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已知的,嫌疑人應該具備的條件如下:


    其一,對付思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有恩怨往來。


    其二,對黃沙海鮮市場比較熟悉,知道冷庫的存在,知道張建宏每日離開冷庫的時間。


    其三,參與作案的人數是兩人。


    無論夏良再怎麽想,都無法對橫亙在眼前的事實視而不見。


    ——這起案件所有的線索都在悄無聲息間導向了看似最沒有殺人嫌疑的方晴和付穎兒母女。


    方晴曾坦言她與付思哲夫妻感情不睦。


    她們所居住的富安小區又恰好是在黃沙海鮮市場附近,每天迴家時都會經過。


    付思哲是因服用過量安眠藥失去意識的,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在他陷入昏睡、轉移進冷庫之前,都必須有一個藏身的地點。


    最關鍵的是,盡管方晴已經提供了不在場證明,但那些不在場證明在警方看來,很有可能是偽造的。


    如果能夠擊破這些不在場證明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將方晴的供詞撕裂出一個巨大的突破口。


    沒有人想過事態會朝這種方向轉變。


    但毫無疑問的,現在,壓力全都轉到了夏良這邊。


    夏良一直無法忘記警隊趕到殯儀館要求重新驗屍,通知方晴時,她那難以置信的神情。


    那驚恐、彷徨而無助的表情,與當初見到付思哲屍體時如出一轍。


    在警方的再三要求下,付思哲的葬禮被延緩到了這個周日。


    他們還剩下幾天的時間。


    上頭對這次的案件越發重視,專案組裏已是發了狠、熬了鷹,夏良所在的小組又加派人手,趕往天河。


    他們根據方晴的供詞,兵分幾路,到肯德基、都市廣場、電影院、地鐵站裏要來了上周六的監控錄像,開始輪班倒逐個排查。


    方晴穿的是棕色風衣,付穎兒穿了亞麻色的毛衣,戴著口罩——類似的著裝打扮,在來來往往的人潮裏,比比皆是。


    趙罡又領了命令再度去盤查方晴的口供,方晴已恢複了正常工作,其時正在市二醫院裏忙碌。當同事們看見停在醫院的警車,被帶去盤問的方晴時,議論紛紛。


    看見麵龐憔悴的方晴,又想到自己是在打擾她的生活,趙罡心底有幾分忐忑。但還是就周六那天發生的事反複詢問了許多細節。


    大多數細節方晴都聲稱記不太清楚了——畢竟於她而言,那隻是一個普通的周六。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會被人謀殺。


    又是一天過去,警方宛如大海撈針的地毯式搜索,一無所獲。


    方晴提供的不在場證明看似暴風驟雨裏的枯枝般搖搖欲墜,但終究無法證偽。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


    如果不在場證明無法證偽,方晴和付穎兒的嫌疑再大,也不可能有更多的進展。


    專案組眼下已是無路可走。


    他們嚐試調查過黃沙周邊的乞丐,但保安劉忠偉無法清晰地描述出乞丐的長相,也沒有任何人會去留意街邊的乞丐和別的乞丐有什麽不同,這條路線隻好作罷。


    他們也嚐試過調查氯仿的來源,那種工業用的化學品是需要提供正當的證件才能夠購買的。但警方掃遍了整個黃沙,都沒有近期售出氯仿的記錄。


    如果那對母女真的與此案無關,他們將再次陷入沒有目標的怪圈。


    夏良坐在警局的辦公室裏,揉著眉心,再一次將監控視頻的進度條拉迴開頭部分。


    他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重看錄像了。


    他的注意力已經無法集中。飄忽間,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此時的祝安生會在做什麽,如果是他的話,會從什麽方向入手調查。又想姐夫已經兩天沒有睡覺,恐怕此時正在補眠。


    他又想到付穎兒和方晴。腦海中那對通紅的眼眶,瑟瑟發抖的身子揮之不去。


    於法理上,他不排除親人有作案的可能。但直覺告訴他方晴不該是殺人兇手。


    唯一能夠支撐這個想法的隻有保安劉忠偉的口供。


    因為劉忠偉很確定,將他引到冷庫前,從背後襲擊他的,是一名聲音蒼老的乞丐。


    單以母女倆的力量,哪怕利用了冷庫的摩擦力,想要推動沉重的置物架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那兩個尚未浮出水麵的兇手,應該有一名成年男子。


    既然有一名成年男子參與作案,那對母女就應該與此事無關。


    夏良如是想著,聊作慰藉。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在一天過後,他的這個推測,就被徹底推翻了。


    ……


    方晴從來沒有想過生活是如此艱難的事情。


    幾年前平靜安穩的生活如同夢幻泡影,分崩離析。


    為了家庭,她忍氣吞聲,拾起了剛畢業時考取的護士證,從全職媽媽重新開始,迴到工作崗位上,白天在醫院裏做護士,晚上還要去藥店兼職做銷售。


    此間勞苦不必贅述。她不斷安慰自己,這是為了女兒,而不是補償付思哲的過錯。


    直到付思哲不負責任地悄然離世,她感覺到一直艱難維係的生活瞬間崩塌了。


    付思哲可以不管不顧地躺在太平間,尚且活著的方晴還要為這個脆弱的家庭獻祭生命。


    這幾個晚上她都夜不能寐,以淚洗麵。真切地感覺到生存是比死亡更痛苦,也更需要勇氣的事情。


    如不是深愛著自己的女兒,她也有過就這麽死去,一了百了的念頭。


    穎兒還沒讀完書,她們母女的未來尚且一片渺茫,付思哲的死帶來的影響卻還未消退,不斷蠶食著她生活裏最後的希望。


    今日那名為趙罡的警察闖進醫院裏來,聽見同事們的議論聲時,她有那麽一瞬間,萬念俱灰。


    她倚在消毒室的牆邊,看著鏡子裏自己浮腫的眼睛,心底的悲哀不斷發酵。


    她慢慢地伸出雙手,撐在洗手台上,低頭,抵在鏡子上。


    額頭處一片冰涼。


    “方護士。”


    “方護士。”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了幾迴。她才迴過神來,有些倉促地直起身子。


    “高醫生……真是不好意思……你要洗手嗎?”


    眼前的高醫生是與她搭檔的主治醫師,年紀其實與她相仿,不到四十。劍眉星目,高大俊朗。


    他是醫大的高材生,畢業就直接轉進市二醫院裏工作,業績顯赫,不出意料的話,應該就是下一任的醫科主任。


    高醫生不僅醫術過人,平日裏說話也沒有架子,溫柔體貼得很,許多年輕的小護士都對他芳心暗許。對待自己的搭檔方晴也是極溫和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家裏的境況,藥店的兼職也是經他介紹才得到的工作機會。


    高醫生直直地看向她,又默歎了口氣。方晴心底有幾分忐忑。


    “你家裏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方晴低低地“啊”了一聲。


    “抱歉……我今天有點不在狀態……”


    “我不是來數落你的。”高醫生從褂子裏取出一包紙巾,遞給方晴。


    “擦擦眼睛。”


    方晴看見鏡子裏自己通紅的眼眶,臉上一紅。


    “謝謝……”


    “方護士,家裏發生了這種事,我也替你難過。”高醫生斟酌著語言,抿了抿嘴:


    “至少,做錯事的人不是你。希望你可以振作起來。”


    “謝謝……”方晴不知該說些什麽,看見他誠懇的態度,眼神有幾分閃爍。又想到這麽多同事裏,隻有他是在關心自己,而非八卦自己的私事,心底又悲哀又溫暖。便又低低說了句:


    “真的……謝謝。”


    “方護士,你今晚沒有兼職工作吧?”


    “……是的,藥店那邊今天是別的同事輪班。”


    “這樣的話,等你下班了,陪我去吃個晚飯怎麽樣,你這段時間也沒怎麽吃東西吧?”


    方晴愣了愣,急忙說:


    “這怎麽行……”


    “你就當是你的上司慰勞你的工作績效,咱倆搞搞團建。”高醫生自嘲地笑笑,又壓低了聲音,關切地說:


    “方護士,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讓你換換心情。去別的地方待一陣子,或許就能想開了。”


    方晴啞然無語,抬起頭來,看向他真摯的眼睛,心跳個不停。


    她其實知道高醫生的心意。隻是無法迴應。


    這幾年來,高醫生一直都是獨身。


    他待人溫柔,待她更甚。


    她也未到人老珠黃時,在對付思哲徹底絕望的日子裏,偶爾也會後悔自己年紀輕輕便結了婚。


    雖然對生出付穎兒從來沒有後悔,她始終覺得自己的生命並非完整的。付思哲懦弱內斂的性格,使她對愛情的幻想在時間一年年的流逝中消磨殆盡。


    如今付思哲也死了,留給她的隻有無盡的痛苦與麻煩,就連生存都變成了在刀尖上起舞。


    這樣的日子要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難道說,她要就此一路枯萎到生命盡頭嗎?


    高醫生,隻是請自己吃飯而已。穎兒今晚要拍戲,本就是不迴家吃飯的……


    “惡魔先生”也說過,要她們母女倆盡可能按照平常的狀態生活。平常的狀態——如果是上司請客吃飯,不去或許也不妥。


    想到這裏時,方晴心底一陣苦澀,她知道,當自己在盡力為這場晚飯找一個可以去的理由時,她是真的心動了。


    她咬咬牙,悄然握緊拳頭。


    “如果,隻是今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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