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平沒有理會峻熙祈求的眼神,他用左手推開峻熙的拉扯,沉聲對周圍的人說道:“剩下的隻有我們自己,我們已經指望不到救援的軍隊。”


    “他們就這樣放棄我們了嗎?這可是將近八千人啊!”


    “都是怕死鬼!”


    “我們現在投降都沒有活路,我們殺了他們那麽多的人!”


    “我們這下徹底完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韓冰平靜地喃喃道,他身上也沾滿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同伴的。


    左欽身上已經有三處綁著繃帶,他一手提著自己烏黑的闊劍,一邊衝眾人吼道:“大不了一死,我們衝過去和他們拚了!就這麽讓敵人圍著折磨,就是死了都是窩囊廢!”


    “事到如今,能救我們的隻能是我們自己。與其坐以待斃,明天淩晨我們就衝出去!”莫平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莫平知道大家已經毫無鬥誌可言,但他不會舍棄眾人獨活,能不能衝出去靠的已經不僅僅是勇敢了。


    大家都沒什麽可說的,死亡籠罩下隻能沉默以對,莫平給大家指出的是活路還是死路都不重要了。


    這是漫長的一夜,敵軍還是不時放一通火箭,讓疲憊的人們精神著點兒,不至於在沉睡中迎接死亡的洗禮。


    莫平嚼了幾塊烤熟的馬肉,他不覺得饑餓,就是要吃點東西。周圍影影綽綽的人影顯得那麽的不真實,迴蕩在耳邊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他還不到十八歲,這些都應該離他很遠才對。


    莫平自己重新伐倒了一棵大樹,把樹枝都砍掉隻剩下大約四丈長的樹幹,這就是他明晨的武器。


    所有的傷兵已經被轉移到山穀的深處,傷兵隻能留給敵人,突圍不可能帶著他們一起,他們的生死一切隻能寄希望敵人的仁慈。很多人選擇和傷兵留在了一起,或許他們覺得這樣存活的幾率會更大些。


    這時是無法指責留下的人,怕死不是不勇敢,這也是一種選擇。準備突圍的人重新挑選了馬匹,重新綁結實馬鞍,一把把長劍不再閃亮,不知道是一會兒砍向敵人的腦袋,還是自己捅進自己心髒。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這或許就是所謂命運的安排,用不同的方式走向注定的結局。


    壓抑!每個人心頭都很沉重,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有時候還可以苟延殘喘,但生命在下一刻是否還存在都無法知曉的時候,人們就會變得麻木,或是無以倫比的衝動,完全變成另外一個自己。


    沒有信念!隻是一堆行屍走肉。


    決定生死的時候到了。直到這個時候,多數人仍是抱著從眾的心態,或許呢……


    留下的是對一切都已經絕望,他們不想再動,而不是不能動,默然看著眾人最後的準備。


    黎明前的黑暗是可怕的,天際微微泛出的曙光並不能給人帶來一點點希望。


    敵人攻上來了!


    最初的一刹那間是可怕的。沒有什麽比一群驚惶失措的敗兵更可憐的了。他們搶著去拿武器,他們叫喊著,奔跑著,有許多人還沒有站起來就被撞倒,跌在爛泥裏,被馬蹄和同伴的靴子踩死。


    由遠及近的喊殺聲讓每個人都惶恐不安,火把照映出的每個人的臉都變得扭曲。周圍的人都變得異常陌生,沒有軍令,沒有號角,大家彼此擁擠著,利劍刺入了同伴的後背。


    莫平滿眼都是一片混亂,他知道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意料中的攻擊終於來了。但這時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該做什麽,有的甚至自己互相攻擊。有些嚇昏了的人瘸著腿也試圖要爬上馬背,卻被同伴一腳踹在地上。


    莫平踢踢腳邊的屍體向左右望去,左邊的兄弟右臂上插著一支箭,卻用不熟練的左手死命地砍著,麵目猙獰;右邊的兄弟殺紅了眼,大聲的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來。寒光一閃,卻是又是一刀砍到,那一瞬間,那雙凝望著天空的眼,卻終究是沒有閉上。


    戰爭留下的是鮮血、是落寞、更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跟在我身後,保持隊形!”這是莫平最後的話,說完就擎起那根樹幹徒步衝在了最前麵。


    戰況是慘烈的!


    路線是莫平選定的,那就是沿著山麓向南衝殺。這樣雖然突圍的路線要長了一些,但最大的好處是可以保證自己的左翼不受到攻擊。他掄開樹幹,一邊抵擋敵人箭矢的攻擊,一邊用腳踢開拒馬刺的阻礙。


    敵人從最初的慌亂中迴過神來,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了阻截,隊伍右側遭受到了重創,紛紛有人中箭落馬。敵人的壕溝像地獄張開的黑色大嘴,一匹接著一匹的馬落入其中。後麵的隊伍是踏著前麵戰友和馬匹的屍體過去的,馬蹄鐵踏上的不是土地,而是血肉。


    莫平已經清楚地看到敵方士兵的眼神,還有十丈!就能發揮騎兵的優勢一路碾壓過去!


    敵人還在後退,他們沒有死命抵擋已經奔跑起來的騎兵,主動讓出一條通道,因為他們有足夠的縱深,沿著山麓都是他們的人。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一群受驚的馬和一幫亡命的人的速度,莫平首先和敵軍撞在了一起。他掄起的樹幹擋住了長槍、長劍、砍刀,他看到了近在咫尺那些扭曲的臉,發狠的眼神,咬緊的牙關,樹幹帶起來的血肉……


    他隻是向前衝去,隻是想給後麵的隊伍打開一條通道,他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哪怕和他的預想背道而馳。


    在沿著山麓五裏的路上,騎兵隊伍被分割成了數段,跟在莫平身後的已經不足一千人了。敵人在有條不紊地慢慢蠶食還在抵抗的人們,騎兵根本到不了敵軍近前,隻是一群靠近山麓的活靶子。馬在團團打轉,把騎在背上的人各個部位向敵人展示。不時有受驚的馬掀翻背上的軍士,落下的馬蹄又把他踩得稀爛。他們自己打敗了自己,敵人的弓箭隻是讓這一切變得更快了些。


    失去鬥誌的戰敗者拋下了武器,有的企圖逃進森林,有的裝死躺在地上,有的筆直地站在那兒,臉色雪白,眼睛充血,有的則在祈求著什麽。其中有一個人顯然瘋了,竟然從腰間抽出笛子坐在地上吹奏起來,不時抬頭向上一望,憨憨地笑了,後來被敵人一棍子打碎了他的腦袋。


    森林不再颯颯作聲了,死神籠罩了大地。


    但是戰鬥還在繼續下去,莫平用樹幹為所有人打開了一條通道,讓有的人看到了生的渺茫希望。


    戰爭中總有些人寧願死而不願求生和被俘.但是敵人更有謀略,他們排成一個大圓圈,擎著過丈長的長矛,小心翼翼地縮小著包圍圈,弓箭手則在後麵有條不紊地輪番排射。


    衝出山穀的人就象一群野豬被一群狼包圍時那樣自衛,敵人構成的包圍圈卻把他們那個圈不住地壓緊,有如一條毒蛇纏住一頭野牛的軀體那樣。短劍和砍刀不能阻礙長矛的進攻,長矛刺進了馬腹,刺進了他們的胸膛,他們都默默地、陰鬱地、莊嚴而勇猛地死了。


    莫平聽不到後麵的馬蹄聲了,他停下了腳步,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用衣袖抹抹額頭的汗水,抬頭看看剛剛升起照耀著紅色土地的紅色太陽,汗水流到了眼裏,他睜不開眼,是酸?是澀?流到嘴裏都是苦的。渾身的力氣好像一下子都被掏空了,他扔下了血肉淋漓的樹幹。


    敵人舉著長槍一步一步小心地後退,他們要拉開和莫平距離,莫平的恐怖力量是他們無法掙脫的夢魘。


    莫平沒有忘記揣在懷裏那顆黑色的魔核,死也不會留給敵人!他把魔核一口吞進了嘴裏,肩膀上碧睛戰熊的魔紋忽地閃了一下,一股澎湃的力量衝進了莫平的全身每個角落,他仰麵倒了下去。


    他失去了知覺,自己死了嗎?這是他最後的意識。在這意識的微光裏,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和弟弟莫凡。


    “將軍,他昏過去了。”遠處山坡上正在觀敵瞭望的一名侍從說道。


    “我過去把他腦袋剁下來,他讓我軍的傷亡太大了,得為兄弟們報仇!”又一個侍從說道。


    “不!把他綁起來,我迴去要嚴加拷問!”說話的是統率這支步兵的指揮官習鋒,他可沒有替死去士兵報仇的願望,真正的指揮官是不會考慮士兵的傷亡的!


    他第一渴望的是勝利,已經勝利了,而且是大勝,完勝!他第二渴望的是財富,莫平就是他即將擁有的一大筆財富。


    當兩人用擔架把捆個結實的莫平抬過習鋒麵前的時候,習鋒看了看莫平稚氣未脫的臉,嘴裏喃喃說道:


    “可不要讓我失望啊,最好快點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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