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九點時分。


    時左才被枕頭捂醒。


    視線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柳煙視,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吊帶裙,白皙得皮膚被襯得仿佛在發光。


    陽光從窗簾縫隙瀉下,照亮了塵埃和她耳廓細細的絨毛。睫毛長得像是洋娃娃。輕輕顫動。


    “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你是豬嗎?快起來!”


    時左才躁鬱地伸手遮住眼睛,冷漠道:


    “你能從我身上下來嗎?”


    柳煙視悻悻然跳下床,坐在床沿穿上短高跟。踢踢踏踏在木地板上走了兩步,轉了一圈,衝床邊甜甜一笑。


    “好看嗎?”


    時左才默默地將被子蓋過頭。


    柳煙視挑起秀氣的眉頭,憤憤然抄起床邊的枕頭。


    “起來起來起來起來起來起來起來……”


    從床上被打到床下,又一路爬出養母生前的臥室,來到洗手間洗漱。看著鏡子裏精神恍惚的自己,時左才打定了主意,明天就要把家裏的門鎖換成防盜鎖。


    今日是付思哲的頭七。


    ——但和時左才沒什麽關係。他與惡魔先生聯手完成的布局早在一周前就已完成,他要做的隻有等待。


    等待明天,那場葬禮結束,付思哲的屍體被火化,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所以於他而言,這個周六也將會是平淡無奇的一天。


    至於柳煙視——她用備用鑰匙偷闖進來,弄醒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了。這廝是個慣犯。


    且讓自己早起也沒什麽理由,最大的可能是她無聊了。


    想到這裏,時左才有些煩躁。


    他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柳煙視對自己的“折磨”已經開始變本加厲。但其中也蘊藏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那似乎是從見到付思哲的屍體後,他說完那句“我這樣做了,所以呢”,才開始有的轉變。


    如果說,以前柳煙視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像是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具,現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更像是在研究一隻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倉鼠。


    無論是哪種態度,時左才都相當抵觸。


    往樂觀的態度去想,她像是濃墨重彩的顏料盒,要把自己單調灰白的生活染出亂七八糟的顏色——所以副人格一直都很欣賞她。


    從現實的角度來論,她隻是在憑自己的意願,對時左才施行單方麵的精神強暴。


    每個周六,時左才都會到小區附近的超市采購一趟。內容多是些生活必需品和足夠一周早晚飯的食材。


    他生活極端自律,對健康的食譜有著近乎變態的執著。


    早睡早起,按時吃飯,營養均衡。也正因為如此,他雖終日閉門不出,但身體素質還算不錯。就連少年禿頂的張天佑也對他濃密的發量嫉妒不已。


    這一個多月時間相處下來,柳煙視也算是摸清了他的生活習慣。所以早早地便過來拉他一塊去超市買東西。


    下到翠苑小區,見著的每個人都笑著對柳煙視打招唿。


    她不過搬來兩個星期,就已經將整個小區的人際關係都打點好了。時左才有幾分頭疼。


    從翠苑到附近的超市不過一公裏路程,柳煙視開心得像是要去郊遊的小屁孩——一路上對著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時左才頭暈眼花。


    進了超市、取了推車,柳煙視跟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簾撲閃撲閃的。時左才冷漠地說:


    “你要是敢坐進去,我就迴家睡覺。”


    柳煙視“嘁”了一聲,不理他,跑到零食區去了。


    買完了必需品,到收銀台排隊,一路上都沒見著柳煙視。


    時左才眉頭微皺,心底腹誹:她若真因這種小事生了悶氣,豈不是弱智麽?


    然而柳煙視比他想得要心大得多。在他終於排到收銀台前時,柳煙視便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他身後了——抱著一大堆零食,塞進了他的購物車裏。


    “一起算!”


    時左才微微眯縫起眼睛。


    “她買單。”


    “你買!”


    “分開算。”


    “一起算!”


    “她買單。”


    “你買!!!!”


    “你們兩個,是不是來買東西的?”收銀員耐不住性子,罵道。


    時左才歎了口氣,掏出手機。柳煙視露出報複得逞的笑容。


    平淡的生活日常在兩人迴到翠苑時戛然而止。


    他們在小區門口看見了一個人。


    祝安生。


    時左才的眉頭驟然緊蹙,柳煙視微微眯起眼睛。


    看見兩人朝這邊走來,祝安生隨手掐滅了煙頭,丟進垃圾桶。露出笑容。


    “好久不見。”


    這句話說出口,已經表明他確是衝著二人來的了。


    時左才沉默數秒,問:


    “有事嗎?”


    “也沒有什麽,過來敘敘舊。”


    時左才皺眉,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柳煙視。見她同樣流露出不解,這才又看向祝安生。


    祝安生笑笑:


    “何家鎮的事情,做得不錯。”


    時左才的心髒微微下沉。


    “你在監視我們?”


    “那倒沒有。隻不過,每次去羔羊喝酒,離開之前,我都習慣在電梯口抽兩根煙。”祝安生撓撓頭發:


    “算是恰巧聽到了吧。”


    柳煙視雙手負過身後,身子微微前傾,笑意盈盈的:


    “沒想到祝神探的名頭聽起來那麽響亮,結果跟我旁邊這位一樣,是個喜歡偷聽別人講話的大變態呀。”


    時左才嘴角微微抽搐,祝安生也不辯駁,笑著說:


    “算我多嘴,八卦一下,上次在羔羊見到柳小姐,也是和這位……時同學在一起的吧?兩位是……”


    祝安生未說完,時左才沒來得及琢磨怎麽迴答,便感覺到手臂被人輕柔地環抱住了。


    柳煙視將腦袋枕在時左才肩頭,甜甜地笑了起來:


    “我們隻是普通的戀人關係。祝神探有什麽問題嗎?”


    時左才睜大眼睛。


    祝安生聞言,有幾分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比較好八卦。”


    柳煙視得寸進尺,整個人都快掛到時左才肩膀上了,眨眨眼睛:


    “祝神探專程打聽咱們的名字和住址上門來,可不隻是為了八卦吧?”


    祝安生歎了口氣,苦笑道:


    “跟你們這種聰明人講話怪辛苦的。我也不繞彎子了,正巧最近這附近發生了一單案子,我也在調查。說起來,涉案者和你們還有幾分關係……死者的女兒,是你們的同學。”


    “付穎兒呀,”柳煙視抿著笑,點了點時左才:“是他同班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


    頓了頓,她又撇撇嘴:


    “這事都在學校裏傳遍了。祝神探有發現什麽端倪嗎?”


    “也許有。但也有些地方還沒明白。”祝安生攤攤手:


    “兇手布置的雙重密室,是相當精妙的手法。拋開立場而道德來論,我甚至覺得那不失為一種藝術。”


    時左才蹙了蹙眉頭,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體內副人格在興奮地躁動——這廝一點都不經誇。


    他強行按捺下副人格鑽出來與祝安生對峙的衝動,忽然開口問:


    “你今天不開車來嗎?”


    “車?”祝安生下意識地愣了愣。


    “粵a,fjh28。”


    祝安生頓了頓,流露出恍然的神情。


    “你怎麽知道我在車裏?”


    時左才平靜道:


    “周五的校道不許停車。除非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比如蹲點。”


    祝安生無奈地搖搖頭:


    “真是什麽都瞞不了你們。看來拉拉小姐說的,每個成為狂言師的人都必須擁有天才的資質,所言不虛。”


    時左才詫異地轉過頭瞥了一眼還在抱著自己的柳煙視,她不著痕跡地吐了吐舌頭。


    “所以說,祝神探調查的進展如何呀?有沒有找到兇手呢?”


    柳煙視又笑嘻嘻地問。


    祝安生把手伸進口袋,取出煙來,忽然笑著反問:


    “兇手真的存在嗎?”


    問完之後,他的眼神便在二人臉上遊移了一圈。柳煙視下巴墊在時左才肩膀上,腦袋歪了歪,似沒聽懂。


    “嗯?這是什麽意思呀?”


    “沒什麽。隨便假設一下而已。”


    祝安生點燃了煙,把手插進口袋裏。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擾兩位了。有機會的話,希望我們還能再合作……我出情報,你們出腦子,如何?”


    “那得看祝先生的‘獵物’值不值得咱們出手囉。”柳煙視絲毫不避諱這個話題。


    “遲早會有的。”祝安生點點頭,轉身離去。柳煙視還在衝他的背影招手:


    “有機會請你喝茶呀?”


    “樂意之至。”祝安生頭也沒迴地應了一聲。


    待他走遠後,時左才和柳煙視進了小區,他有些煩躁地唿了口氣。


    “原來如此。”


    “怎麽啦?”


    “破局的不是警方,是他。”


    柳煙視嘟了嘟嘴:


    “之前拉拉說他是困江龍,我還沒怎麽放在心上,沒想到他這麽厲害。”


    時左才沒說話,隻是默默點了點頭。縱使是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在三天的時間內破解惡魔先生設下的雙重密室。


    想到這裏,他又歎了口氣。


    剛才三人的對話暗藏機鋒。時左才已經隱約察覺到自己暴露了,祝安生忽然拋出的那一句“真的有兇手嗎”信息量實在太大,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祝安生雖不動聲色,大抵已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一直嬉皮笑臉的柳煙視竟然能麵不改色地與祝安生周旋了這麽久,沒有露出一丁點破綻。


    柳煙視想了想,說:


    “如果他真的已經知道了真相,為什麽沒有直接來抓咱們呢?”


    時左才略作沉默,說:


    “應該是還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又或者,和我們一樣,還沒有弄明白付思哲自殺的原因。”


    “這麽說,咱們恐怕真的沒有時間再調查下去了。”


    時左才點點頭,忽然說:


    “至少,目前的局勢還是可控的。”


    “嗯?”柳煙視問:“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最後一枚棋子已經落下了。”


    “啊?什麽時候的事。”


    “剛剛。”


    “你做了什麽?”柳煙視瞪大了眼睛。


    時左才深吸了一口氣。


    “剛才我問他為什麽沒開車的時候,故意報錯了車牌號。他沒有發覺……那就說明,那台白色雅閣不是他的。”


    柳煙視愣了愣,詫異道:


    “你也在試探他呀?”


    “要論城府,你倆半斤八兩。”時左才的語氣不乏揶揄。


    “嘻嘻……我沒有那麽好啦!”柳煙視又學惡魔先生講話。隨後,又喃喃:


    “如果那輛車不是他的……就很有可能是警方的……這樣一來,就真的隻剩最後一條路可以走了。”


    時左才點點頭。


    “明日葬禮結束,屍體火化以後,一切就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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