事情遲早要發生,既然逼到這個份兒上了,逃是逃不掉的。孫捷用力猛然擊出一拳,力量太大了,身材魁梧的保安一下仰倒在地。保安豈肯罷休,起身張牙舞爪地向孫捷撲過去。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車間亂了,大家都站起身朝這邊觀望。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思幹活呀,辛勞的姐妹們終於找到理由停下工作鬆閑筋骨。

    “住手!”

    身後傳來女人嚴厲的斥責。不用迴頭便知,陶可嘉也來了。兩人不得不暫時休兵。

    “你,被開除啦!”陶可嘉憤怒地指了指滿臉鼻血的保安,又迴過頭狠狠瞪了孫捷一眼說:“馬上跟我到辦公室來。”

    沒別的,孫捷知道,到了她屋裏隻有挨訓的份兒,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天兩次。希望這不是每天都要經過的程序,這讓人對生活太缺乏信心了。

    “真想不到,你一個有文化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別人誰相信你是大學生啊?”

    作為病人非常希望一天兩次、非常均勻地分擔藥物的劑量。可是麵對新病舊病,醫生不耐煩了,隻要是藥,一定拿來猛灌。

    “公司的事情已經讓我焦頭爛額的了,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足球賽場上快要吹黑哨了,正義和邪惡讓人別有用心了。

    “如果我沒看走眼的話,你該是個聰明人。這裏不是金大俠虛幻的武林世界,我讓你到雅麗來也不是伸張正義的。你好好迴憶一下剛才的所作所為,就你這種狀態,今後還怎樣在這裏呆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市人才交流中心的大門即將為自己再一次敞開。

    “其實那個保安也沒什麽太大的過錯,往大了說,他是為了公司,兢兢業業,恪守職責;往小了說,他害怕丟了飯碗……四十多歲的人了,這是他下崗後找到的唯一稱心的工作……”

    這個時候如果再沉默下去,就太不男人了。

    “陶總,我錯了。你完全可以詔告全公司,把所有的過失都安到我一人頭上。要走的不是那名保安,應該是我。我這種人就是混蛋一個,你甭留情麵。如果你不開除我的話,我會自願寫出辭呈的。”

    “這裏是辦公室,不是茶廳飯館,你要對你的話完全負責任!”

    天下的淚光竟然都是一樣的,顫巍巍的晶瑩閃亮,陶可嘉的也不例外。可她一點沒有像上一次一樣策略而知趣地離開,而是死死地堵住孫捷的退路。

    “我心已決,而且這是一個成熟的選擇。”

    “給我滾!我永遠再不要看到你!”

    孫捷喜歡音樂,尤其愛聽哀傷的音樂。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瞎子阿丙的《二泉映月》,傷心之處簡直就不是在拉二胡,那分明是弓弦變成了利刃在皮肉上拉過去,拉過來,拉過去,拉過來……

    孫捷迴到宿舍後,很快就將自己的行李整理完畢,可惜高樺沒在,更不可能知道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孫捷給他發了短信,將自己的遭遇圓說成了不慎重,不慎重闖入一個本不屬於自己的領地,領地裏有沼澤,沼澤裏有鱷魚,太可怕了,不得不離開。在這方麵,高樺比孫捷聰明多了,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了解真相。他期盼他的迴音,期盼這個好朋友給自己最大心靈上的撫慰。

    外麵的陽光依然普照,忙碌的人們依然匆匆。該去哪兒呢?不知道。家倒是有一個,可離這兒一百多裏地。快過端午節了,也許遠在老家的爹媽正念叨著大學畢業的公子趕快迴家與鄰居家的鄉幹部兒子在氣勢上一比高低呢。雖然兜裏還有點錢,但一個人租房不合算,不如住個便宜的旅點,需要上公廁的那種旅店。

    旅店找到了,也安排妥當了,電話鈴也響了,是王大姐打來的。大姐溫和的語氣裏透著關切惋惜,像對鄰居勸架。從前對這個女人沒有過深的了解,孫捷隻是把她當做長輩,應當尊重和感激的長輩,但短短的幾分鍾通話卻讓他有了更深層次的體味:她所能表達的除了真摯之外,幾乎沒有一點東西能讓孫捷折服;她在工作上完全可以是一個專家級的人物,但要改變一個人的觀點恐怕還要多讀幾本書了。

    高樺終於迴短信了,看起來他的情緒也很糟糕,說自己已經了解事情整個經過,很氣惱,並且表示也不打算在雅麗幹了,還說失去朋友就像失去了生活樂趣一樣沒意思。還是這小子夠朋友,孫捷終於找到平衡點了。他趕忙把自己所住的旅店名稱、房間號牌告訴了高樺,他堅信,不超過明天高樺一定會來撫慰自己破損的心靈。

    電話鈴又響了,反開手機一看,來短信了,上寫著:孫大哥,我是小馮,跟你借書的那個馮小株。你在哪兒,我想把書還你。

    暈,這個時候她也跟著搗亂。孫捷立刻迴短信:你全留著吧,我不要了。

    短信又來了: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就不要了呢?我一定當麵還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傻瓜,別發短信煩我啦。孫捷迴道。

    對方迴道: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可願意聽我說句話嗎?我是真心的。

    聽著怎麽像綿綿的情話呀?又來裝純情,滾一邊去吧黃毛丫頭。孫捷索性關掉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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