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聽見的寂靜,可觸摸到的黑暗籠罩著莫平。


    莫平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貼到了崖壁上,速度也是時快時慢。他時刻都在注視著峭壁,兩隻手的手指和指甲因為一直發力而沒有一絲血色,發白發青。


    由於山穀內陰暗無光,青黑色的岩壁長滿了濕滑的青苔,他的身體很多時候是懸在半空的,腿和腳根本不能在峭壁上借力,整個身體的重量有時就緊靠三隻手指來支撐。由於用力過猛,而裸露在外的岩石又風化得厲害,碎石簌簌的在身邊落下。


    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擋莫平向上攀爬的速度,每一次停頓不僅是在蓄力,更是觀察下一個借力點。就這樣,他有驚無險爬到了峭壁的上麵,舉目向四處張望,並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隨即辯明一下方向就朝山穀南坡衝了下去。


    山坡的坡度雖然不是很大,但莫平奔跑的速度加上慣性比攀爬峭壁時還要兇險,他努力掌控著身體的平衡,但山坡上的灌木枯枝給了他很大的阻礙,不多久身上已經血跡斑斑了。到了此時他也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要抓緊時間請來救兵,他是八千多人翹首而盼生的希望!


    等莫平順著山坡奔到山腳下,天已經全黑下來了,他直接向明鎮的前線指揮部奔去。他沒有繞一點彎路,無論是溝壑,無論是山脊,無論是河流,他都不皺一下眉頭就直接衝了過去。


    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莫平終於來到了明鎮的前線指揮部,他從懷中拿出峻熙的求救信雙手塞到了明鎮侍從的手裏。


    信已經被莫平的汗水浸透了,侍從歪著頭躲著汗味,小心翼翼的展開那封救命信,就扔下了一句話,“大帥連日勞累,剛剛入睡,不能打擾。”


    “這可是緊急軍情!八千人命懸一線!”莫平的嗓音有些嘶啞,火燒火燎的喉嚨發出的聲音更像是嚎叫。


    “你叫什麽叫!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何人在外麵喧嘩,可有緊急軍報?”


    明鎮的貼身侍從瞪了莫平一眼,隨即拿著峻熙的信向賬內走去。


    片刻功夫幾位幕僚、參議就進入帳中,莫平也被叫入賬內。


    “你是送信之人?”


    莫平看了一眼肥胖壯碩的明鎮,明鎮雙眼微腫,布滿血絲,果然是在夢中驚醒。


    “是,大帥。”


    “把前後經過詳細與我述說一遍。”


    莫平簡略將如何攻陷昌平城,如何在返迴途中發現敵蹤,沿途追襲,最後全軍深陷重圍的過程敘說一遍。


    “峻熙擅自出兵,貪功冒進,如今入此險地,真是咎由自取!”明鎮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就勢把峻熙的那封本就軟踏踏的信也扯個稀爛。


    “峻熙將軍縱有千般不是,但那八千人馬被圍,望大帥速速增援!”


    “淩宏所部首勝,讓正始那邊都瘋了一般想找我們報複,前線各地都戰事吃緊,已經和敵人攪在了一起。如果這時抽調人馬,那會引起整條戰線的崩潰的!”


    這時一個幕僚從旁進言,“我們尚有五千騎兵作為預備隊,可否派他們馳援峻熙?”


    “大錯特錯!跟了我這麽久連敵人這套戰術都看不出來,這叫圍點打援!敵人巴不得我們派兵救援,他們就可以一鍋都給端了!”明鎮的粗眉毛都立了起來,之後又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為今之計,隻能從長計議了。”


    那個幕僚有些訕訕,就不敢再說一個字了。


    “我已知曉,你退下吧。”看了一眼憔悴的莫平,明鎮又說了一句,“吃頓熱飯,睡個好覺。”


    “前線戰事十萬火急,八千人馬生死頃刻,望大帥即刻發兵救援,晚了恐怕就——”莫平這時有些睚眥欲裂,一個健步就衝到明鎮近前。


    明鎮連眼皮都沒抬,站直身子背過身去,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掛著的地圖,心下緩緩吐了口氣。


    “望大帥速派救兵,我可以當先導!可不能再拖延了啊!”


    此時見大帥並不言語有人已經看出端倪,也知道此次戰役透著蹊蹺,。


    “大帥已然知曉,你還在此囉嗦什麽!”


    “將此人帶下去仔細盤問,可別是奸細謊報軍情!”


    “你、你!你說誰是奸細!”莫平一伸手就掐住了說話那人的脖子。


    “你想幹什麽?”


    “要造反啊!”


    大帳裏的護衛紛紛拔出了佩劍指向莫平。


    莫平一看這形勢,明鎮根本沒有對峻熙馳援的意思,不禁更是急切,“大帥!隻需可給我五百人馬,我由外向內衝殺進去,裏應外合,定可以救被圍軍隊脫困!”


    “哦——”明鎮拉了一個長音,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平,“當初就是你率眾打通山穀通道的?”


    “正是。”


    明鎮心裏起了愛才之意,但又想到統帥部的密令,隻能撲滅了這個心思,“你大可如法炮製,再率眾人突圍而出。把他們解救出來,我算你頭功一件,獎你一級帝國勳章!”


    莫平無語。


    “你雖然很強大,但不是無所不能。有些事一開始就注定了,誰也不能改變什麽。”他欣賞這個年輕人,欣賞他的忠誠和勇武,所以他說了他本不應該說的話。


    莫平環顧了一下眾人,目光最後落到明鎮身上。他還是和剛才一樣,壯碩的身子還是嵌在那把寬大的椅子裏,左手輕輕地捋著自己嘴唇上漂亮的胡子,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莫平,既沒有驚慌,更沒有發怒。


    莫平頓覺渾身無力,他不能改變什麽,也不想再去問為什麽,自己的諾言自己去遵守,這就夠了。想到這裏他把攥在手中的那個人往地上一擲,一轉身就離開了大帳。


    “你要去哪裏?”


    “迴去複命!”莫平說罷轉身頭也不迴的出了明鎮的大帳。


    “不要再去為難他,你下去好好款待他一下。如他願意留在軍中,以後做我的護衛;執意要走,也不得阻攔。”


    “大帥,真乃仁義之舉!”


    “那是他天大的造化。”


    明鎮看著莫平離去的背影,心裏暗叫了兩聲可惜。


    “峻熙果不其然讓自己陷入險地,聽了莫平敘說,峻熙此番必死無疑,隻是可惜了那八千騎兵去做陪葬!整個作戰計劃基本完成了,一切都已經告一段落。”明鎮有些如釋重負,“還有幾件善後的事情需要處理,總要做出援救不及的樣子,否則給人留下口舌可大大不妙,這次事了恐怕自己必須要解甲歸田了。”明鎮心裏想著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眼前浮現出自己那個胖乎乎的小孫子的頑皮模樣。


    賬外的風讓莫平打了個冷戰,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都濕透了。他不管不顧跳上一匹馬就順原路返迴,雖然馬的速度遠不如己,他隻是想靠在馬背上的這段時間恢複一下體力。


    他必須要迴去!莫平知道自己不能獨抗千軍萬馬,或許這次自己就會死在包圍圈中,但他必須要迴去!死也要和那八千人死在一起,這不是莫天想做扭轉乾坤的英雄,因為這是自己對眾人的承諾,自己是八千人活下去的希望!


    迴去的路比來時漫長了許多。


    當他順著山崖爬下山穀的時候,看著陰暗山穀中黑漆漆的岩石,耳畔吹來唿唿的勁風,他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到了此時,莫平沒有怪罪明鎮,從感情上他當然希望明鎮派兵來援,但是在返迴的路途上,山穀的懸崖上他目睹了敵軍的軍容,絕望瞬間就籠罩了他的內心,不派救兵或許真的是明智之舉。


    雖然已近深秋,但正午的時候依舊很熱。在烈日底下,肩並肩,頭接腳,躺著好幾百個傷兵,有的抱著大樹,有的靠著崖壁,穀口的通道被堵得嚴嚴實實。其中也有直僵僵躺著不動的,但是多數都在那裏拘攣,在那裏哼得震天響好像能緩解自己的疼痛。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蒼蠅,在傷兵的臉上爬行著,嗡嗡著。到處都是血,都是呻吟聲,以及抬擔架的將他們抬起時的尖利咒罵聲。


    汗臭,血腥,爛肉臭,屎尿臭,順著熱風一陣陣地撲過來……


    莫平的迴來沒有引起騷動,敵人在這三天兩夜裏頻繁地騷擾,火箭不時籠罩穀口周圍,大家真的累了,變得麻木了。


    莫平把明鎮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峻熙,峻熙靜靜地聽著,但絕望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他突然撲到莫平的身邊拉住莫平的胳膊,大聲喊道:“救我出去!隻有你能救我出去!一定要救我出去!”


    “救我出去!以後我的就是你的!”峻熙的話聲嘶力竭,到了此時他終於絕望了。


    “你注定死在這裏!”從大營迴來,莫平雖然不懂什麽權謀,他也看出來了一些端倪,所有人都會為眼前這個人陪葬。


    峻熙目光呆滯,他好像在迴味莫平話裏的每一個字。


    “因為你,我們所有人都成為了犧牲的籌碼!”


    莫平對峻熙的命運進行了宣判,那麽他自己的呢?


    莫平不知道,自己是孤身逃出去,還是和所有的人共存亡?


    他不能決斷自己下一步何去何從,那麽他自己的苦難也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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