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苒五點便起了床。


    天仍未亮,窗外灰蒙蒙的。


    這間四人寢室,其他的兩名舍友還沒醒來,簡陋的宿舍裏安靜得能聽見唿吸聲。


    她無事可做,毫無睡意,隻得眼睜睜地看著窗外,等待拂曉時分的到來。


    晨讀6點才開始。她卻不能提前下床,上次她早起疊被子,被宿管老師發現,直接挨了二十下戒尺。


    在亢龍書院的生活如同集中營。這裏的每一個成年人都無時無刻在盯著自己,害怕學生逃跑。


    度過了半個小時無所事事的煎熬,舍友陸陸續續醒來,她也跟著起床,將被子一絲不苟地疊好,檢查過沒有皺褶,這才去了洗漱。


    鏡子裏的女孩皮膚白淨,嘴唇泛著不健康的白,原本清秀的臉蛋日漸消瘦。


    她打從心底歎了口氣,湊近了去,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儀容儀表。沒有頭屑,劉海沒有遮住眉毛,應該不會被揪到小辮子。


    “咱們走吧,要遲到了。”


    三個女孩急匆匆地走出女生宿舍樓,路過了廊道上逐門逐戶檢查房間的宿管老師,停下腳步,整齊劃一地躬身九十度,擠出標準的笑容:


    “老師早上好。”


    年近四十的女人挑著眉頭走上前,湊到譚苒麵前仔細端詳了一陣,又嗅了嗅她的頭發,確認她昨夜已經洗了頭,這才冷漠地“嗯”了一聲,轉身離去。譚苒輕輕舒了口氣。


    “老師再見。”


    三個女孩又對女人離去的背影鞠了一躬。


    來到教室,迴到各自的位子上,學生們翻出課桌裏的書本,開始晨讀。


    “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整齊的朗誦聲在6點時分準時響起,晨讀的內容多是些感恩父母、倫理道德的字句。


    亢龍書院的人稱之為“國學”。


    但譚苒覺得這不是國學,這隻不過是封建過時的思想。這個班裏的女孩子來自於二十一世紀,卻要在精神上被人裹起小腳。


    這種想法她從不與任何人分享,一旦被老師知道了,她免不了一頓龍鞭。


    幾分鍾後,上課的老師打著嗬欠、姍姍來遲。班長喊了起立,所有人都躬下身子,喊了“老師早上好”。


    “早上好。”


    得到了迴應,班長才喊同學們坐下,繼續晨讀。


    到了七點,便是班會課的時間。教室外傳來敲門聲,老師去開了門,同學們看見來人,齊刷刷地站起身來,擠出笑容:


    “山長早上好。”


    “很好,很好。”山長劉兵虎滿意地笑了笑,光亮的頭頂也容光煥發。他的年紀將近五十,中等身材,脖子上掛著一串肥大笨重的佛珠,偏偏又故作姿態地穿了一身書生袍,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子油膩的氣息。


    他往教室裏走了兩步,人們才看見他手裏牽著一個小女孩。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個是新來的同學,以後就在你們晨曦班上課,她的名字叫……呃,顧玲玲。”


    劉兵虎將那神情畏縮的女孩推到麵前,女孩長得非常好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清澈的眼睛裏透著濃濃的迷茫。


    “顧玲玲,給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


    顧玲玲沒有反應,眼神閃躲地微低著頭,絞著手指。劉兵虎的笑容裏漸漸多出幾分尷尬,這才摸了摸頭,恍然說道:


    “哦,我都忘了……顧玲玲同學天生有一點聽力問題,是聽不見我們說話的。”


    班裏的學生們麵麵相覷,每個人都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到了幾分詫異。


    譚苒嘴唇微張。


    “山長,這孩子聽不見人講話,那我該怎麽教啊?”


    “那就得麻煩胡老師您多想想辦法了,別的班學生都滿了。”


    “這樣嗎……”


    胡姓女人歎了口氣,又走到顧玲玲麵前,用手腳比劃了一通,說了幾遍自我介紹,顧玲玲臉上越發疑惑,退開了小半步,沒能看懂她的口型。


    胡老師又拉她到黑板前,寫下了“自我介紹”幾個字。


    顧玲玲明白過來了。轉過身,怯懦地看了一眼班上的學生,鼓起勇氣張開嘴,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比劃了幾個手勢,班裏的人都是一頭霧水。


    顧玲玲有些著急了,又感到幾分窘迫,漲紅著臉,對著眾人一遍又一遍地鞠躬,不知道該怎麽下台。


    尷尬的氣氛僵持了一陣,有人舉起了手。


    “那個……胡老師,我能看得懂一些手語。”


    譚苒抿了抿嘴唇,說:


    “剛剛……顧玲玲同學是在說她的年紀,她今年13歲,來自南昌……”


    “啊,真是太好了。”胡老師如蒙大赦地唿了口氣,急忙說道:


    “那這樣,以後你就跟顧玲玲做同桌,有什麽不懂的就教她,可以嗎,譚苒?”


    譚苒愣了愣,很快地點了點頭:


    “明白了,老師。”


    她走出座位,把顧玲玲小心翼翼地攙到了自己的位子旁,她能感覺到顧玲玲的手臂很是生硬,似是對陌生人油然而生的抗拒,譚苒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年紀這麽小的孩子,就被帶進了亢龍書院,日後不知要經曆什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得了。


    譚苒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顧玲玲,伸出食指指了指她,又將手指握成拳狀,向上伸出拇指,做了個“你好”的手勢。


    顧玲玲眨巴眨巴眼睛,看明白了。眼底的抵觸情緒明顯淡了幾分。


    譚苒心底歡喜,又想了想,又用手語作了一番自我介紹,嘴巴無聲地念叨著:


    “我的,名字是,譚苒。”


    手語沒法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姓名,於是她又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拿給顧玲玲看。


    顧玲玲看了一眼筆記本,又轉過頭瞧她,眼睛撲閃撲閃的,像初生的小鹿。她注意到顧玲玲的臉頰旁邊有傷痕,恍然記起每個新生在入讀前都要在煩悶解脫室關上七天,想來顧玲玲也沒有幸免。


    一想到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孤苦伶仃的,無論怎麽唿救也沒人迴應,甚至會招來教官老師惱怒的暴打,譚苒就不由得感到幾分心疼。


    她抿了抿嘴唇,一手伸直,左右擺了擺。


    “不要。”


    而後,又用手拍了拍胸脯。


    “害怕。”


    她的手語有些生澀,畢竟沒有專業地學習過。但顧玲玲還是看懂了,輕輕地點了點頭,打量她的眼神不再瑟縮。


    譚苒露出好看的笑容。


    繼續做著手勢。


    “我會,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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