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璟走出門去,忍不住又迴頭看了兩眼,望著女子的背影,半晌,才抬步離開。


    到了明府,趕車的小廝低聲道,“少爺,咱走後門吧,清靜!”


    明文璟不想碰到明持伍,坐在馬車裏聽到小廝的話正合心意,隨意的點了點頭,“嗯,走後門!”


    剛入後院,突然聽到旁邊看似已經廢棄的屋子裏傳來一陣響動,他皺眉問道,“這屋子是幹嘛的?”


    小廝忙上前迴道,“以前是府裏存酒的,因太偏遠,便棄了,隻是還有不少酒堆在裏麵。”


    明文璟這才注意到這個一直趕車的小廝,皺眉道,“你不是三石,本少怎看你麵生的很,可是侯府裏的下人?”


    “迴公子,三石在翡翠閣陪您呆了幾日,跑出去玩了,小人是鴛鴦姑娘指派來伺候您的!”小廝半彎著腰,神態恭敬。


    三石本就有好賭的毛病,明文璟恨恨唾了一聲,“這個挨千刀的,等迴來看本少不扒了他的皮!”


    正說著,就聽到那房子裏又傳來咕隆一聲酒壇滾落的聲響。


    “定是哪個偷懶的下人在這裏偷酒喝,本少爺不在,這幫夯貨都反了天了!”明文璟憤憤說了一句,抬步往,那屋裏走。


    一推門,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他臉上越發難看,往裏走了幾步,隻見屋內蛛網密布,塵灰遍地,木窗斑駁,連透過來的陽光都帶著一股暗沉。


    腳下盡是頭頂木梁被蟲蛀後落下來的草木屑,靴子踩在上麵咯吱咯吱作響。


    再往裏走了幾步,隻見牆角下的木架上堆滿了酒,地上也都是被灰土覆蓋的酒壇,就在這一堆酒壇中間醉臥著一削瘦男子,半倚在酒壇上,頭上衣服上都已經被酒食濕透,大概醉的厲害,正一個人嘀嘀咕咕,嘿嘿大笑。


    這些酒都在這裏放了多年,酒勁醇厚,男人喝了半壇便醉的不知天南地北了!


    “哪個院子裏的下人,竟敢在這裏偷酒喝!”明文璟叫了一聲,上前踹了一腳,恨恨道,“翟管家真是越來越疏懶了,當這侯府沒有主子了是嗎?”


    “兒子、兒子!”那酒醉的男人被踹了一腳,抬起頭來看著明文璟一愣,突然扶著酒壇踉蹌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前撲過去,“兒子,你果然是我的兒子,讓爹、看看!”


    “混賬,喝醉了酒竟敢和本少胡亂攀扯,來人、來人,把這個夯貨給本少拉下去,重重的打,打到他清醒為止!”明文璟氣極,跳著腳喊道。


    外麵那小廝已經跟進來,往外拉扯醉酒的男人,一個趔趄,男人撲倒在地上,便醉的不省人事了。


    明文璟上前踹了兩腳,罵罵咧咧道,“還敢裝死!我讓你裝死!今天本少就踢死你!”


    “砰!”


    突然一聲巨響,酒壇嘩啦一聲裂開,明文璟頭頂上酒水混著血水流淌下來,愣怔的迴頭看著身後的小廝,然後直直向後仰去。


    小廝再不見方才唯唯諾諾的樣子,目光沉淡,麵無表情,快速的將暈倒的明文璟拉到那一堆酒壇之間,翻了個身臉朝下,又將那醉酒男子身上的衣服扒下來套在他身上。


    隨即將地上醉酒的男人抗在身上背了出去。


    迴身將門關緊,背著身上的男人一路出了後門,打開馬車門扔了進去,迅速的駕車離開。


    偏院安靜下來,不過片刻,蔣氏帶著秦嬤嬤從小路上過來。


    站在存酒的庫房前,蔣氏四下看了看,低聲問道,“他在這裏?”


    “是,夫人,奴婢親自將他帶進去的,這個時候估計已經醉死了!”


    蔣氏暗暗點了點頭,走到窗下探身往裏扒看,房內幽暗不明,酒氣濃烈,酒壇之間醉臥著一男人,看衣著的確是施興宗。


    退後幾步,蔣氏臉色陰冷,手指緊緊絞著絲帕,對著秦嬤嬤輕輕點了點頭。


    秦嬤嬤會意,拿著火折子點燃,順著窗子半開的縫隙扔了進去。


    火遇濃酒“唿”的一聲燃燒了起來,劈裏啪啦,幹柴遇烈火,隻片刻間,火勢已經躥上屋頂,整個存酒的庫房都變成了火海。


    火勢猛烈,隻聽砰砰的巨響,酒壇炸開,烈火更旺,熊熊燃燒起來。


    火光映紅了蔣氏猙獰冷鷙的臉,她冷哼一聲,無半分憐憫,轉身便往迴走。


    走了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娘、娘、救我!”


    蔣氏臉色大變,猛然迴身,隻見燒的正烈的木窗上撲著一個人影,看似全身都被燒成了火球,模樣已經看不出來,可是那被火舌吞沒的聲音,的確是他的兒子,明文璟。


    “這是怎麽迴事?我怎麽聽到是文璟的聲音!”蔣氏臉色慘白,聲音已經忍不住打顫。


    秦嬤嬤慌的更厲害,“不能啊!奴婢帶進去的人明明是那無賴!”


    “快、快去喊人救火!”蔣氏雙目通紅,嘶喊一聲,就要撲身上去,被熱浪一衝又退了迴來,喊道,“文璟、文璟,是不是你?”


    “娘!”屋裏的男子嘶吼一聲,直直向後倒去。


    這一聲再確認無疑,蔣氏似被五雷轟頂,兩眼一黑,就要暈過去,被身後秦嬤嬤扶住,“夫人、夫人!”


    蔣氏隻覺天旋地轉,滿眼都是火光,一把將他推開,跌跌撞撞往前跑,大哭出聲,“我的兒!我的文璟啊!”


    此時衝天的火光將侯府中的下人全部都引了來,開始撲水救火,然而那本就是酒庫,火越少越旺,哪裏撲的滅!


    蔣氏靠近不得,癱倒在地上,哭的麵上一片死灰之色。


    最後還是一身手不錯的侍衛全身裹著濕透的棉被進去,將明文璟拖了出來,看著已經快燒成黑炭似的人,所有人都心涼了半截。


    明持伍聞聲趕來,看著地上躺著的兒子,雙膝一軟,撲通一聲便跌跪下去。


    上次鴛鴦的事後,明持伍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裏,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頭發白了一半,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


    “文璟!”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兩眼一閉,猛然往前一拱,直接暈了過去。


    主子們暈的暈,癱的癱,下人們早已慌成一團,還是侯府翟老管家一邊指揮眾人滅火不要蔓延到前院去,一邊吩咐人馬上去請宮裏請太醫。


    城內,錦園中,二白站在閣樓上,看著明府方向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火舌翻卷,似要將天上的雲也要一起燃燒起來。


    她目光清寒,淡淡的看著,精致的麵孔上沒有半分表情。


    這樣的大火,九年前她曾經親自點燃過一次,如今終於蔓延迴來了!


    侯府中很快便將宮內的太醫請了來,三個太醫守了幾天幾夜,把人包成了粽子,用了無數名貴藥材,終還是將明文璟救了迴來,命雖然已經保住,人卻已經燒的麵目全非,手腳皆被燒火化,即便將來可以清醒,也已經是個廢人。


    蔣氏心神俱滅,尋死膩活了幾日,每日嚎啕大哭,瘋瘋癲癲,就此似便要瘋了一般。


    明持伍到底是一家之主,心痛之下,勉強支撐,一邊照應瘋癲的蔣氏,一邊照應仍舊昏迷中的明文璟,心力交瘁,侯府獨子遭此火難,整個侯府已顯衰敗之氣。


    明碩見蔣氏日日垂足頓胸,啼哭哀嚎,形似瘋癲,焦心不已,讓下人找了上京最好的大夫來。


    大夫看過之後,將一粒藥碗和了水給蔣氏服下,道蔣氏是悲慟過度,痰迷了心竅,需要將這痰化了吐出來才可。


    明碩急道,“如何讓母親吐出來?”


    大夫思忖道,“需要讓她悲慟之人刺激一下,也許會有效果。”


    明碩皺眉想了想,頓時有了主意,上前拉著蔣氏的衣服道,“娘親,哥哥還在火裏,你快去救他!哥哥快被燒死了!”


    蔣氏涕笑的臉一滯一急,猛然趴在床沿幹嘔起來,一口痰吐出來,渾濁的眼睛漸漸恢複了幾分清明,突然臉色一變,自床上跌下來,也不穿鞋,急急便往外跑,“我的兒,我的兒!”


    待跑進明文璟的院子,看到明文璟不死不活的樣子,頓時跌坐在地上,再次大哭起來。


    待哭的眼淚都幹了,明持伍來勸,她才撲在他懷裏,撕心裂肺的喊道,“老爺,你打死我吧,都是我,都是我把文璟害成這樣!”


    明持伍一怔,猛然抓住她的兩條手臂,冷聲問道,“我還未問你,文璟怎麽會被燒成這樣?你說是你害的,你如何害的他?”


    蔣氏怔了怔,目光閃爍,訥訥不語。


    待明持伍問的急了,才哭道,“是趙嬤嬤,說那酒庫裏有成群的老鼠做虐,恐生了瘟疫,便想燒了了事,誰知文璟會在那酒庫裏。”


    說罷,蔣氏又伏地大哭起來。


    明持伍氣的渾身發抖,“這個刀瘟的婆子,不殺不足矣為我兒報仇!”


    說罷便吩咐侍衛將趙嬤嬤杖殺,也不必來迴複了,直接殺了便可。


    蔣氏隻身體顫了顫,也未起身阻攔。


    很快,在明文璟的房裏便能聽到趙嬤嬤殺豬似的慘叫神,一聲聲痛唿著夫人,嘶喊著冤枉。


    那聲音漸漸弱下去,不久,便什麽都聽不到了。


    侍衛來報,趙嬤嬤已被杖殺,如何處置?


    明持伍氣道,“還要如何處置,難道還要老夫給她備一副上好的棺木,修座陵不成,扔到門外亂石溝裏去!”


    侍衛忙應聲去了。


    蔣氏哭的上氣不接下去,甚至連明文璟如今的模樣都不敢細瞧,“老爺,文璟他可怎麽辦?”


    明持伍歎道,“好歹保下條命來,已是萬幸,其他的隻待他清醒在做打算!總歸文璟是老夫的兒子,老夫養他一輩子便是了。將來若是能娶房媳婦,為我明家留個後,老夫也算知足了!”


    蔣氏又開始哭,惹的明持伍越發焦煩。


    且說那日施興宗大醉之後醒來發現躺在自己家裏,天已經黑透了,坐起來想了想,隻記得他去找蔣氏要銀子,後來被蔣氏的貼身下人帶去後院酒庫裏等著。


    那酒庫裏本就都是藏了數年的好酒,醇香誘人,他又好酒成癡,抱起一壇便飲。


    不知何時便醉了,後來如何迴的家,竟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難道是蔣氏故意將他灌醉躲著不給銀子?


    施興宗起身下了床,走到後屋廚房裏,點了火燭,自水缸裏舀了一大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瓢,將葫蘆瓢往水缸裏一扔,剛要出門去找些飯食來吃,就聽木門吱呀一響,林媽迴來了。


    今天二白賞了一大塊臘肉火腿,林媽想著施興宗若是在家,便拿迴來給他下酒。


    一進門便遇上似要出門的施興宗。


    “正好我餓的厲害要出去找飯轍,這火腿給我切一盤子來,再把我昨日打的好酒燙一壺!”施興宗吩咐了一聲,坐在桌子上撿了粒花生米扔進嘴裏。


    林媽聽話的切了火腿來,放到他跟前,邊灌酒邊道,“你今日可去靜安侯府做差了?聽說侯府裏出了大事?”


    施興宗轉目過來,夾了一大片火腿肉放在嘴裏大嚼,含糊道,“什麽大事?”


    “我聽館裏的紅娘們說,靜安侯府的少爺不知怎的被火燒了,差點燒死,宮裏的太醫都去了,現在還生死不明呢!”


    施興宗筷子上的肉猛然掉的桌子上,他驚聲問道,“你可聽清楚了,果真是侯府的少爺?侯府有幾個少爺?”


    “侯府不就那一個少爺,叫明、哦!明文璟!”林媽道。


    施興宗霎時臉色變的慘白,似被人在淋了冰在身上,全身都僵硬起來。


    明府起火了?明文璟被燒了?


    明明他在的時候還好好的!


    眼睛一轉,施興宗一把抓住林媽的手問道,“可知明府是哪裏著了火?”


    油燭昏暗,燈影閃爍,林媽拿著一件破衣服在手裏縫也未發現他的異樣,隻想了一下,道,“聽說是後院一個什麽放酒的屋子,因存著酒,那火大的撲都撲不滅!”


    暗影下,施興宗臉色越發難看,隱隱猜到這火似和自己有關,蔣氏派人將他領去那酒房,之後酒房便失了火,被燒的卻是明文璟。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醉了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施興宗越想越覺得心慌,已是深秋寒夜,他額上冷汗卻涔涔直下,又驚又痛!


    明文璟雖然沒跟他喊過一生爹,甚至他也隻遠遠的見過他一麵,但那很可能就是他的親生兒子,沒想到還沒等相認,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好生生一個將要做郡侯的兒子可能就這樣沒了!


    抹了一把汗,惶惶起身,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站起來進了裏屋便開始收拾包袱。


    林媽把衣服一卷,忙跟了進去,驚愕的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施興宗把幾件破衣服和蔣氏給的剩餘的幾十兩銀子一同包進包袱裏,道,“我有事出去躲幾日,你不用管了!”


    蔣氏要燒的人肯定是他,不知怎的卻換成了明文璟,也許現在蔣氏還無心理會他,但若明文璟真的死了,指定不會饒了他,他還是先逃命去要緊。


    林媽一把拽住他的包袱,嚇的臉色惶白,“你這是又惹了什麽禍事?怎麽又要去逃命?”


    施興宗將包袱搶過來抱在懷裏,黑瘦的臉上隱在燈影下滿是陰鬱,“我出去呆兩日便迴來,牽扯不到你,你不是還在那個什麽瀟湘館裏做工,繼續做你的就是,哪一日我若迴來,定會去找你的!”


    “那你一定得迴來!”林媽看他這樣子,便知道又作禍了,也不敢再攔,隻殷殷叮囑了幾句。


    天已經黑了,他出不了上京,便在城門口胡亂將就了一夜,第二日城門一開,跟著出城的人群出了上京,一路往東行,不知往哪裏去了。


    靜安侯唯一的兒子成了廢人,玄寧帝感其哀痛,不勝唏噓,給他放了一個月的休假,在家照顧兒子吧。


    眼看秋已將過,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起來,每日早晨樹葉都落了一層,下人們掃去,不過半日,便又落一層。


    秋風掃落葉,一片蕭瑟之景。


    侯府更是死氣沉沉,愁雲慘淡,連下人們走路都似稟著唿吸,唯恐喘息聲大了,驚了樹上上寒鳥,那一聲淒厲的嘶鳴都似能將人驚出汗來。


    立冬那一日,昏迷了將近一個月的明文璟終於有了些意識,隻是眼微微睜著,已經沒了嘴唇露著森森白齒的嘴動了動,卻再無法出聲了。


    蔣氏又是笑又是哭,似又要瘋癲了一般。


    而明持伍則一直在一旁歎氣,直唿造孽。


    明碩不敢進去,隻在外垂淚,哭道,“雀兒,你說我們明家這是怎麽了,為何一日都不得安寧,哥哥、哥哥他還能不能好起來?”


    “小姐別擔心,少爺會好起來的!”雀兒不知道如何說,隻苦著臉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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