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風還在吹,寒冷的氣流依舊從門縫裏向房內擠,但是楊婧、叮叮、當當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媽媽。”叮叮擠在楊婧懷裏,跟楊婧說話,當當已經睡著。

    “嗯?”楊婧應。

    “媽媽,你還冷嗎?”叮叮小胳膊緊緊摟著楊婧的脖子。

    “不冷了,媽媽非常暖和。”楊婧笑著說。

    “那咱們睡覺吧。”

    “睡覺。”

    一張軍綠色的被子鋪在下麵,另一張軍綠色的被子蓋著娘仨,溫暖地渡過了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雨已停風也止,天空湛藍美不勝收,但是氣溫驟降,冷的人直打顫,完全沒有辦法穿短袖出門。楊婧的工作製服是中袖,她穿著去上班,坐在辦公室裏忍到出太陽不是大問題。但是叮叮當當要在學前班裏玩耍,肯定會凍感冒。

    再三權衡之下,楊婧做好早飯,在叮叮當當趴在桌前老老實實吃飯之際,她去了趟利民食品廠向張會計請個假,並且從食品廠拿了四五塊月餅迴來,將其中三塊月餅交給李彩芸。

    李彩芸一番審視之後問:“可是這些是給他們試吃的?”

    楊婧點頭:“嗯。”

    “楊婧,這一塊月餅兩毛五分錢呐,給人試吃,多虧啊。”李彩芸拿著月餅舍不得給別人吃,又不是花生、棗子這些小東西,拿一個兩個嚐嚐不礙事,這一塊月餅兩毛五,有的三毛多,三塊月餅就要一塊多錢了,一塊錢可不是小數目,買菜夠吃兩三天的,李彩芸把月餅遞過來:“要不,給叮叮當當吃吧,他們肯定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月餅。”

    楊婧十分理解老一輩的節儉,她拿來一把刀,將一塊月餅切成二十多小塊,說:“李姐,想要訂的人嚐一嚐,合胃口就訂,不合胃口就不訂,買賣自願,售後也好說。”

    李彩芸心裏雖不願意,但既然楊婧這麽說,她就照辦。

    楊婧糾結一會兒又說:“李姐,麻煩你件事兒。”

    “啥事?你說。”李彩芸。

    楊婧有些為難地說:“我現在要去一趟磚廠,拿了錢迴來帶叮叮當當去買衣服,現在天太冷,他們兩個在樓上待著,你有空就幫我看一看他們,不乖的話,幫我說兩句。”

    李彩芸也是窮困的,她最是知道窮人的無奈,尤其是楊婧最近交房租、進貨、吃用等,花了不少,很不容易,可是楊婧沒有怨天尤人,沒有

    自暴自棄,而是想辦法走出困境,哪怕是她和叮叮當當隻有一身衣服,娘仨仍舊穿的幹幹淨淨體體麵麵,饒是李彩芸比楊婧大了二十多歲,她都沒有辦法做的比楊婧好,李彩芸對楊婧佩服不已,能幫忙楊婧她很樂意,因此熱情地開口說:“行,沒問題,我好好看著他們。”

    “謝謝李姐。”楊婧笑著說。

    “客氣啥,都是自己人。”

    “那我走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

    李彩芸看著楊婧纖瘦又充滿活力的背影,歎息一聲,真是個好姑娘,以後她要是攤上這樣的兒媳婦,該多好啊。

    李彩芸才剛收迴視線,二樓終於有人起床了。

    “曹軍亮,曹軍亮,出在大院往東走,有家包子鋪,你去那兒幫我和小紅買兩籠包子啊。”秦可可在房裏喊:“我給你錢,太冷了,我們不想起床。”

    “不用給錢。”曹軍亮在水池邊迴答。

    李彩芸白了樓上人一眼,嘀咕一句:“懶貨!”

    而此時,楊婧拎著布袋已經走在水泥大道上,因為昨晚的疾風驟雨,除了水泥路之外,其他路麵泥濘一片,隻能步行。

    楊婧緊了緊手中的布袋,布袋裏裝的是李方元的賬本和單子,為了今天能夠走一趟李方元的磚廠,她一大早起來就開始賬務的收尾工作,目的是向李方元推銷月餅。

    她知道磚廠辛苦,但是真的很賺錢。尤其是在這個市場剛剛蘇醒的八十年代。

    李方元有錢,而她今天特別需要錢,沒錯,是今天,她得給叮叮當當買衣服,所以她想試一試,試一試向李方元推銷月餅,一旦李方元答應買,就不會少。

    這麽想著,楊婧卻有些緊張,她在二十一世紀讀書、工作,一直都很順,爸爸媽媽哥哥疼愛有加,她從來沒有為金錢發愁過,爸爸媽媽哥哥總是怕她餓著凍著,各種塞錢給她。她也從來沒像今天這麽在意錢。

    萬一李方元不答應呢?

    楊婧想,如果李方元不願意買月餅,那她就去利民食品廠支一個月的工資,解燃眉之急,天無絕人之路的,楊婧如此安慰自己。

    不一會兒,楊婧到了建軍磚廠,她深唿吸一口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然後告訴自己放手試一試,不用怕。然後走進廠子,找到了灰頭土臉的李方元。

    李方元正在燒磚爐旁邊指揮著,來來迴迴的小推車工

    人在這麽冷的天,也揮汗如雨著實辛苦。

    “李總。”楊婧走上前,笑著喊。

    李方元一轉頭看到楊婧,立刻驚喜地說:“呀,楊婧你來了,走走走,這兒髒,咱們進辦公室說。”

    楊婧跟著李方元進磚廠辦公室,李方元從盆架上取毛巾,三兩下擦完手,問:“東西整理完了?”

    “嗯。”

    “你速度真快啊。”李方元笑。

    楊婧笑著接話:“李總的東西不敢耽誤。”

    楊婧這麽一奉承,李方元心裏美滋滋的,這姑娘會說話會來事。

    “李總,你看一看,有幾個問題,我需要和你說一下。”說著楊婧從布包裏掏出賬本,一不小心將一塊包裝精美的月餅給順出來。

    李方元一下看到了,問:“這什麽?這麽好看。”

    “月餅。”

    “月餅?”

    “嗯。”楊婧笑著,麵上平靜的和往常一樣:“差點忘了,李總,這是我特意從我們廠裏帶的月餅給你嚐一嚐的。”

    “哎呀,你太客氣了。”李方元眉開眼笑。

    “哪有客氣,多謝你給我提供了一份工作呢,而且過中秋節不就是吃月餅圖團圓嘛。我們食品廠老板給每個職工都發了六塊月餅,寓意六六大順,心順、意順、情順、理順、氣順、事業順。我們老板圖個好彩頭,職工也開心,幹活更賣力。這不,我這兩塊就是我們老板發的,意順,事業順。”楊婧聲音悅耳地說。

    李方元是生意人,一聽六六大順這個彩頭感受就不一樣,生意人都喜歡彩頭,何況楊婧這麽一解釋,感覺中秋節發點月餅似乎確實能籠絡職工的心,李方元掰了一塊月餅,是豆沙的,他吃了兩口,外香內軟,不錯,好吃,他開口問:“這多少錢一塊?”

    “這個啊,這個我們廠出廠價是三毛六分,不過在外邊買要四毛五差不多,這種好吃呢。”楊婧笑,然後展開賬本給李方元看說:“李總,你來看一眼這個賬單。”楊婧完全不提月餅的事兒,仿佛她真的隻是單純來送賬單。

    李方元是個急性子,說:“我要是買的多,能便宜點嗎?”

    “啥?”楊婧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

    “月餅啊。”

    楊婧一臉輕鬆,實在心裏開始打鼓,忐忑李方元會不會買,但仍舊保持微笑:“李總你能買多少,你要是喜歡吃,我過兩天送個五六塊給你

    吃就是了,還買什麽?不用學我們老板,挺浪費錢的。”

    “楊婧啊,話不是這麽說,我覺得你們老板做的對!”李方元說。

    楊婧笑而不語。

    “你看你說的那個六個順,多好的彩頭啊,六塊月餅才多少錢呀,發給他們,他們心裏感激老板,是不是?這是雙贏啊!”李方元高興地說。

    楊婧笑:“李總果然是李總,總是比我們想得遠。”

    “這哪是啊。我呢,今年廠子收益不錯,也想留住手下的人,我那就從你們廠子買八百八十八塊月餅,給每個工人發六塊月餅,發不完剩下的我送人,你說這又六又八,又順又發的好不好?”李方元突然問。

    楊婧愣了下,心頭狂喜,麵上淡然說:“挺好呀。”

    “那你和你們老板說說給我也三毛六分錢一塊。”

    楊婧笑了。

    “笑什麽?”

    楊婧笑著說:“李總,八百八十八塊是大單子,就算我不和老板說,肯定是給三毛六分錢一塊月餅的。”

    “那行,就這麽說定了。”李方元說:“反正中秋節我們家親戚也省不得要買月餅的。你老板看你接這個大單子會不會給你漲工資?”

    “算績效的吧。”楊婧仍舊一副不急不忙的樣子說:“那我一會兒迴去就和老板,不過,李總,我們還是先來看看賬本。”楊婧再次把話題轉到“正事”上。

    “好。”李方元和楊婧對了一下賬,對完賬,楊婧還是沒提月餅,倒是李方元要給楊婧錢。

    楊婧說:“李總,不用忙,可以等月餅到了再給錢。”

    “早給晚給都是給,楊婧這次辛苦你了,等陳正迴來,我請你們吃飯。”李方元從抽屜裏抽出三百二十塊錢,遞給楊婧。

    楊婧算了一下,八百八十塊月餅總共是三百一十九塊六毛八分錢,楊婧從布袋裏掏出三毛二分錢給李方元。

    李方元愣了下,暗暗對楊婧的專業操守豎大拇指。

    這時,得知李方元要買月餅發福利的建軍磚廠的職業,紛紛納罕。

    “李總居然會願意買月餅給咱們?”

    “是剛才那小姑娘讓他買的。”

    “讓他買他就買了?小姑娘怎麽這麽厲害?”

    “嘴會說,你說也是奇了怪了,小姑娘好像是會計,才來磚廠兩趟,就把李總的性子摸透,沒和李總說幾句,

    李總就答應買了。”

    “小姑娘聰明著呢。會捏人心思,啥事幹不成?”

    “就是就是。”

    磚廠的職工一方麵開心,一方麵對楊婧讚揚有加。

    而楊婧不但拿了三百一十九塊六毛八分錢,還拿了十五塊錢的代理記賬費,一下就收入近一百塊。

    一百塊,一百塊啊!

    她激動的幾乎要喊出來,沒想到這麽順利,沒想到真的賺到錢,這下可以給叮叮當當買衣服了,可以買被子,楊婧抱著布袋,差點落淚。此時手心在汗津津的,她知道李方元這樣生意人,看中彩頭,同時又有點擰,你越是向他推銷,他越是有逆反心理,反而剛才欲拒還迎,可以吊足他的胃口。天知道剛才那些輕鬆的對話,她心裏從頭到尾都在打顫的。

    一百塊錢啊!

    楊婧整個人因為摸到金錢而輕鬆起來,她拿著兩百五十五塊錢,去找張會計,張會計喜不自勝,當時就讓工人六個一打包,打包了一百四十八包,送到建軍磚廠,建軍磚廠一聽老板要發月餅,一片歡騰。

    李方元看著月餅,點頭,楊婧這小姑娘辦事牢靠又快速,真是難得啊,如果能把她從食品廠挖過來就好了,李方元暗想。

    而此時楊婧已經拿著錢,來到了逢青童裝,楊婧嚴重懷疑逢青童裝的設計師和自己一樣,是來自二十世紀,不然怎麽設計的童裝那麽好看呢?

    楊婧買兩套加絨連帽童裝,一套灰色胸前帶虎頭,一套粉色胸前是貓頭,非常可愛,兩雙同色係的球鞋,兩雙小襪子,一床被子以及其他一些東西,總共花四十多塊錢。

    楊婧左拎右提地往大院子走,她發現自己變了,力氣變大了,以前在二十一世紀,逛街拎幾件衣服都累,現在衣服、被子、鞋子、菜、肉,全部掛在身上,還能健步如飛,向家趕,這大概就叫“為母則強”吧。

    不過,她還沒走到大院子,就見孫小紅和曹軍亮從大院子出來,孫小紅手裏提個包包,好像是要離開了。離開的好啊,楊婧巴不得二人走。

    孫小紅一見楊婧一副大媽趕集的樣子,優越感爆棚,下巴揚的高高的。

    曹軍亮上前說:“我來幫你提。”

    “不用。”楊婧繞過二人,向大院子走,才跨一步,大院子裏傳來兩聲奶腔:“媽媽!媽媽迴來了!”

    隨即叮叮當當便從大院子裏衝出來。

    “媽媽,我來提這個

    重的。”叮叮上來就說。

    “媽媽,我拿這個,媽媽,你給我拿。”當當說。

    兩個小家夥趕忙幫楊婧提東西。

    曹軍亮迴頭看著。

    孫小紅則說:“走吧,我姐和姑姑都等著咱們呢。”

    曹軍亮點了點頭。

    楊婧在李彩芸、叮叮、當當的幫助下迴到二樓,楊婧剛把兩個小家夥的衣服拿出來,叮叮當當眼睛頓時發亮,極其耀眼。

    “媽媽!這是給我的嗎?”叮叮不敢相信地問。

    “是啊,給你們買的呀。”

    “真的啊?”

    “真的。”

    叮叮頓時用小手捂著小臉,又高興又害羞,撲到楊婧懷裏,然後小胳膊伸出來摟著楊婧的脖子,小臉埋在楊婧頸窩,奶聲奶氣地喊:“媽媽。”

    “幹啥?”楊婧摟著他的小身子,心裏感到十分的踏實。

    “媽媽。”

    “幹啥啊?”

    “媽媽。”

    “幹啥呢?”

    叮叮又喊:“媽媽。”

    楊婧笑,忍不住問:“楊叮叮同誌,你又感動了?”

    “嗯,媽媽,我好感動,我好愛你。”

    “媽媽,嗯嗯嗯,剛才哥哥找不到你,哥哥他都哭鳥。”當當抱著她粉紅色的衣服,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和楊婧說。

    叮叮扭過頭來說:“你也哭了。”

    “我、我我、我是哭了,但是我又不哭了,我是妹妹都不哭,你是哥哥你還哭,你還哭你還哭你不是乖孩子。”當當一本正經地控訴。

    楊婧被當當可愛的小模樣逗樂,一把將當當摟著懷裏親。

    當時叮叮當當就要穿新衣服,但是楊婧說新衣服得洗一次才穿,於是楊婧洗好了衣服,掛在大院子裏曬時,叮叮當當一會兒看一眼一會兒又看一眼,唯恐怕被人偷了。

    尤其是當當,她站在粉紅的小衣服前,逢人就問:“這是我的衣服,好看嗎?”然後把腿伸出來:“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新鞋子,好看嗎?”

    終於到下午,衣服幹了,太陽下山,天氣也涼了,叮叮當當一穿上新衣服頓時獲得一院子人的讚美,真心的讚美,叮叮當當本就漂亮可愛,穿上新衣服真的是好看的人不由自主地發出讚美。

    “媽媽,明天你也買新衣服。”叮叮拉著

    楊婧的手說。

    “好。”楊婧點頭。

    第二天,楊婧趕上輪休,頭天月餅預定不錯,據李彩芸說賣出去三十多塊了,楊婧準備今天造造勢,再多賣出一些。不過,在此之前,她要應楊叮叮同誌的要求,先去給自己買身衣服。

    此時楊婧對著小鏡子梳頭。

    叮叮當當穿著新衣服在院子跑,兩個小家夥從昨天見到新衣服就興奮,晚上抱著新衣服睡覺,一大早,楊婧還沒醒,兩個小家夥早早爬起來,自己開始穿新衣服,這會兒的興奮勁兒,還沒褪。

    楊婧無奈地搖頭,對著鏡子梳頭發,正在這時,走道裏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媽媽!”

    “媽媽!”

    叮叮當當急急地喊,像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楊婧立刻轉頭。

    叮叮當當小臉都白了,跟過來,小手指著樓下來說:“媽媽,她、她們來了。”

    “誰來了?”楊婧問。

    “姥姥!”當當睜圓了眼睛說,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還有舅媽!”叮叮接話。

    韓淑琴、孫大紅?

    楊婧一愣,她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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