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時頭痛欲裂。依稀記得做了個噩夢,但記不起來。


    一直緊閉的窗簾透出條縫隙,陽光照在窗台那盆枯萎的綠蘿上,像是在燒。


    我下床,坐在梳妝台前。桌上整齊擺放著些化妝品,不多,很多年都沒用過。我視線上移,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皮膚泛著僵屍般的蒼白,頭發由於疏於打理,在兩個月裏長了許多。


    簡直像個女鬼。


    我旋即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好笑,又忽然想起了早上的夢:


    一個女鬼,坐在我的身上,頭發垂到床沿。


    這很有趣。


    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從不看恐怖片,對女鬼的概念也很模糊,卻對夢裏的女鬼記憶很是清楚。與其關聯的“現實”是什麽?


    我轉頭審視這個住了十年的房間,開始思索。


    這是個典型的女性寢室。窗台前的靠背椅上摞滿了淩亂的衣物,沒有生機地耷拉著,最底處露出小半截文胸。


    床頭的照片已經蒙上灰塵,裏麵的兩個人長相和我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一切都與昨晚無異。沒有什麽能讓我聯想到“女鬼”的事物。


    混亂的思考讓我感到一陣疲憊。我站起身來,決定要去洗漱。打開房間門時,在廊道的廢紙簍裏看見了一片帶血的衛生巾。


    一陣焦慮的情緒在胸膛裏炸裂。我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醒來,身體的感官也恢複正常,聽見浴室正傳來若有若無的水聲。


    我可不記得昨天晚上睡覺前我有換過什麽衛生巾……可笑!


    帶著對闖入者的憤懣,我急匆匆地穿過狹窄的廊道,循聲來到浴室門前。長唿口氣,攥住把手,轉動,推門。


    浴簾沒有拉上。


    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正在花灑噴頭下淋浴。


    她也看到我了,轉過身來,衝我無辜地眨眨眼睛。


    靜默了半秒,我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把門重新關上。徑自轉到客廳,走進半開放式的廚房,打開了冰箱。


    盡管這段閉門不出的暑假生活稱得上毫無形象,但我還是執著於每天為自己製作一頓精美的早餐。


    為此,我不惜借來一位朋友的手機,網購了七種類型的煎蛋器: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我得做米奇老鼠形狀的煎蛋。


    看著白裏透黃的煎蛋在模具裏逐漸成型令我感到開心。我拿起鏟子,在“米奇老鼠”的嘴巴上劃了一道。


    加熱的油帶著蒸騰的熱氣不斷穿透鏟子劃過的痕跡鼓蕩著蛋白,使這隻米奇老鼠看起來像是正在開口說話。


    我湊上前去,仔細聆聽了一陣,突然欣慰地笑了笑、點了點頭,對煎鍋裏的米奇老鼠說:


    “你也早安。”


    但我很快皺起眉頭。鍋底的油加熱得太快,煎蛋中間的蛋黃破裂了,流得到處都是。


    一陣劇烈的焦躁感覺攀上我的全身,我沉默地關火,拿出煎蛋器,端起平底鍋,將那塊不成型的煎蛋倒進了垃圾桶。它已經不是米奇煎蛋了。


    我盡力保持鎮靜,從冰箱裏取出一枚全新的雞蛋,讓一切重新開始。


    模具裏的蛋清漸漸轉白,這次我在最恰當的時機,用鏟子在米奇老鼠的嘴上劃過一條細線。


    新的米奇對我說話了。我很開心,這次它很理解我。我衝它溫柔地笑笑。


    把精致的早餐端上獨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餐桌之前,這套舊式公寓裏,時隔三年、我聽見了除了我之外的第二道人類聲音。


    剛才那個在浴室裏衝澡的女人,裹著獨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浴袍,坐在獨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帶牡丹花邊的紅木椅子上麵,愜意地吸了口氣:


    “好香呀!”


    我看著她,注意到她的頭發:若是坐在我身上,長度也許剛過床沿。過了半晌,我忽然低下頭去,呆呆地看了看盤子裏的米奇煎蛋;又過了一會,才輕輕歎了口氣,從牙縫裏飄出了幾個字。


    “這不是夢。”我麵無表情地放下盤子,把筷子一如既往地、整整齊齊地擺在了盤子邊,凝重地對煎蛋說:


    “是那個女鬼。可這不是夢。”


    這個坐在我麵前,不知道為什麽、讓我在見到她的瞬間想起我夢見的女鬼的年輕女孩,將在接下來的28分鍾又13秒後徹底改變我將來的人生軌跡。


    但是,在接下來的五秒鍾後,她對我開展一係列令人發指的忽悠之前,請容許我先將故事中斷一下,簡短地分析一下現狀。


    我與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曾有過任何交集。按照現代人的審美,她或許有著與電視裏的女明星差不多的特征:麵容姣好,皮膚細膩,身材緊致……頭發很長。肌膚是溫潤、健康的白色,與我終年不見天日的慘白膚色截然不同,足以教人自慚形穢。


    她的氣質看起來像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這與她非法入室的無恥行徑形成了驚人的反差。也恰恰證明了那是“麻煩”的代言詞。


    我不害怕遇見鬼。我最害怕麻煩。


    為了避免麻煩,我的本能在提醒我絕不能與她有過多的交流,以免被牽扯進我所不了解的事情中去;最理智的方法也許是迴到臥室裏,拿起手機直接報警。


    但那同樣意味著更多的麻煩。我將不得不與警察接觸,更可能會錯過在周六的早上食用剛剛出爐的煎蛋和培根——而這是我賭上性命也絕對不能夠錯過的事情。


    我也更加不可能基於私憤,直接和她進行一場女人之間潑婦撕逼一般的對決。原因有兩個:


    首先,盡管她現在處於經期,身體虛弱,但我長年缺乏運動,很可能打不過她。


    ——其次,由於我並不是女人,我也不大好就這麽對她下手。


    到這裏,也許你會對我的性別感到意外。


    因為我在故事的開頭運用了一點基礎的邏輯誘導——出於某種原因,我曾粗略地鑽研過一段時間心理學。那是一種常被用於審訊或是演講時的技巧:


    通過隻陳述一部分真相,誘導接受信息者憑借常識對信息中空白的部分進行補全,熟練的罪犯甚至能以此騙過測謊機。有影響力的網絡評論家則能以此控製輿論導向,假裝讓讀者“不經意地”發現一些他想讓讀者發現的東西。


    我所住的房間確實是典型的女性房間:十三年前養父母還活著的時候,由於工作原因,兩人各自睡一個房間,而我則在十年前他們死後搬進了養母的房間。梳妝台和上麵的化妝品也是她的遺物,我從來不曾動過,隻是靠背椅上堆疊起來的幾乎全都是屬於我的男性衣物,而我在描述時隻突出了底下滑落出來的文胸。


    人類在進行信息篩選時的心理意識,仔細研究起來,是一件極其有趣的事情。當你識破了故事開頭的那一丁點小手段時,往往會下意識地產生戒備心理,認真地留意其他的敘述中會不會還存在著類似的“邏輯誘導”。


    我希望你能夠如此。


    因為類似的小把戲,我還知道很多。


    因為我即將要講述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隻屬於“瘋子”和“騙子”的故事。


    故事裏到處充斥著謊言和欺瞞,故事中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都難以信任,包括身為敘事者的我。


    所以,請你帶上所有的猶豫與質疑,挑戰這個故事裏的一切虛偽之處。


    如果你能夠在最後時分浮出水麵,看到了故事裏隱藏的真實;如果你也像我一樣曾被其中岌岌可危的真實所觸動;如果你也願意在最後拋卻所有的懷疑選擇相信這一切——請到廣州市天河區的沙河兒童福利院來找我。


    我會在那裏等你,為你述說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並完成我生涯裏的最後一次諮詢。


    現在故事要開始了。而這一切都會從那個叫做柳煙視的女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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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倒吊者(塔羅牌)


    牌麵解讀:這張牌象征自我犧牲,牌麵描繪的是一個雙手反綁,被倒吊起來的勇士,他頭上已經出現了隱約的天使光環。盡管旁人認為這無比痛苦,他卻一臉的安詳,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為別人而犧牲,即使他的肉體毀滅了,但他的精神將永存。


    關鍵詞:接受考驗、行動受限、犧牲、浴火重生、利己主義者、缺乏耐心、受懲罰、廣泛學習、奉獻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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