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螢忙小跑著跟在他後麵。

    迴到房中,陸陽換件了外袍,解開發冠,取了發帶和木梳,將青絲束上去,他脖頸很修長,意外的好看。

    容螢趴在門外,隻探出個腦袋來瞧。

    這個人總是很奇怪,摸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比如毫無理由地救了她,毫無理由地遷就她,對她好。每次問起卻什麽也不說,過一會兒再找個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題岔開。

    都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曆,偶爾舉止也很莫名其妙。時不時會盯著自己看,目光說不出的複雜,有時會突然握住她肩膀,雙唇開合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又歎一口氣,鬆開她。

    容螢覺得他或許腦子有一點問題。

    怎麽說呢……

    大約就是人們常提到的,癲狂症吧。

    正胡思亂想之際,陸陽已經收拾好了,一麵取佩劍,一麵吩咐她,“我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客棧裏別到處亂跑,我會很快迴來。”

    剛準備點頭,她忽然又問:“你去什麽地方?”

    “沒什麽。”

    見他神色有些躲閃,容螢瞬間警覺起來,“帶上我,我也去。”

    “不行。”陸陽搖頭,“那種地方你不能去。”

    聽他這麽說容螢愈發狐疑,“為什麽不能去?”

    不知如何解釋,陸陽隻得道:“聽話……”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就不怕我出事麽?萬一那些刺客又找來怎麽辦?”她說得有理有據,連陸陽聽了都不得不再重新考慮。

    “你當真要去?”

    容螢上前去將他手掌握住,“要去!”

    陸陽垂眸看了一眼覆在掌心的小手,終究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吧。”

    從客店出去,一路行至街巷的一角,他駐足停下腳步。

    天還大亮著,眼前卻似籠了團黑煙,室內有燈燭,人頭攢動。容螢訥訥地站在門外,仰頭把匾額上的幾個字讀過去。

    “千金賭坊。”

    她呆了半晌迴過神,轉頭去瞪陸陽,“你叫我別嗜賭,自己先監守自盜,還是大人呢,沒羞,沒羞。”言罷,便伸手在臉上刮了兩下。

    所以才說讓她別來的,陸陽靜靜一笑,“我和你不一樣。”

    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淡,有說不出的情緒在裏頭,她奇道:“哪裏不一樣?”

    陸陽並未迴答,往門內望了一眼,烏煙瘴氣,人聲鼎沸,到底不是什麽正經之處,見容螢明顯有些退卻,於是問她:“還要進去麽?現在送你迴去還來得及。”

    她拽著衣袖遲疑了片刻,想走又不太甘心,最終硬著頭皮頷首:“沒關係。”

    賭坊不算大,裏麵卻是人山人海,魚龍混雜。

    這裏和青樓算是一路貨色,什麽樣的都愛來消遣,台上唱戲的戲子,刑場砍頭的劊子手,街邊賣肉的屠夫,甚至有偷盜行竊為生的下九流之人,形形□□,多不勝數。

    容螢活了□□年,何曾去過這種地方,四下打量了一圈,不免覺得膽怯,忙緊跟在陸陽背後,小心地揪住他的衣衫。

    察覺到袖擺一緊,他側頭低聲叮囑,“跟著我,別走散了。”

    “嗯。”

    周圍有些擁擠,聲音喧鬧繁亂,在一群賭徒之中,陸陽顯得尤其整齊俊朗,饒是特地換了一身應景的衣服,眉宇間依然顯現出清風朗月的氣質。

    容螢仰著頭看了他許久,心裏生出些許安心來,走到他身邊,悄悄把他手握住。

    賭法花樣繁多,但最普遍的還是骰子,陸陽挑了個還有空座的賭桌撩袍坐下。因為是頭一個帶小孩子來賭博的,難免受到不少關注。

    正巧一局剛完,莊家把骰盅放下,問他:“有注麽?有注就快押!”

    陸陽頷了頷首,自懷中摸出一錠白銀,擱在桌上。容螢小聲問他,“咱們還剩多少錢啊?”

    “一兩。”

    “就這一兩了你還押?”她吃驚不已,忙去拉他,“若是輸了怎麽辦?”

    陸陽沒做解釋,隻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對麵的莊家已然不耐煩:“別磨磨蹭蹭的,來賭場還帶著閨女,你也真是……押大押小?”

    他尷尬地笑笑:“押小。”

    “好,押小,買定離手啦——”

    骰子隨後嘩啦在匣子裏晃動,容螢盯著那骰盅,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有些不敢看,幹脆伸手把眼睛捂住。不多時聽得砰聲一響,她不自覺從手指縫隙中往外瞅。

    “開!”

    “開開開,快開!”

    骰盅掀起,三個骰子加起來不過五點。

    場上一陣唏噓,有人歡喜有人愁。

    “五點小,吃大賠小。”

    容

    螢這才把手放下,眼見他將麵前的一波票子銀子往身邊攬,不由意外:“咦,你押對了?”

    陸陽淡笑一聲,看她雙眼亮晶晶地望著自己,搖頭道:“還沒完。”

    “還要賭?”容螢擔憂起來,“見好就收吧……”

    陸陽依舊垂頭,手指覆上唇。

    容螢隻好乖乖住了口,不再多話。

    “下注了下注了……”莊家繼續扯著嗓子吆喝,四處人聲嘈雜。

    離賭桌不遠的地方,正有人朝這邊望過來,目光停留了許久,手中的折扇輕輕搖晃著,忽然被他“唰”的一收,在掌心裏打了一下。

    陸陽賭了五場,贏三輸二,最後自然還是賺的。從裏麵出來,容螢大為遺憾,“看,早說叫你見好就收吧,否則也不會白白輸這兩迴了。”

    他終於淡笑著解釋:“那種地方不可能贏了一場就放你走的,總得輸幾次。”

    聽這話倒像是個行家,容螢來了興致,扯扯他衣擺:“你有什麽訣竅,怎麽就能猜中押大押小呢?”

    “賭不是好事,姑娘家別打聽這些。”帶她進去已經破例了,他不肯講,但容螢又好奇,轉來轉去地問。

    “我又不學,就是好奇,說說嘛……”

    袖子幾乎快被她扯下來,陸陽沒辦法,手掌一攤,捏著一枚骰子遞給她看。容螢怔了怔,反應過來,“你出老……”

    “噓——”他趕緊捂住她的嘴,示意旁邊。容螢忙點點頭。

    “這不算什麽光彩的事,你千萬不可學我。”

    從話中聽到些許異樣的情感,容螢不禁奇怪:“既然不喜歡,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我不要緊。”陸陽轉過身,語氣清淡,“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似乎總是這樣,無形中貶低自己,像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有時候容螢也猜測,或許他真有過十惡不赦的過去也說不定。

    隻是……那樣的人,又為何會救自己呢?

    望著他背影看了一陣,容螢才小跑上前,“陸陽,我餓了。”

    酒樓離賭坊不遠,這一帶商鋪密集,走兩步就能到,正在商量晚飯吃什麽,麵前忽有人擋住了去路。

    他倆停了腳,轉目望去。來者一襲長袍,手持折扇,頭戴方巾,滿身的書卷氣息,看麵孔不像是認識的人。

    容螢尚在狐疑,對方竟彎腰,

    款款衝她一拜:“在下見過南平郡主,貿然打攪,還望郡主恕罪。”

    這個人居然認識她,容螢嚇了一跳,隨後邊打量邊問:“你是何人?”

    “郡主不記得了?在下杜玉,曾是寧王府上的門客,你我還有過幾麵之緣的。”

    容螢捏著陸陽的衣角,仍舊半信半疑,“我爹的門客少說也有百二十個,誰知道你是真是假。”

    巧了,最近怎麽老遇上自稱是與她父親認識的陌生人。

    聞言,杜玉尷尬地笑了幾聲,“郡主說的是,您年紀尚小,畢竟貴人多忘事麽,不記得在下也是理所應當的……不過王爺曾與小生秉燭夜談過,必定還有些印象。前些時日返鄉,迴來才聽說王爺北上了,實在是可惜。不知能否勞煩郡主為小生引見?”

    提起父親,她心頭一陣鈍痛,勉力忍下去,挑起眉有些倨傲地看他,“你是什麽身份,也配由我替你引見?”

    對方唯唯諾諾連聲說是,“在下唐突了,那不知王爺如今在何處?小生自行去找便是。”

    父親的死因暫時還不能向外人泄露,容螢拿話敷衍過去:“想見王爺連這點誠意都沒有?要尋我爹爹,不會自己去麽?”

    “郡主教訓的是。”杜玉感到慚愧,掖手站在那裏,笑容忽有些僵硬,“不過恕在下多嘴,您適才……是從賭坊裏出來的?”

    聽口氣似乎注意他們很久了。一時間連陸陽看他的神情也帶了些許探究。

    容螢往他身後躲了躲,“那又怎樣?”

    郡主的行事杜玉自然無權過問,訕訕笑了笑,卻把目光停在旁邊的青年身上。他生得高,模樣很清俊,眉眼似乎比尋常人更加深刻,清冷中帶著滄桑之感,不像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氣質。

    見他這般魁偉的體格,杜玉就知道是練家子的,順口問:“這位是……”

    容螢麵色一沉,語氣不善,“你問得太多了。”

    對這個人沒什麽好感,她顯然不想再說下去,轉身去叫陸陽,“我們走。”

    人已行遠,杜玉尚在原地駐足觀望,合攏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在手裏打著。

    南平郡主的舉止如此古怪,看來那些傳言,是真的了。

    晚飯是荷葉雞,味道很好,容螢吃得有些撐,在屋子裏來迴走動,權當消食了。

    她發現陸陽挺縱著她,在吃穿上一向都依著她的喜好,從沒說過半個不字,哪

    怕有時是不太愛吃的菜,也未見他吱聲。

    黃昏的時候,陸陽出去了片刻,等迴來給她帶了個包裹。打開來看,是件新衣裳,鳳尾錦的緞子,少說也要花四五兩。

    她愣了好久,“給我的?”

    “嗯。”

    平常在家,這種布料是絕不可能出現在她眼前的,畢竟上不了台麵。但如今出門在外,那身嬌貴的毛病霎時沒有了。到底是錦緞,和普通布衣比起來,上身的感覺都不一樣。

    換了行頭,連心情也變好了,容螢兀自高興了一陣,從鏡子裏忽瞧見陸陽靠在一旁,望著她靜靜含笑。自己眼下代表的就是寧王府,怕被他小瞧了,忙斂容輕咳兩聲,“其實也很一般了。”

    “做工這麽粗糙,繡紋太馬虎。”

    “料子也不夠透氣。”

    “摸上去有些硌手。”

    “還沒拿香熏過……”

    話未說完,就看到陸陽一聲不吭地朝這邊走過來。

    容螢心頭一跳,作甚麽?別不是要揍她吧?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視線直往旁邊瞟,“我、我就隨便說……”

    修長的手指出現在視線裏,原以為他要發火,不曾想,陸陽俯身在她跟前蹲下,仔細替她係好衣襟上的帶子。

    “下次吧。”他語氣平和,竟沒有一絲惱意,“等我手裏寬裕些了,再帶你去挑上等的錦緞,如今先委屈你將就穿著。”

    容螢愣了愣,望著他半晌,才輕輕問道:“陸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聞言他遲疑了許久,張了張口想說什麽,過了片刻,卻什麽都沒有說,隻在她發髻處揉了兩下,“我明日上午要出去一趟,你別到處亂走。”

    她嗯了聲,這次沒再堅持著要出去,“去哪兒啊?”

    “騎馬太累了,怕你吃不消,我想……不如雇一架馬車。”

    “好啊!”她聽完便笑起來,“我老早就覺得馬背上顛著不舒服了,有了車,咱們還能睡個中覺,你也不用那麽累。”

    “嗯。”陸陽隨她淡淡一笑,沒再多言。

    一夜好夢。

    第二日,容螢還在睡著,他便披星戴月地出了門,等她醒來,屋中已空無一人,隻桌上擺有熱騰騰的早食。

    容螢套好衣衫,下床去用飯。

    天氣漸漸冷了,窗外總像是籠了一層霧,朦

    朧不清。她拿著小餅慢慢地吃,琢磨著要如何打發自己。

    等了半個時辰,實在百無聊賴,容螢索性把九子連鎖拿出來,捧在手裏玩。

    一環還未解開,忽聽得門外有人輕叩,她忙跳下床跑去開門,“你迴來了,這麽早?我還以為……”

    靛青的長袍映入眼簾,並不是陸陽穿衣的風格,容螢順著腰帶往上望去,對上一雙笑吟吟的眸子。

    “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賭場劇情達成(1/1)

    我的每個男主可以不會嫖,但是一定要會賭!

    時隔這麽久終於看見一個帶名字的配角了,滿麵淚流。

    這文真的不是男女主獨角戲啊……

    前方開小虐!

    一言不合就開虐的我肥來了!=3=

    【感謝】

    玉蜻蜓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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