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嘴很嚴,她老人家從來一個字沒給朕透露過。”


    不等他把“沒想到”後麵的內容說完,宇文赫便打斷了他。


    他的語調依舊平靜,看上去也還是那麽的漫不經心。


    大將軍愣了一愣,“那你是怎麽……”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宇文赫微微一笑。


    先帝的事情雖是機密,但若是有心想調查,也不是沒有一點機會的。從端雲公主一家被滅口,再追憶到當年蕭姐姐的兄嫂的被滅口,當年豐、葉兩家也與此事息息相關,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單一出現的巧合。


    原先誰也沒能往那方麵想,可是種種跡象無數證據,都指向當年先帝在位時秘密煉丹煉藥之事,加上他的嶽丈大人出現之後,事情便越發清晰明朗了。


    蕭翰文就是當年這件事的知情者之一。


    他這麽多年苦守的秘密,就是這個。


    在離京前他與文山居士暢談了幾個時辰,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心念一轉,宇文赫在案頭上的地圖上掃了一眼,很快移開視線,看著他親弟弟道,“倒是你,居然會跟我說這些,我還以為你能把這件事瞞到幾十年後帶進棺材裏。”


    大將軍接不上話。


    好半晌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倒是交待過,不能對旁人說。”


    宇文赫哦了一聲,往帳外瞟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我倒是旁人。不過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一直想讓你登基,當初我撿了這麽個大便宜她老人家還為此不高興了很久,時常念叨著若是你坐了這個位置,局麵便大為不同了。”


    說著目光又落在宇文驍臉上,“你不是也總想著這個位置麽?你若真想要,招唿一聲便是了,皇位我沒那麽稀罕。”


    某大將軍一臉困窘,接話不是不接也不是。


    宇文赫起身走來,錯身而過時,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別做傻事,好好打完這一仗,大夏江山始終姓宇文。”


    說完便越過他,徑直走出了營帳。


    宇文驍愣了好一會兒,連忙追出帳外,扯著嗓子喊了一句,“皇兄一路奔波辛苦了,好生歇息。”


    宇文赫衝他揮揮手,頭也不迴便走進了自己的帳篷。


    某大將軍頹然走迴帳中,一屁股坐下,看著案頭的地圖一臉複雜。


    楊俊達不知何時進來的,在案前站了一會兒,大將軍也沒反應,他便咳嗽了一聲,宇文驍整個人都彈起來了,受驚似的猛拍胸口,“你這麽個大老爺們走路怎麽沒聲兒的!”


    楊副將一臉無辜,不是我走路沒聲音,是我在這兒都站半天了您也沒發覺啊。


    他歎了口氣,說道,“大將軍,您做的事情君上應該都已知情,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您還是盡早收手,否則……”


    “你們怎麽都喜歡這句話?”想到之前宇文赫才說的話,某大將軍心裏就膈應。


    宇文赫自打當了皇帝便越發愛說教。


    從前的他可不是這般模樣的,他恣意自在,散漫自由。遙想當年,他也是個發宏願說要江湖逍遙的自在人。


    那時候若是他登基,如今的局麵說不定還真就不同了。


    楊副將看著自家大將軍越發凝重的表情,他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楊副將,你說,本將軍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君上,會不會是個昏君?”


    誰知大將軍突然沒頭沒尾冒出這一句,楊副將聞言僵了僵,表情也頗為不自然,“大、大將軍,您這話是何意?”


    “怎麽,怕本將軍借著便利行刺君上取而代之麽?”宇文驍瞟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楊副將暗暗咽了咽唾沫:您一直以來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了您是有某種企圖的,隻不過從未如此明目張膽過。


    有個充滿了雄心壯誌的主子,日子提心吊膽,委實考驗人。


    若真有那麽一天,是要表忠心,還是要大義凜然維護正統?


    “大將軍……”


    不等楊副將說出個一二三來,宇文驍又開始自說自話,“楊俊達,他知道我想幹什麽他還縱容我,是不是表示他就想當剛個昏君?”


    宇文驍陷入了奇怪的循環,這在楊副將的角度看來就是魔怔了,他也不敢搭腔,屏住唿吸靜候下文。


    帳中靜得出奇。


    “罷了,”宇文驍不期然歎了一聲,“他說的對,大夏的江山始終姓宇文。你下去吧,本將軍要一個人靜靜。”


    走出營帳時,楊副將依舊是一臉的茫然。


    他望著暗下來的天色,長歎了口氣,徐徐向宇文赫所在的營帳走去……


    蕭如月一路勞頓著實累得夠嗆,換了件衣裳洗了腳,便倒頭睡下了。


    宇文赫迴來時她已經她睡得很熟了,還發出淺淺的鼾聲,宇文赫坐在床前,聽著她均勻起伏的唿吸聲,大掌在嬌嫩的臉頰上摩挲著,正要吻上粉嫩櫻唇,帳外便響起崇陽的聲音,“君上,楊副將求見。”


    某君上一陣氣悶。


    你什麽時候來不行啊?


    他深唿吸,替蕭如月掖好被角便起身走出帳外,他招唿了一聲,銀臨便從隔壁過來了。


    “君上。”楊俊達恭恭敬敬向宇文赫行了禮。


    宇文赫嗯了一聲,示意他往遠處走,“娘娘正在歇息,別吵著她。”


    楊俊達愣了愣,忙跟上他的腳步。、


    營區偏僻處少有人靠近,正是說話的好地方,宇文赫站住腳步,楊俊達便恭恭敬敬拜了一拜,“君上,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從何說起?”


    “君上,興許外界對大將軍傳言甚多,但末將在大將軍身邊多年,對大將軍的為人最是清楚,無論大將軍做什麽,他都是為了大夏江山著想……”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他是什麽樣的人朕比你清楚。倒是你突然與朕說這些話,才叫人起疑呢,”


    宇文赫打量著他,黑眸之中閃過一抹寒意,仿佛直視人的內心。


    “宇文驍一貫沒什麽朋友,身邊也沒有說話的人。你既是他的副將,便是與他最親近之人,又是他的親信心腹,他的事情你應當最清楚才是。你這麽迫不及待地來找朕,不就等於把他的用心企圖都告訴給朕聽麽?你究竟是真心為他好,還是假意為他好?”


    楊俊達隻覺得一股冷意穿透內心,愣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中軍帳中,宇文驍望著案頭地圖發呆了許久,有個軍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大將軍,楊副將從營帳出去後,便去見了君上。”


    宇文驍頓了一頓,看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中年男子遲疑了片刻,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說,但最後什麽都沒說,靜靜退了出去。


    帳中又恢複了死寂。


    宇文驍的目光再度落在案頭的地圖上,深深看了一眼,隨即大手一揮,便把羊皮地圖收了起來。


    楊俊達麽?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楊副將啊。


    營區偏僻處,楊俊達怔怔看著宇文赫,倏地跪了下去,“君上明鑒,末將絕無不臣之心。”


    “那你就是想大義滅親,踩著你的主子往上爬了。”宇文赫看著他,似笑非笑。


    “君上恕罪,末將絕無此意!”


    “哦,那你且說說看,你究竟想說什麽。”


    日將暮,晚風吹來有秋的蕭瑟之意,背上發涼,就這樣楊俊達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道,“末將……末將是想說,君上還是盡早給大將軍安排門婚事比較好。”


    宇文赫先是一怔,隨即饒有趣味地揚了揚眉,“這話又是怎麽說的?”


    “前幾日營中有些士兵說,他們離家太久,想念家中的娘子,一想娘子吧便要胡思亂想。末將以為,大將軍成天胡思亂想,說到底還是缺了個夫人……”楊俊達戰戰兢兢地說著,邊說邊觀察宇文赫的臉色。


    宇文赫不可思議地揚高了眉頭,要笑不笑的,“你特意來找朕,便是為了這個事情?”


    楊俊達深深吸了口氣,“不瞞君上,末將以為,大將軍對您和大夏都是忠心耿耿的,但唯獨您已有了嬌妻他還孤身一人這件事讓大將軍心中很是不平衡,說不定君上一道聖旨幫大將軍娶房妻室,大將軍可能就……收心了。”


    “行了,你的意思朕都明白了。迴去吧,朕保證今日的對話絕不會告訴大將軍。”


    楊俊達說時小心翼翼,宇文赫卻笑出了聲。


    這位楊俊達倒是風趣幽默之人。


    楊俊達捏了把汗,恭恭敬敬說了聲是之後,便走了。


    走出去一段,迴頭來看,宇文赫負手立在晚霞之下,長身如玉,有天人之姿。


    光線雖暗,他卻依稀能看見,君上眼中閃爍的笑意和風趣,那絕非一個狠戾之人會有的。


    有些話到底他說不出口。


    不過,大將軍有這樣一位兄長,若能懸崖勒馬,也為時不晚吧。


    宇文赫與他遙遙對視了一眼,衝他輕輕頷首,楊俊達嚇一跳,忙加快腳步,逃命似的。


    “臭小子,成天沒正形,手底下的人倒是不錯。”宇文赫看著中軍帳的方向,自言自語笑罵了一句,也往迴走。


    也是時候該讓他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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