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淩聖德二十五年,大淩帝都。


    太子寢宮之內一片令人壓抑的氣氛,而且充滿了刺鼻的藥草氣息。


    楚風雲愣愣的站在顏閑庭的床前麵,眼神空洞而無神,雖然經過梳洗一番,但是頭發焦黃不堪,身上也是傷痕累累,手臂用白色紗帶綁著傷口。


    她靜靜的看著皺著眉頭躺在床上的顏閑庭,見他蒼白無血的臉上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顯然是極力忍耐著疼痛。


    楚風雲視線往下移,顏閑庭的腿蓋著薄毯,可是她知道,這雙腿是廢了,永遠的廢了!


    一想到此,楚風雲喉中有些哽咽,忍不住想要流淚,可是在看到顏閑庭緩緩的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淚水被她強行的忍了迴去。


    “風雲,你沒事吧?”


    這是顏閑庭見到楚風雲問的第一個問題,還是在問她好不好,有沒有事,這般心地善良的人,老天爺怎的這般無情!


    “沒事。”楚風雲走進顏閑庭的床榻,半跪了下來,眼神哀憐的看著顏閑庭。


    兩年的往來相處,楚風雲和太子顏閑庭已經很熟悉,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也拋開了君臣,以兄弟相稱。


    “沒事就好……”


    “可是……可是你的腿……”


    “這兩天我也想了很多,後來隻能告訴自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也許,我這樣,會換來更好的事情。”顏閑庭的聲音微暗,帶著一絲苦澀。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從此不能行走,再豁達的心中都會抑鬱不已。


    “子格,你是為了救我才如此的!你放心,以後我就是你的腳,為你擋開風雨!我楚風雲在此發誓,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楚風雲眼神堅定的說道。


    顏閑庭靜靜的看著一臉堅定神色的楚風雲,心中有些安心,卻又有些疼痛。


    她這般光彩奪目的女子,自己這殘廢之人怕是給不了她最好的未來了。


    她應該值得擁有最好的,最能夠保護她的人。


    而自己,是個廢人……


    “風雲,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那場大夥肯定是人為的!否則吏部府衙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起火!子格,我心中已經有所推斷那個縱火的幕後黑手,我定會幫你報仇!”楚風雲猛的站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風雲,你迴來!你有什麽證據?你現在無憑無據,你怎麽找人報仇!”顏閑庭有些急切,想要起身,卻半身無力。


    “證據?這麽野心昭昭的事情,還需要證據嗎?”楚風雲站在門邊,眼神裏麵滿是怒意,身後是黑壓壓的烏雲壓頂,更是稱得這還未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的氣盛之色。


    有時候太過年輕的特征之一就是衝動。


    “你以為是三弟……?”顏閑庭一愣,野心昭昭這個詞……


    難道她誤會這一切是三弟做的?


    “果然,你跟我想的一樣!”楚風雲見顏閑庭跟她想的一樣,更是堅定了心中想法,一轉身,朝東宮衝了出去。


    “風雲,你給我迴來!別衝動!來人,給本宮攔下楚侍郎!”顏閑庭自己有傷在身,根本動彈不得,隻能喝令站在門外的侍衛們攔住,可是楚風雲早有準備,再加上她從小也請了師父練功夫,有些底子,三下兩下就繞了開兩個侍衛的阻攔,一路朝宮外奔了去。


    楚風雲到了宮外,召集了幾個交情比較好的官員,比如說季秦和吳錚,也帶去了吳錚手下的一些守城士兵,聲勢浩大的就朝刑部府衙衝了過去。


    來到刑部府衙之前,守門的侍衛們見這等情況,有些愣神,楚風雲亮出腰間吏部侍郎的名牌,說自己是來查刑部一些違法犯紀的官員的,侍衛們也有些弄不清楚狀況,放了楚風雲們進刑部府衙。


    因為吏部有權管束所有官員,比如貪贓枉法,比如徇私舞弊等,所以楚風雲作為吏部侍郎,官居三品是有權利出入大淩帝都所有府衙。


    楚風雲帶著一批人馬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刑部府衙,就看到議事堂內,一群刑部官員圍坐在顏儀的身邊,貌似在開著會,商討著什麽事情。


    顏儀透過大開的門,迎麵就看到楚風雲那一襲雪白寬大的長袍,走起路來衣衫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搖晃,真是來勢洶洶!


    顏儀眼中閃過一抹幽光,停了聲音,站直身體,靜靜的等待著楚風雲這一行人衝進大堂。


    還在開會的刑部其它官員和捕頭們見這陣勢,也有些驚訝,紛紛迴了頭看著楚風雲他們。


    “顏侍郎,本官需要調查你,希望你配合走一趟。”楚風雲站到顏儀身前,微微仰了頭,看著顏儀。


    這兩年的顏儀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破獲幾件大案要案,所以很快升任刑部侍郎,而且據說下一任的刑部尚書一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隻是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希望楚侍郎告訴我顏儀到底犯了大淩吏律的哪一條?”顏儀負手而立,微微垂目,看著楚風雲,說出的話語卻是冷而淩厲的。


    “大淩吏律第九條,以下犯上。第十二條,以公謀私,害人謀命!第二十八條,任意妄為,身不正無以為官!”楚風雲一口氣說了好幾條吏法,聽得刑部之人一頭霧水。


    顏儀眼神微眯,被人如此指責,他卻完全不急的樣子,慢慢坐下,自己在案前斟了杯茶,動作優雅而清貴,淡淡問道:“請楚侍郎言明本人所做何事觸犯了這些條理?還有,請拿出確鑿證據。”


    顏儀舉杯抿了口剛泡的清茶,突然將茶杯重重放下,沉聲說道:“倘若證據不足你冤枉了好人,我顏儀也不會那麽容易善罷甘休!”


    顏儀這一放杯的動作震得刑部的其它官員皆是心中一驚,跟顏儀共事兩年多,他們都知道這個年輕的侍郎的手段,淩厲風行,毫不含糊,卻也直擊人和事物的最重點和最痛處的本事。


    刑部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以前的三王爺,現在的侍郎大人不是好惹的人。


    而如今看來,這個楚侍郎也就惹上了他們的侍郎大人了!


    “前天吏部府衙失火一案,太子受傷事件,想必顏侍郎比誰都清楚吧?”楚風雲說道。


    此話一出,刑部的其它官員也有些驚訝,原來吏部的人懷疑這事跟他們的侍郎大人有關。


    不過話說迴來,隻要稍微懂點大淩官場的人都對此有些猜疑,如果太子死了,誰會是最大的受益者?


    毫無疑問,當然是現在風頭正茂,即將升為尚書的顏儀,曾經的三王爺了。


    當今陛下身體素來虛弱,子嗣不豐,隻有三子兩女,女兒都已經出嫁,而四王爺也是常年臥病在床,據說身體非常糟糕,那麽如果太子去了,剩下的唯一繼承人也隻有顏儀了,就算他卸了王位,再怎麽說也是皇帝的兒子。


    很多人當年都猜測這三王爺參加科舉之行為就是不甘心隻做個王爺,而最終目的是要與太子爭奪帝位,所以他選擇了迂迴之路,棄王位入官場,倒也精妙。


    這幾年顏儀麵對這樣的流言蜚語他都是嗤之以鼻從不辯解,隻是這不辯解默認的態度,如今卻招來這等冤屈罪名。


    倘若要是換做一般人被這樣指責和冤枉早就跳起來辯解,但是顏儀卻仍然不緊不慢的喝著茶,緩緩問道:“證據呢?”


    是的,證據,在刑部之內,凡事都要講證據。


    “那顏侍郎,你又可否拿得出你不是這兇手的證據呢?”楚風雲勾出一抹嘲諷之笑。


    是的,講證據,那麽她楚風雲也跟你將證據,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無賴,卻也是反駁的最好例證。


    刑部官員們聽後心中暗歎,不虧是跟顏侍郎同時在這兩年官場崛起的楚侍郎,要顏侍郎拿出自己不是幕後之人的證據,倒也真是不容易。


    十幾雙眼睛盯著顏儀,看他如何麵對。


    “哼,那楚侍郎,那又可否拿出你身後那圓臉小子不是兇手的證明呢?”顏儀一抬修長手指,指著站在楚風雲身後的季秦。


    “你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去加害太子?!”季秦見被人如此指責,立刻如炸了毛的貓般辯駁道。


    “你不要對著我說,請對著楚侍郎說。”顏儀淡聲說道,輕舉茶杯,再抿一口,茶氣清香撲鼻。


    楚風雲知道顏儀要季秦對她說的話就是那句胡說八道這句話!


    好你個顏儀,平常見你寡言少語,想不到如此能辯!


    刑部官員們更是差點拍手叫好,他們的侍郎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三兩句話就把人給堵了,今天這場當年的狀元跟榜眼的對持可真是精彩絕倫!


    楚風雲見顏儀如此,倒也比剛才冷靜不少,於是展開扇子,推開一位坐著的刑部官員,一屁股坐在了顏儀旁邊的凳子之上,一隻手撐著自己小巧精致的臉龐,笑著對顏儀說道:“那好,這事我有的是耐心跟你磨。一年磨不出結果我磨十年,我楚風雲就不信,這事沒有個水落石出的一天!”


    “楚侍郎,剛才我們刑部就在討論吏部府衙失火一事。”被推開的刑部官員怯懦說道。


    “然後呢?”


    “這裏麵疑惑重重,而且顏侍郎帶領好幾名捕快和仵作也在火場裏麵呆了一天,尋找蛛絲馬跡。”


    “你們確定他不是毀屍滅跡?”楚風雲冷笑說道。


    “我相信顏侍郎不是那樣的人,我跟著進去了,顏侍郎對裏麵的所有東西都沒有動過,就算要搬開一些損毀的木頭也是命令我們來搬動。而且顏侍郎也被陛下當天召進皇宮,詢問此事。顏侍郎主動允諾三天之內必破此案。倘若真是他做的,如何破案?據說那天失火的時候,要不是顏侍郎帶著大批紅色衣衫的人手出現采取非常手段,這火估計會連綿到旁邊的民宅,後果不堪設想。至於你和太子恐怕……恐怕……。”那位官員沒有往下說,但是很多人都知道那恐怕後麵是什麽意思。


    楚風雲微微沉思,腦袋沒有剛才因為看到顏閑庭廢掉的雙腳而衝進的血液,現在的她極度冷靜了下來,仔細而慢慢的思考著事發當天的一點點細節。


    “那好,既然這樣,本官有個不情之請。”


    顏儀不說話,看著楚風雲。


    “我也想參與這個案件的調查,暫時加入你們刑部之內。”


    “可是,刑部查案一般都是晝夜不停的連軸轉,需要在府衙內連續居住好幾天以便隨時交流所獲信息。楚侍郎,你……”


    “當然可以!那本官今天就在刑部住下,有什麽事情需要本官,隨時說一聲。還有再要去現場一趟的話,我也要跟著去!”


    顏儀冷冷的瞥了一眼看樣子已經打算在刑部內混吃混喝的楚風雲,沒有對她說任何話,卻也不阻攔她的行為,對著旁邊幾個仵作說道:“再去後院看看那幾具燒焦的屍體,看還能有其他發現沒有。”


    “我也去看看!”楚風雲跳了起來,追著仵作而去。


    就這樣,楚風雲在刑部府衙住了三天三夜,與那些仵作捕快和刑部官員同吃同住了三天,隨時聽他們分析案件的進展,自己也及時提出關鍵信息和想法。


    隻是這三天內,顏儀和楚風雲簡直吵得不可開交,隨時都有可能爆發鬥毆大戰。


    隻要顏儀提出什麽細微想法,倘若楚風雲覺得不妥,就會被一口否決,然後楚風雲偏執的就要去徹查推翻這個想法。不得不佩服,很多時候,楚風雲的否定其道理,推動著真相的水落石出。


    終於在第三天,在聖旨限定的時間之內,將幕後黑手給抓了出來。


    是現在的吏部郎中黃羌。


    作案動機根本不是針對太子顏閑庭,而是楚風雲。


    同在一個部門,他非常嫉妒楚風雲在吏部混得風生水起,而且他自己知道隻要有楚風雲在的一天,他就隻能屈居於楚風雲之下,永遠低她一級。倘若楚風雲死了的話,吏部侍郎,甚至吏部尚書一位說不定都是他的!


    所以惡從心頭生,設計了一場火災,隻是沒有想到,太子也在裏麵,而且明明有逃走的機會,卻折迴頭去找楚風雲……


    當然這三天之內抽吸剝繭,層層撥開案件的真相離不開顏儀和楚風雲這兩人的超級大腦,很多細小的關鍵信息被他們兩人大膽聯係,然後逐漸查下去竟然順利成章,證據確鑿,果然如此!


    跟隨他們兩人辦案的刑部官員都看得歎為觀止,心想如果真的這兩人在一起破案,怕是天下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啊。


    此時的楚風雲站在刑部府衙門外,落日餘暉灑滿全身,她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臭味,做了個惡心的鬼臉,惹得旁邊的送他出來的刑部官員李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李郎中,別笑我,你身上的味道估計比我都難聞。”三天三夜沒洗澡,任誰都不會再是香噴噴的模樣。


    “這幾天跟著楚侍郎和顏侍郎辦案,實在受益頗多,真是令我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哼!好吧,雖然本官也確實厲害,但是也不得不佩服你們侍郎大人的心思。好了,不說了,我迴去了。”楚風雲轉身,瀟灑的伸了個懶腰,然後揮了揮手,不要李進再送,消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落日的餘暉之內。


    而刑部大院內,顏儀站在門內,靜靜的看著遠去的楚風雲的背影,冷哼一聲,甩手迴身,對著身後一個刑部官員吩咐到:“明天入朝麵聖,你來跟陛下說楚侍郎的功績,此案如果沒有此人,想必也破不了那麽快……”


    真是個可怕厲害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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