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良的白色雅閣裏走出,祝安生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一包紅雙喜來。


    還未點煙,鼻間便竄進了濃鬱的海腥氣。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祝安生眯縫著眼睛,打量路上那琳琅滿目、字跡歪歪扭扭的招牌。“快餐”的“餐”寫成了“歺”,“冰塊”的“冰”多了一點,寫成了“氵水”。


    這片是舊城區,魚龍混雜,招牌在騎樓之間穿插,有種極接地氣的朋克味道,這麽亂的地方,是不會有監控的。


    冷庫不遠,隻在街市走了一段,拐進巷子裏便是。那頭拉上了警戒線,仍有警官看守著,手上拿著筆記。


    祝安生在起了青苔的牆上掐滅隻抽了三分之一的香煙,用手截去頭前一段,剩下半截揣進了口袋裏。擠出一副熱切的笑臉,朝前走去。


    “喲,老林,是你啊。”


    被喚作老林的警官轉過頭,見了他,臉上露出苦相:


    “怎麽又是你?”


    祝安生在成為國際刑警之前,曾在廣州公安刑警部門待過不短的一段時間,與這些局裏的老人都是舊相識。


    “我這不是看你來了嗎。”祝安生熱情地伸開雙臂作勢要抱,林警官在警戒線後頭退了一步,伸手擋他:


    “別別別……你這跟我套什麽近乎……每次有什麽怪案子都能見著你,跟狐狸似的。”


    祝安生打著哈哈說了幾句“搵啖飯食嚇姐(混口飯吃)”,又用毛手毛腳地搭著他肩膀,用那種街坊閑聊似的語氣問:


    “案子調查得怎麽樣啊?”


    林警官不想跟他套近乎,使勁別過腦袋:


    “去去去,閑雜人等不要來搞事。”


    “哎呀,我這是為你好啊林警官,早點破案早點迴家抱小孩嘛,你也不想加班的啦。”


    林警官眼角抽了抽,挪了挪警帽:


    “都叫你不要亂搞了,你進來我很麻煩的。”


    他四下望望,壓低聲音:“邢隊還有五分鍾就要到了。”


    “五分鍾夠啦,我幹什麽吃的別人不知道老林你還不知道嗎?放心放心,我就進去看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對不對?我幫你你幫我,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祝安生苦口婆心地說了一段,林警官抽抽嘴角,猶豫了一陣,不動聲色地動動嘴唇:


    “你自己搞定,邢隊搞到我頭上我就去你的事務所揍你。”


    祝安生滿臉笑意,林警官又幹咳了幾聲,拉開警戒線:


    “阿良,我去個廁所,你幫我看五分鍾。”


    夏良哭笑不得地點頭答應。


    折騰了一番,祝安生總算是來到了現場。


    他站到冷庫前略作打量:這是個橫向的推拉門,密封性比尋常的雙開門、卷簾門要好上不少,高度約在1.8米,稍稍伸手便能摸到頂上。


    往裏看,視線被一個不鏽鋼的置物架所遮擋,這置物架體積約有兩個衣櫃的大小,底下沒有滑輪,看起來頗為沉重——且並非那種中間鏤空的款式,架子之間雖然有空隙,但也隻有小孩子能鑽過去。


    想來這就是昨夜三人合力推來擋住大門的架子了。祝安生眉頭微皺,他知道架子的位置已經被警員們動過,留出了一個擔架的空隙,想來是為了搬走屍體而挪開了架子。


    一股寒氣撲麵而來,他打了個哆嗦,把手插進口袋裏。冷庫的電閘已經被重新打開,一來是為了開燈收集線索,二來冷庫裏存放的凍魚經過一晚上的放置已經漸漸軟化,開始散發出讓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祝安生往裏走,轉過視角,穿著白色大褂、戴著口罩的刑偵專家映入眼簾。


    “你最好先穿上鞋套,溫差變化,地板滲水,留了很多腳印……”


    那正在采集指紋的刑偵專家轉過頭來,正說著,祝安生臉上已經擠出笑容,健步如飛:


    “喲,小江,這次來的是你啊……”


    話未說完,他整個人矮了一大截,一屁股坐到地上,五官扭成一團。


    名喚小江的刑偵專家推了推眼鏡,接著說完了被打斷的話:


    “……而且地上會很滑。”


    夏良咧了咧嘴角,將祝安生扶起來,又出去取了塑料鞋套。


    祝安生繞過地上明顯的腳印,蹲在那江姓刑偵專家旁邊,訕笑:


    “小江,情況如何?”


    “我知道你會來的,師哥。”小江與祝安生讀的是同一間警校,要比他小上六七屆。自祝安生轉行當了私家偵探,經常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在一些手法離奇的犯罪現場出現,久而久之兩人也便熟絡起來。他問祝安生:


    “大致案情你知道多少?”


    “夏良基本講了一遍。”


    小江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就說些你不知道的。就我所知,這次的案件,很有趣。”


    “你說。”


    “經過毒理檢測,保安和水產店老板的唿吸道都檢測出了三氯甲烷,基本可以確定用來迷暈他們的是氯仿。但是,從死者的屍檢報告上來看,其體內殘留的成分,是安眠藥。”


    祝安生眉頭一挑。小江緩緩說道:


    “那個迷暈了劉保安和張老板的人……姑且稱其為襲擊者。他用氯仿襲擊了這片街區的兩個‘常駐人士’,對這個身份不明的死者,卻使用了安眠藥。你有什麽看法?”


    夏良的聲音從身後傳出:


    “如果襲擊者的意圖是謀殺再嫁禍的話,應該與死者是認識的。對死者使用安眠藥,說明死者應該處於一個不容易被襲擊的環境當中,直接用氯仿迷暈帶走的話可能會引起懷疑……”


    祝安生搖搖頭:


    “你的推測主觀成分太大,有的時候容易被誘導到錯誤的方向。首先要確定的一點是,安眠藥真的是襲擊者讓死者吃下的嗎?”


    夏良愣了愣,苦笑道:“姐夫,你這也太杠精了吧?”


    小江將采集指紋的工具放進口袋裏。說: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死者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12個小時,還能檢測到安眠藥的藥物殘留,這說明他服用的劑量不小,至少絕對不是普通人為了助眠而服用的劑量。”


    “而且,死者胃內空虛未見食物,腸道裏也沒有食糜,應該在死前有24個小時沒有進食,這點很反常……恐怕有輕生的跡象……”


    “先等等,你說死者已經死了12個小時?”祝安生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此時已接近中午12點。


    小江又用手背推了推眼鏡:


    “確切地說,是‘至少’死了12個小時,由於屍體在冷庫裏待了太久,呈現出凍傷的反應,腎髒也衰竭了,沒有辦法準確地分析出死亡時間,但12個小時隻多不少。”


    “也就是說,兇手是在今天淩晨0點左右遇害的……”夏良呐呐著,忽然眼睛一亮:


    “他們進入冷庫的時間,是在昨天晚上十點半……短時間內吸入大量氯仿導致的昏迷時間不會太長,頂多隻有一個小時,那三人應該是在十一點到十一點半之間就醒來,然後拍門……”


    江姓刑偵專家點點頭,補充道:


    “安眠藥需要進入堿性腸道才會起效,一般是半小時就可以達到血液濃度高峰,半衰期是在3到6小時。由此倒推,死者應該是在張建宏被迷暈鎖進冷庫之前到五六個小時左右就已經處於昏迷的狀態了。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隻要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再弄清楚他在死前的半天接觸過什麽人……”


    祝安生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那兩人的推論,雙手插進口袋,開始端詳冷庫四周,研究地上那由於融雪潮濕而留下的腳印。


    三人穿的鞋子都不同,能夠比較清晰地辨認出來。鞋印並不算散亂,全都是鞋頭朝向門口,沒有其他朝向。


    祝安生皺了皺眉頭,視線移向旁邊的架子,冷庫裏的架子全都一個樣式,除去被挪到門口那一個,其餘的都沒動過,整齊地在庫房裏排列著,上麵陳放著許多白色塑料箱子,裏麵放的是凍上的魚。


    他抬頭,鬼鬼祟祟地望向身後,夏良和江專家還在就死者的身份進行討論。


    他往冷庫裏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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