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赫的眸子驟然眯起,“王尚書為何非要帶著她一起?”


    王尚書因為他的話而一頓,“這……臣以為,司徒她是個可塑之才,想帶她,多出去曆練曆練,多漲些見識,對她也是好的。”


    他是知道司徒是皇後,可他心裏想的還是,這是多好的一個苗子啊。


    “多謝王尚書賞識,但眼下,司徒還去不了。”蕭如月說著話,看向座上的宇文赫,言下之意說,君上在宮中,我不方便遠走。


    但這話在王尚書這裏,卻解讀為一切聽憑君上的安排。


    王尚書一下就來了勁頭,“君上,司徒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請君上準許。”


    蕭如月:“……”王尚書,您真的是位股肱之臣,為百姓著想。


    其實她也很想去,可是,她如今懷著身孕是一迴事,宇文赫走不開才是重點,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今日她來是為了辭官。


    隻見宇文赫沉吟片刻,衝蕭如月招招手,“過來。”


    蕭如月歎了口氣,邁著小碎步,步上台階,緩緩走到宇文赫身邊去。


    方維庸見這陣勢,自覺往邊上挪了一步,保持距離。


    滿朝文武麵麵相覷,這是怎麽迴事?


    “你想親自去看看?”宇文赫若無其事地問道。


    蕭如月點點頭,“嗯,想。”


    “堤壩的修補是大事,甚至有可能要重新修築,你吃得消麽?”


    “尚可。君上也要一道去?”


    “那道堤壩年年修年年出事,淮河沿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常因此而流落失所。朕的子民身在水深火熱,朕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宇文赫振振有詞。


    嶽相仿佛有個不詳的預感。


    果真,下一刻便聽宇文赫說道:“接下來便要辛苦嶽相監國了。”


    嶽相的內心,沉甸甸的。


    他雙膝跪地,伏跪叩首,神情莊嚴而凝重地道:“老臣定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為君上守住這社稷江山。”


    大夏出了這麽一個說走便走的任性君上,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那就讓司天監看一看黃道吉日,朕挑個好日子出行。”君上金口玉言,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嶽相又磕了個頭,宇文赫吩咐人給他賜座。


    刑部張了張嘴,看著還站在宇文赫身邊的蕭如月,還是沒忍住問道:“君上,那……這位工部水部司的司徒是……”怎麽迴事?


    員外郎坐上龍椅,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宇文赫不等他把話問完,便挪了位置,讓蕭如月坐到了他身邊。


    眾位大人詫異地瞪了瞪眼,方維庸衝蕭如月跪行大禮,“奴才叩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康寧,萬福金安。”


    他這一跪,殿上一時死寂。


    但不過片刻,便炸了鍋了。


    皇後娘娘深受君上寵愛,這是朝中人盡皆知的,大家也都清楚,皇後娘娘平日裏雖鮮少出門,卻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無人能及。


    可這……這架勢分明是皇後娘娘女扮男裝參加了科舉,還當上了工部水部司的員外郎!


    三甲探花,威名赫赫,都道探花郎生得清俊秀氣,不曾想原是個女嬌娥!


    眾人馬上都轉向蕭景煜,說道:“蕭尚書,你可是執掌禮部,我大夏禮法森嚴,怎可……怎可讓……”


    “可不是嘛,我朝可從來還沒女子為官的!這不是……胡鬧嘛!”


    這幫臣子也是直率的厲害,當著君上的麵就敢如此直言不諱。


    蕭景煜早料到,一旦皇後娘娘的身份公開,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鬧騰,但是被一群比自己年長的前輩們圍著,也著實有些手足無措。


    嶽相倒是未袖手旁觀,高聲喊了一句:“都住口!”


    沒人理會,討論的聲浪是一波高過一波。


    這群熟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居然瞬間就把朝堂給變成了喧鬧的市集。


    太可怕了。


    蕭如月與宇文赫對視一眼,她扯著嗓子喊道:“都給本宮住口!”


    女子的聲音分外有震撼力,眾人聞聲一愣,都停了下來。


    宇文赫冷然的目光從眾臣麵上掃過,淡淡道:“怎麽,女子不能為官?皇後為官就是於禮不合?”


    “君上,女子不為官、後宮不幹政,自古有之。皇後娘娘竟然女扮男裝參加了科舉還取得了三甲,成了朝廷命官,這話若是傳揚出去,百姓該如何看待君上您?”


    禮部金侍郎是個典型的老古板,他跪的挺直,說得痛心疾首,慷慨激昂。


    他就差說,換了是旁的女子,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這是要處以欺君之罪的。


    但這話他忍住了。


    宇文赫冷冷一笑,“金侍郎這是要把朕的皇後打入天牢的意思?”


    金侍郎:“老臣不敢。”


    “朕看別人都不敢,就你敢。”宇文赫作出慍怒的神色。


    “你倒是說說看,皇後除了是女子之外,才學見識,哪一點不如男子,金侍郎,朕記得之前你還曾與蕭尚書、與工部王尚書、和水部司員外郎司徒去喝酒,興致高漲時吟詩作對,自言司徒此人才高八鬥,不可多得,後生可畏。”


    金侍郎啞口無言。


    這話確實是他說的。


    蕭如月忍著衝動,她想說,君上,您這樣也好像是集市上與小販討價還價的買菜人。


    特別像,特別。


    宇文赫麵無表情地道,“那麽,還有哪位愛卿認為不妥的麽?”


    刑部也忍不住說道,“君上,不可啊!我朝中曆來沒有女子當官的先例,更未有後宮……這……”


    “這什麽,難不成你能找到一位比她更出色的水部司員外郎?”


    刑部也啞口無言了。


    王尚書挑人的標準誰都清楚,他看中的人,豈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比得了的?


    蕭如月按了按似乎要發火的宇文赫,柔聲道,“我朝的確是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但也沒有哪一條王法規定,女子不可入仕。不是麽?刑部與大理寺掌管刑律,最該清楚了。而你們若是也認為本宮為官於禮不合,也盡可問問蕭尚書,看看我大夏禮法之中,可有明文規定皇後不可入朝為官的?”


    蕭景煜深深鞠躬,朗聲迴道,“迴娘娘的話,禮法之中並沒有寫明皇後不能為官。”


    刑部蔫蔫地道,“大夏律法也的確沒有明文規定女子不可入仕這一條。”


    蕭如月微微一笑。


    她當然知道沒有。她這是托某君上的福,鑽了律法的空子。


    她就是皇後,她就是當了朝廷命官,宇文赫挖的坑,她就算錯了也是對的。


    論咬文嚼字,她也不輸給任何人。


    眾臣你瞧我、我瞧你,又氣又不知該從何發泄。


    殿中沉寂得可怕。


    說句難聽的,這會兒朝臣們還真是敢怒不敢言。


    死寂之中,錢禦史徐徐說道,“隻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卻不想是巾幗不讓須眉。”


    嶽相接著他的話道,“既然無論是祖宗禮法還是國法律條都沒有明文規定,皇後不能入朝為官,堂堂七尺男兒,難不成還容不下朝中有位聰慧能幹的女官?”


    此話一出,那些大人們即使不甘,也隻能把話給吞迴肚子裏去了。


    連朝中資曆最老、最德高望重的兩位大人也如此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麽呢。


    宇文赫宣布退朝,皇後娘娘能不能為官這件事,不管朝臣是如何想的,都到此為止了。


    散朝之後,王尚書、嶽相、蕭景煜還有錢禦史等人,都被留下,一行人轉到禦書房。


    嶽相語重心長地道:“君上,雖說治河也是民生所係,但朝中不能無人主持大局,如今雨季已過,君上是否考慮……遲些去?”


    宇文赫呷了口茶,淡淡道:“嶽相此言差矣,正因為雨季已過,才是修築堤防的最佳時機。再者說,當地百姓眼下正逢災後重建的緊要關頭,朕若親自去了,豈不是顯得更有誠意。”


    嶽相竟然無法反駁。


    其他人也並不表示異議,嶽相便轉而看了看錢禦史,“錢大人,你以為呢?”


    錢禦史泰然道:“自古道,民為重,君為輕,君上關心國之社稷,親赴災後重建之地,於國於民都是好事。而朝中這些事,有嶽相在,想來出不了什麽亂子。”


    嶽相一臉震驚,怎麽連錢禦史都讚同?


    “朕已經決定了,此事無須再議。”宇文赫擱下茶盞,語調雖輕,卻不容置疑。


    嶽相也隻得默認了這個結果。


    蕭景煜見嶽相一臉的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老人家。素日裏他與嶽相處的最多,對這位大人也了解頗深。


    嶽相忠於國忠於君上,隻是想法有些陳舊了些。君上與娘娘都是明白人,自是能體諒這一點的。


    王尚書遲疑了好一會兒,也說道:“君上與娘娘能親臨自然是最好的,加上司……加上娘娘是這方麵的好手,心思細密,觀察入微,去了定能有所裨益。早日解決河堤之患,於百姓於大夏,都是一樁好事。否則年年勞民傷財年年修卻不見起色,久之難免民心背離。”


    王尚書說話慣來直得很,說完才發覺自己說錯了什麽,下意識抬頭看著宇文赫。


    宇文赫聞言看了他一眼:“王尚書說的有道理。半個月後就是黃道吉日,王尚書收拾收拾準備隨朕啟程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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