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一月,廣州的天氣就變得反複無常。一如易怒的情人,她可以在清晨時待你冷若冰霜,在中午時分因為一些小事而大發雷霆,到了夜裏,又待你溫柔得像隻乖巧的貓。


    時左才再次踏進雛光的校門時,一切都顯得有些陌生。


    路過的學生大多數對他視而不見。也有些人會加快腳步遠離自己。


    半個月的時間,恍若隔世。


    刑事裁定花費的時間比預計的要久一些。他在精神病院裏度過了兩個星期的時光。


    無罪釋放。


    有關他的事,一度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但在這個時代,網絡的世界裏流逝得最快的便是記憶。


    人們在虛假的世界裏追求著自我,放肆發聲,在熱門的事件下各執己見,言論狂歡。


    接著便是遺忘。


    精神鑒定其實沒有花去太久的時間。有十年來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諮詢的秦醫生作證,他很快便被確診了患有多重人格障礙。


    在警局裏逢場作戲,大喊大叫的,是惡魔先生。


    被柳煙視推進警局,又在精神病院裏接受診斷的,是他的第三個人格。


    這個計劃,是在看見付思哲的屍體時,他腦子裏第一時間便萌生出來的想法。


    要將自殺改變成他殺,不僅僅是割下付思哲的頭顱就能夠做到的。


    他需要一個替罪羔羊。最好的選擇,就是被自己視為心腹之患的、被柳煙視無意間拉出來的第三個人格。


    他仍記得柳煙視第一次掏出八麵鏡子,給自己進行催眠暗示時,第三個人格浮出水麵,破壞了自己房間門鎖的事情。


    時左才痛恨一切不可控的因素——尤其是當這種因素就存在於自己的身體裏的時候。


    每每想起自己體內還有第三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占據自己的意識,作出他無法預料的事,時左才就感到不安。


    將他推上“死刑台”,承擔所有罪過,拯救方晴母女,於悶油瓶而言,是兩全其美的計劃。


    要實行這個計劃,也並非一帆風順。起初他想要柳煙視用同樣的方法,通過八麵鏡子喚醒自己的第三個人格時,便發生了意外。


    ——他不喜歡有人闖進自己的房間。有過上次的前車之鑒,他在催眠開始之前,特意加裝了幾道不易被破壞的門鎖,為的就是不讓第三個他闖進房間裏。


    然而他還是失算了。


    “第三人格”遠比他想得還要暴躁易怒,一如不懂事的小孩子。


    當他被喚醒,想要邀請柳煙視進房間裏,並發現房間被上了好幾道鎖頭的時候。


    “他”開始變得歇斯底裏起來,瘋了似的用自己的頭自己的手去砸那幾道門鎖,柳煙視想攔也攔不住。


    這就是時左才手上,頭上繃帶的來源。


    好在這第三個人格雖然沒什麽理智,卻意外地喜歡柳煙視。


    悶油瓶雖無法理解,卻也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


    他讓柳煙視頻繁地與第三人格接觸,以便說服他去警局自首。


    第三人格甚至連“自首”是什麽都不知道。他隻是對柳煙視說的一切都言聽計從。


    結果就是,他順利地把“自己”騙進了警局,讓“自己”成為了替罪羔羊。


    在精神病院裏度過半個月的時光後,在秦鳳樓女士力排眾議之下,確定了那個“反sh人格”出現屬於極端意外的情況。


    他於是被釋放了。


    感覺到身後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時左才轉過頭。


    “想什麽呢,要遲到啦。”


    柳煙視笑意盈盈。


    他點點頭,沉默地往校道裏走。


    上了教學樓,迴到高三一班的教室,迎麵便看見了付穎兒。


    對於時左才恢複正常上課的事,學校裏還有近半聽聞此事的人持反對的態度。


    人們都害怕時左才這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麽時候會再次殺人——哪怕兇手並不是“時左才”。


    畢竟,有什麽事情是比一個隨時會成為殺人狂魔的人坐在自己身旁更嚇人的呢?


    接下來的幾年裏,時左才也會受到更加嚴密的監管,不能犯下任何過錯。


    否則他迎來的,也許就會是長達十幾年甚至一輩子的精神治療。


    這些事情,付穎兒都是知道的。


    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時左才沒有殺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時左才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付穎兒抿了抿嘴唇,認真地朝他躬了躬身,說了聲“謝謝”。


    時左才愣了愣,付穎兒已經拉著柳煙視跑遠了。


    他沉默地迴到角落的座位上,拿出了課本。距離早讀開始,還剩一點時間。


    白色雅閣在沙河福利院附近的街道旁停下。夏良穿著便服,來到了安生事務所。


    他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門鈴。


    這次門邊的顯示屏沒人應答,門直接從裏麵打開,夏良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原來祝安生恰好在收拾屋子,門邊堆滿了一袋又一袋的垃圾。


    “進來吧。”


    夏良抬腳,又愣了愣,有幾分不安地摸了摸鼻子:


    “姐夫……我是真的。”


    “行了,我知道。”祝安生笑笑。往客廳沙發一坐,叼起了煙鬥。


    沒有了滿地的垃圾,整個房間顯得空曠了許多。


    “沒想到你也會有想要整理房間的時候。”


    “快半個月沒有客人了。積蓄也花得七七八八,總得找些事做。”祝安生呷了口煙,嘟囔著:


    “我尋思著也許是風水的問題,就打算收拾一輪看看有沒有效果。”


    “你這哪是風水,”夏良苦笑:“換做是我要找私家偵探,進門看見這亂糟糟的,心裏也沒底。”


    “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找個屁的私家偵探。”祝安生笑罵。


    夏良疑惑,問:“姐夫,平時找你調查的客戶,真的隻是調查些小貓小狗,小三小四?”


    “不然呢?生活裏哪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兇殺案。”


    夏良摸了摸脖子,低聲說了句“也是”。


    “這次找我來,又有什麽事?”祝安生搓了搓手:“有沒有什麽生意好介紹?”


    “邢隊已經嚴令禁止我攛掇你摻和警隊的事情了。”夏良虛著眼說了一句,又到他身旁坐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


    “今天,是付思哲遺產結算的日子。”


    祝安生平靜地“哦”了一聲,吐出一口煙來,愜意地眯著眼睛。


    夏良抿了抿嘴,說:


    “姐夫,其實兇手並不是那個……時左才,對麽?”


    祝安生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想知道?”


    “嗯。”


    “你知道聽八卦最難的是什麽嗎?”


    夏良搖頭。


    祝安生說:


    “要從別人嘴裏聽到八卦不難,最難的是保守秘密。尤其是你。”


    夏良皺眉。


    “為什麽?”


    “因為你是警察。”


    夏良不說話了。


    祝安生磕了磕煙鬥,想了想,笑著說:


    “這樣吧。案情的經過我就不分析了,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當真的聽。”


    頓了頓,又輕聲補充了一句:


    “夏良,你要記住,你是警察,我是私家偵探。我說過的話,永遠不能當做證據。你得向我保證,在我這裏聽到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外漏。”


    夏良捏了捏拳頭。略作思襯,還是點了點頭。


    “告訴我真相吧,姐夫……”


    祝安生笑了笑,扭了扭脖子,眼神有幾分唏噓,幾分虛浮。


    “我要給你講的,是一個殘忍又深情的故事。”


    “這個故事之所以成立,是建立在一個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盲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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