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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市匠作坊,譚木匠工坊。


    午後的陽光猛烈,但西市的匠作坊一帶,老槐樹長得茂密。夏天正是槐樹茂盛的時節,翠綠的葉子將熱辣的陽光阻擋,樹蔭下,工匠們依然各自忙碌著,搬貨運貨的人絡繹不絕,不時說說笑笑,很是熱鬧,隻有譚木匠的鋪子冷冷清清。


    鋪子開著,裏麵堆滿了木頭製作的各種物件,大到門扇,家具擺設,樓閣屋宇仿真模型,大型屏風,小到木馬,木梳,還有各種農耕用的工具。鋪子靠後的地方是譚木匠畫圖,打磨木件的區域,地上堆著一捆捆的木賊草,這種草有節而糙澀,用之反複磋擦則能夠使木頭光淨。


    木頭的香氣充斥,這裏的木材種類十分豐富,鬆木、樟木、檀木、還有沉香。有的香氣幽婉,有的厚醇,有的清揚,有的高亢。這麽多種木頭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格外令人感覺心靜。


    一個人居住或者長時間待著的地方,會形成與這個人相唿應的獨特氛圍。看一個人待的地方,就知道其人大致的性格。異聞社裏盡是些詭狀殊形之物,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有一定的規律,這裏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條,就像張果,固定的東西一定要放置在固定的地方,從來不會換位置,雖然刻板,但卻說明他是個極其自律的人,跟呂洞賓的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舉重若輕截然不同。


    地上一層刨花,各類木材上都做了標記,奇長的原木案子上,還有譚木匠自己做的一些奇巧玩意兒。譚木匠長的枯瘦,一雙手因為常年勞作,指結微微變形,手背上的青筋像遒勁的樹根,那雙手粗糙而有力,透著穩定。


    整個人就像一樁木頭,連目光都是呆滯的。


    譚木匠就坐在那一捆捆木賊草上麵,一個修長的人影,遮擋了光線,他本坐著發呆,意識到有人進來,頭也不迴的道:“對不住,近來身上不爽快,不接活,客人請迴吧。”


    來人打趣道:“不接活,接客麽?”


    譚木匠這才訝異的看向來者。來的人是個高瘦的青年,神采英拔,一表人才。


    自從上次服食砒霜自殺被彭侯輸送了木精精華後,譚木匠的氣色比起先前好許多,原本幹瘦的臉,現在連皺紋都少了許多,整個麵皮都好像被撐開了,透著光潤,怎麽看都不像是身上不爽快的樣子。


    但呂洞賓現在不記得木精彭侯的事情了,猛一打眼瞧著譚木匠跟返春了一樣,著實有些驚訝。“譚木匠,許久不見,你是有什麽喜事麽?竟是如此的青春煥發?”


    “洞賓先生,原來是您。”譚木匠看清楚來人,忙站起來,卻趕緊將身邊一卷宣紙快速的折疊起來。


    呂洞賓注意到那張紙,從隱約露出的墨跡上看,畫的是圖形,上麵還密密麻麻寫著字。


    譚木匠苦笑:“洞賓先生,您就別拿我打趣了,我喜從何來,每日裏就隻有憂愁和煩惱。”


    “原來是心裏不爽快。”呂洞賓點點頭,“相思病。”


    譚木匠哭笑不得,也不願再跟呂洞賓繼續這個話題。“您怎麽來了?”


    譚木匠跟呂洞賓是舊相識了,他異聞社裏那麵一整張牆大的櫃子和書案,都是出自譚木匠之手,用的是上好的紫金剛,這種木料產自遙遠的海國,木質有光澤且無過多的香氣,最重要的一點是特別的耐濕,這是呂洞賓特殊的要求。


    呂洞賓正經學問一概不通,專通一些奇巧淫技,他那異聞社的物件都是他自己畫圖設計,連譚木匠都佩服。


    呂洞賓開門見山:“你是整個十二行裏最了解木頭的人,我剛好有塊木頭,來請你掌掌眼。”


    譚木匠忙著給呂洞賓倒一碗水喝,一轉身,瞧見呂洞賓手上拿著的那一截紫的發黑的斷木,手上的粗瓷海碗頓時掉在地上砸的粉碎。


    “這、這……木頭,您是從……從哪裏來的!?”譚木匠渾身發抖,像是見鬼了一樣,話都說不利索了。


    呂洞賓神色了然:“看來我果然找對了人。”


    譚木匠一瞬間失去所有血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隻鴕鳥將腦袋埋在雙臂裏,聲音悶悶地,帶著哭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躲不過去的,躲不過去的……”


    他講的話,語無倫次,呂洞賓感到詫異,似乎譚木匠誤會了什麽。


    呂洞賓摸了摸下巴,露出狐狸一樣的笑,決定不解釋,就這樣將錯就錯下去,說不定會有什麽猛料。於是他緩聲說道:“我是來幫你的。”


    譚木匠聞言抬起腦袋,“你怎麽幫我?”


    呂洞賓道:“隻要你把這木頭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我,我自有辦法幫你。”


    譚木匠又把頭埋了進去。“你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


    呂洞賓很想拿手邊的那個木頭樁子砸在譚木匠腦袋上,他耐心道:“你不說,怎麽知道有沒有人能幫你?”


    過了許久,譚木匠的聲音從臂彎下麵透出來。“這種木材叫做紫榆木,榆木有白榆,黃榆和紫榆之分,白榆黃榆多見,紫榆卻是少見,尤其是這種已經紫到發黑的,更是世間罕有。從顏色上看,這樣的紫榆木,已經超過了百年。”


    榆木並不算什麽珍貴的木材,北榆南櫸,榆木是北方常見的木材,木性堅韌,硬度與強度皆適中,所以多用來做家具或者雕刻,譚木匠的鋪子裏就有榆木,但卻是黃榆。榆木有一個特點,不用上漆,經過長久的撫摸與時光作用,自己就會生出一種包漿,油亮奪目,木紋蒼老遒勁,經常百年過後,依然完整無缺。


    呂洞賓手上所拿的那截紫榆木斷片,全稱叫做小葉紫榆,重量是普通榆木的三倍,存量是普通的百分之一。這木材為何會這樣的稀少,因為其木質堅硬,刀砍斧鑿都難以撼動,尤其是這種紫紅到發黑的,可沉於水,生長需幾百年方能成才,與黃花梨、紫檀並稱為三大貢木,但確是這三種木材裏最難炮製的,對於尋常木匠而言,別說是製作了,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一次。


    譚木匠隻肯告訴呂洞賓這麽多,其它的一概不多言。他拿出一塊珍藏的紫檀木,跟呂洞賓手中的小葉紫榆斷木進行對比,反而小葉紫榆的木質,重量更甚紫檀,也更加細膩。


    呂洞賓對著那截斷木仔細端詳,果然如譚木匠所說,斷木上的年輪紋都是直絲狀,鬃眼比紫檀大。


    “洞賓先生,您想知道的,我都已經跟您說完了,您可以告訴我,這紫榆木斷片,您是從何處得來的麽?”末了,譚木匠眼巴巴地看著呂洞賓道。


    呂洞賓笑嘻嘻道:“真的都說完了?”


    譚木匠有些不自然道:“我不知道您指什麽。”


    呂洞賓問:“依你看,這截斷木大概有多少年的光景?”


    譚木匠舉著木頭,眯著眼睛看了半天:“至少五百年。”


    呂洞賓又問:“那麽,這一截碎片,依你看會是什麽東西上麵的?”


    譚木匠搖頭:“這我就看不出來了。”


    呂洞賓故意盯著他看,把譚木匠看得更加不自然了,他哈哈一笑,伸手去拿迴那截小葉紫榆斷木,“既然該說的都說完了,那我也就告辭,打攪你的相思,我感到十分抱歉,你可以繼續相思了。”


    譚木匠避開呂洞賓的手,期期艾艾道:“這截木頭能否就留給我?”


    “你要它做什麽?”


    說這話的不是呂洞賓,而是無聲無息出現在呂洞賓身後的張果。呂洞賓個子高,擋在譚木匠前麵,他也沒看到張果是何時進來的,連呂洞賓都沒注意,張果這個人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很容易就被人忽略掉。


    “你是鬼啊,走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呂洞賓沒好氣道。


    張果不理他,隻對著譚木匠道:“你知道這塊木頭來自何處。”


    譚木匠道:“我隻知道這小葉紫榆來自北方極寒之地,並不生長在大唐境內。”


    張果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他逼近,“這種木頭在長安城裏,除了大明宮,哪裏還會有?”


    譚木匠不悅道:“我隻是個木匠,你要是問我木頭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已經說完了。”轉向呂洞賓道:“洞賓先生,請迴吧,我就不送了。”


    呂洞賓瞪一眼張果,從譚木匠手中拿迴那一小節斷木,譚木匠有些不願意還,兩根手指捏的死緊,眼神十分的複雜。最終,呂洞賓還是將木頭拿迴來,轉身而去。譚木匠神色黯淡,理也不理張果,又坐迴那一堆木賊草上,隨手從旁邊取過一件木具用草細細打磨起來。


    張果走到鋪子門口,忽然又停下來,轉身對譚木匠道:“你可認得彭侯?”


    譚木匠抬起臉,呆滯的看了張果一眼,也不迴話,又低下頭專注的打磨起木頭。


    張果微微一歎,走出了譚家木匠鋪。他站在譚木匠工坊大門口,往門上看了一眼,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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