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珠沉滄海


    第一迴


    龍七乘風直上,如一羽潔白大鳥,藥師壇所處的山巔,高聳入雲,盡是突峰兀石,她直直往上,並不借力,韓湘追著她白色身影,用盡全力在山路上奔跑。山勢崎嶇,峭壁陡立,都擋不住他狂奔的腳步,龍七腦後那兩道流光般的金色發帶,就是他指路的明標。


    半山道路上,那一列被拉的好長的隊伍,便服的吏役們握著鞭子,被突然發生的變故驚呆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隊伍裏眾人看到龍七飛縱而上的身影,隔著距離,又有山石樹木阻擋,眾人瞧不清楚,隻能看到一道身影,白的影,在蒼莽山野中尤其顯眼,不知道是誰,突然高聲大喊:鬧妖了!


    就像燒熱的油鍋裏掉進了一滴水,瞬間炸鍋一樣,隊伍亂做一團,前麵戴著刑具的死囚們,原本心知此番出來,生的機會十分渺茫,早已心灰意冷,一片麻木了,此刻變故突生反倒激起了他們求生的強烈意誌,他們幾十個人,而看押的吏役不過數十人,囚犯們紅著眼睛嘶吼起來,一群人裏隻要有人帶了頭,其他人往往都會效仿,第一個人奪了吏役手中的鞭子,將那名兇神惡煞的吏役推落山崖,其餘的囚犯都紛紛動起手來,搶奪鞭子,跟吏役們撕打成一團。


    藍家莊園裏的男女老少走在最後麵,看管他們的吏役不多,韓湘鬼點子多,隔著老遠就開始嚷嚷。


    “著火啦!山裏著火啦!”


    看管藍家莊園的吏役,眼見著上麵死囚犯們暴動,一個個同僚被從山崖上推落,摔進深穀和山腳,心裏早生了懼意,乍然又聽韓湘大喊著火,生怕下山的路再沒有了,也顧不上那些莊子裏的人,拔腿就逃命去了。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慌亂之中,那些逃命的吏役也顧不上分辨真假,丟下旁人一個比一個跑的快。


    “是韓小哥!是韓湘!韓湘!”


    莊子裏的人認出狂奔而來的韓湘,欣喜萬分,紛紛叫他名字。


    韓湘已是氣喘籲籲,一邊跑一邊朝莊子裏眾人揮手,聲嘶力竭地大聲喊:“讓開,給我讓開路!”


    眾人依言讓出一道窄縫給韓湘通過。


    “你們都迴去,都下山,藍采和在下麵等著呢——”


    韓湘頭也不迴,他一路狂奔,又是陡峭山路,早已筋疲力盡,卻不願意慢下腳步,稍作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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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巔之上,藥師壇處,鮮血滿地,屍體橫七豎八倒著,迦樓羅王收了狂笑,傲視睥睨。


    半山處的嘶吼聲,慘叫聲傳上來,各種聲音混在一起,亂作一團,師夜光有些不滿,對著迦樓羅王開口道:“你把網子裏的魚都驚著了。”


    迦樓羅王不屑道:“放心吧,一個都跑不了。”他瞥一眼布置妥當的祭壇香案,冷笑,“他們來,就是送給本尊的食物,你還弄這些玩意做什麽,白費功夫的事情,都是多餘。”


    “做戲就要做全套,我總要給朝廷一個交代。你以為死牢裏的犯人,是隨隨便便就能全部提出來的?”師夜光望向地上橫陳的卸嶺門人屍體,眼中毫無半點憐憫,嘴中卻說道:“為了安排這些食物給你,本少監可是煞費工夫,這些卸嶺門人精通風水秘術,他們僅僅憑借手中一把鏟子,就能輕鬆將一座山瓦解,如同庖丁解牛,而且他們這些暗門裏的人,從來不願跟朝廷官府打交道,都是為了你,本少監才低三下四的找過去,請他們幫忙,如今他們都死在你手裏,迴去本少監還要想辦法應付那個姓謝的古怪男人。”他停頓了一下,試探道:“我為你做了這麽多,那麽,你是不是也應該對我有所迴報?”


    迦樓羅王聽到師夜光的話,轉過頭,俯視著他道:“就這些人心,全都吃掉也不足以果腹,最多隻是半飽。本尊自從被你用血契的方式召喚出來,每天都在忍饑挨餓,你若是沒能力讓本尊吃飽,本尊憑什麽要給你迴報?”


    師夜光不禁氣怒,壓著聲音道:“這些死囚,再加上附近整整一個莊子的人,還不夠你吃的?”


    “你當本尊是什麽,老弱婦孺本尊可不吃!”迦樓羅王冷哼,“本尊不像你,做事狠絕,行無所止。”


    師夜光深知迦樓羅王身為不周山上的大妖,足以比肩一般的神明,自然看不起自己,便忍氣吞聲道:“是不是隻要你能吃飽,就願意答應我的要求?”


    “本尊一日可啖五百龍蛇,你拿什麽給我吃飽?是讓你的人,把這山裏所有的蛇都挖出來給本尊吃,還是你把長安城裏隱藏的龍給本尊找出來?”迦樓羅王好笑。


    “長安城裏果真有龍?”師夜光有些懷疑。


    迦樓羅王臉一沉,道:“本尊何等身份,難道還會拿這個來誆騙你?還是說,你不相信本尊的能力,連有沒有龍都分不清了?”


    師夜光道:“那倒未必,我隻是好奇,為何突然之間,長安城裏就有龍出現了。”


    “還不止一條。”迦樓羅王迴味著那日嗅到的龍氣,“其中一條還是正裔之龍。如果能吃掉那條龍,本尊五百年都不會再饑餓。”


    師夜光驚訝:“正裔之龍與尋常龍蛇,有這麽大的區別?”


    “那是自然。正裔之龍,龍神後裔,生來便……”


    迦樓羅王還未說完,突然瞥到一束白光從崖壁下麵升上來。


    龍七穩穩落在藥師壇正中間的位置,單腳點在赤鬆子造像的肩膀上。她一眼便看到祭壇下遍布的屍體,每人胸口處一個血洞,一個個雙目圓瞪,有驚恐,有不甘,有憤怒。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在這裏殺人害命?”龍七脆生生地聲音在祭壇處迴響著。


    師夜光和迦樓羅王都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弄得一愣。


    “你又是誰?”


    師夜光上下打量龍七,隻見小姑娘鍾靈敏秀,朱唇皓齒,一雙眼睛就如兩眼活泉,靈氣四溢。雖然扮做少年男子裝束,但女孩家的嬌憨卻藏不住。


    “小姑娘,你從哪裏來?是哪裏人?”師夜光和顏悅色的問。


    迦樓羅王細細分辨著龍七周身氣息,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族,他疑惑的挑了挑眉,藏在袖中的長爪蓄勢待發。


    “是我先問的你們。”龍七柳眉豎起,“你們為什麽要在這裏殺人?為什麽要把一個莊子的人都弄來這裏?你們到底想要幹嘛?你們要是不老實交代清楚,可就別怪本姑娘出手替天……替天……替……”


    “你是想說替天行道麽?”師夜光笑道。


    龍七指著他:“被你說過的詞,本姑娘才不要講,你們再不如實道來,本姑娘就要為人除害了!”


    師夜光笑看迦樓羅王:“這小女娃倒是有些意思,可惜,你不吃女的,那就留給我吧,這樣的小姑娘,拿來做個鼎爐,可是最好不過的了。”


    龍七聽不太懂師夜光在說什麽,她臉上藏不住心思,一臉的困惑。


    迦樓羅王麵帶嫌棄,毫不掩飾。


    見迦樓羅王不說話,師夜光便道:“那就這麽說定了,這女娃娃就歸我了!”說著,身形暴起,朝著赤鬆子造像上的龍七抓去。


    龍七毫無懼色,甚至還帶著些不屑,輕輕巧巧一個折腰,宛若無骨,身段像流水一樣從造像肩膀上滑落,又一隻腳踩在遍地鮮血和屍體的空隙之間,瞧她那模樣,似乎嫌棄地上髒,被血汙弄髒了好看的小皮靴。


    師夜光一抓成空,也不惱,瞧著龍七笑。他身形越過赤鬆子的造像,在半空生生掉頭,腳在崖壁上一點,再次襲向龍七。


    龍七單腳獨立,卻穩如一棵鬆,身量雖未長足,但勝在骨骼纖麗,秀秀長長,雙臂如翅平展著,師夜光速度快,她的速度更快,也不見有任何動作,平行離地而起,橫著掠過祭壇,最後懸停在那麵臨水的崖壁前,腳下是深淵,她還保持著單足而立的姿勢,輕盈盈飄然豎立,白衣獵獵,金帶颯颯。


    接連兩次都未抓到她,此刻又見她臨空而立,師夜光終是收起輕慢之心,從法袍的袖子裏摸出一顆墨綠色的彈丸朝龍七擲去,彈丸在半空爆裂,噴出綠色如毒液般的濃煙,有著說不出難聞的氣味。


    這墨綠色的煙氣,在半空自行化行,像一隻鬼怪,張牙舞爪的撲向龍七。


    這是師夜光活煉妖時所製,是那些弱小的小妖,瀕死之際釋放出來的毒與恨,對尋常人有強烈腐蝕的作用,一旦觸到,頓時便會骨肉分離,化作枯骨。師夜光看出來了,龍七絕非普通人,就算如此,被這屍毒煙侵襲,她縱然有什麽高深的法力,也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墨綠色彈丸爆開的時候,龍七隻覺臭氣熏天,惡臭難忍,心裏直泛惡心,頓時幹嘔起來。她雙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圓,崖壁上的水流忽然自下而上,匯聚於她雙掌之間,形成一團水屏障,屍毒形成的綠色煙氣撲在水的屏障上,原本透明的屏障變成了黑色,龍七雙掌一推,那黑色的水便如一座小山直直朝師夜光砸去。


    “好厲害的禦水術。”迦樓羅王緩緩露出笑意,“原來是你!”


    師夜光急急避開黑水,閃身躲在赤鬆子造像後麵,黑水砸到赤鬆子造像上,立刻便將造像腐蝕殆盡。師夜光生怕被黑水濺到,腳下急閃,連閃多步,蹬著崖壁上的石刻,一直躥到女神造像平舉的手掌上。


    “你認得她?”師夜光攀著神女造像,急聲詢問迦樓羅王,“她到底是什麽人?”


    兩團水流在龍七雙手之上運轉著,顯得波光粼粼,自行變幻著形狀,卻不會散掉。


    迦樓羅王了然道:“本尊曾經聽聞,龍族之中一向多生男子,女兒尤其珍貴,四海龍主,一共生了幾十個兒子,就唯獨東海龍主得了一個女兒,愛若珍寶,這個小公主,也被整個龍族嗬護備至,她的母親是海神,所以她生下來便能夠隨心所欲的駕馭天下所有的水。”


    龍七沒想到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竟然知曉她龍族之事,不禁問道:“你又是誰?”


    迦樓羅王不迴答她,繼續說著:“那東海龍族小公主,尤善歌舞,單名一個琤字,龍族之內都隻稱唿她為玉琤公主。”


    龍七追問:“你到底是誰?”


    “玉琤小公主,沒想到竟然能夠在這裏見到你,本尊真是喜不自禁啊。”


    迦樓羅王那怪異的笑聲再一次充斥整個藥師壇,笑聲在山裏陣陣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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