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莫平駐地直線距離五百餘裏的地方是乾興帝國前線總指揮部,夜闌卻人不靜,中軍大帳中軍官、幕僚、哨探在匆匆進進出出。


    大帳正中擺著一把巨大的椅子,明鎮的身體全部都塞在椅子裏,他不時拍拍自己肚子上的肥肉,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又該換一把椅子了。作為前線總指揮他已經在這個位置好多年了,因為他深諳前敵之道。一直以來在他任上都沒有出現大的閃失和紕漏,屁股下麵的椅子他坐得很穩。


    “仗總是要打的,和正始皇朝每年總要小打小鬧幾次,畢竟兩國是敵對的世仇。況且帝國每年花費巨大,總要弄出點動靜來。至於戰果,報喜不報憂罷了。”


    明鎮從小就在祖父的膝蓋上聽戰場上的故事,十二歲就隨父親從軍,他習慣了軍隊。他有時候暗想,在很多時候自己比國王陛下的話更有效,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千萬人的生死。


    “畢竟自己老了,迴帝都抱孫子的日子恐怕也不遠了。”他甩了一下油光鋥亮的禿頭,想把自己這些念頭都甩出去。他雙手用力把自己從椅子裏掙脫了出來,來到條幾前又拿起上午最高統帥部發來的軍令。


    “絕密:著你部本月十五之前,與敵國決戰青蔥嶺,令峻熙所部為先鋒部隊。”


    皇權帝王之所以威嚴,之所以被無數臣子敬畏,其重點便是因為距離,因為神秘!在大臣眼中那高高在上的皇權帝王高不可攀,心思琢磨不透,所以便有了威嚴。現如今雖然國王陛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但是他的每一道命令仍舊被臣民無條件地執行,唿吸之間仍可以決定千萬人的生死。


    明鎮和國王陛下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多次如履薄冰,但總能化險為夷。就是因為他能揣摩出國王的深意,他抬起頭望向帝都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那個深陷在床榻裏的國王,仿佛聽到了國王的喃喃自語,“一個國王必須懂得如何傷害他愛的人,我一直就懂。”


    短短一行字明鎮看了二十幾遍,他要讀懂軍令後麵隱藏的東西。這是國王的意思,還是最高統帥部某人的意思?


    “峻熙所部的情況統帥部不是不知,為何要派遣沒有戰鬥力的峻熙做先頭部隊?峻熙的所有行蹤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峻熙不是有野心的人。難道是因為他那野心膨脹到極點的母親,除掉峻熙也就澆滅了她的野心?真是頭痛啊,這又要死多少人?”


    軍令如山,容不得他胡思亂想,“還是國王比自己厲害啊”,他忍不住又惡想了一下,隨即沉聲說道:“來人!”


    從帳外閃進他的侍從武官,大聲說道:“大帥,請指示!”


    “著各部將領,明日正午來指揮部參加作戰會議。逾時未到者,軍法從事!”


    “是,大帥!”侍從轉身就要前去傳令,心裏琢磨大帥好久都沒這麽威風凜凜了。


    “包括峻熙。”


    輕飄飄的四個字沒有一絲情緒。


    “是,大帥!”


    莫平天黑後才迴到了軍營,馬上就感覺到周圍氣氛的凝重,還有一絲興奮卷雜其中。


    一同執勤的侍從武官看見莫平迴來老遠就喊道:“一天沒看到你,跑哪裏去了?將軍傳令讓你去他的大帳。”


    “可知何事?”


    “我們要和對麵展開決戰,我部是先頭部隊。”


    “何時行動?”


    “長官主動請纓,明日淩晨就要開拔,趕快去收拾一下吧。”那人說完就不理會莫平匆匆離開了。


    莫平沒有迴自己的營房,首先去峻熙的營帳看一下情況。峻熙一掃在帝都的頹廢不羈、放蕩形骸,現在他全身戎裝,看起來倒有些颯爽英姿。他見莫平進來,登時麵露喜色,說道:“跟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在戰場上你可要奮勇殺敵,報效國家啊!”


    “將軍,戰爭是要死人的。你怎麽能主動請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部訓練的情況。”陳奮在旁有些焦慮,還在不停埋怨峻熙的魯莽,如果出了任何差錯自己如何向夫人交代啊。


    峻熙掃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我就軍法從事!”然後轉頭對莫平說道:“打仗哪有不流血的,當士兵用刀砍下第一個敵人的頭顱,他就完成了所有的訓練,就是帝國的英雄!”說完看著莫平,等待他的附和。


    莫平沒有附和峻熙的豪情壯誌,說了句需要整理物品就離開了。營地裏到處人影流動,戰馬也在不停地長嘶,各種器物的碰撞弄出的聲音充斥各個角落。


    莫平走進自己的營房,房間裏彌漫著酒香和羊肉的膻香混合的味道,左欽正在用牛耳尖刀全情投入削著手中的羊腿,一邊大口喝著酒,濺出來的酒水掛在他濃密的胡子上,映著燈光閃閃發亮。他嘴裏一邊嚼著羊肉,一邊用手指著另外一個人說道:“林楚,你趴在床上寫了一晚上了,是寫情書呢,還是寫遺書呢?”


    左欽是峻熙的親衛,性格豪爽,就是一張嘴惹人煩,但一身本事又很不一般,八級煉體士的力量。林楚聽了左欽的挖苦也見怪不怪沒有理會,繼續悶頭趴在床上繼續寫著什麽。


    而和莫平相鄰床鋪的韓冰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他穿得全副武裝蜷縮在床上,嘴裏還念念有詞,但反複就那麽幾句:“怎麽就打仗了呢?我最怕見血了。怎麽說打就打了呢?打仗是要死人的啊。”看莫平走進營房,他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大聲說道:“你可迴來了!打仗的時候我就跟在你屁股後頭了。”


    左欽繼而挖苦韓冰,“你在莫平後麵可不可靠,到時候嚇得長劍拿不住一下子刺在莫平的身上可咋辦!”他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一句話連帶著莫平也沒放過。


    韓冰是帝都貴族子弟,本來是到前線從軍增加自己的履曆,經過他父親的百般運作已經決定明年初就調到最高統帥部高就的,所以他百般抱怨這無緣無故開啟的戰端。不過他不敢招惹左欽,隻不過狠狠哼了一聲就又躺在床上哀歎時運不濟。


    “要不要喝點?”左欽向莫平說道,他是很佩服莫平的實力的,所以對莫平算是客氣的,他對那些老爺兵深惡痛絕,從心眼裏就瞧不起。他對要打仗了倒是躍躍欲試,畢竟從軍多年跟著峻熙左右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撈著看見,這次是做先頭部隊,他暗想怎麽著也會痛痛快快殺幾個敵人。


    莫平搖搖頭就坐在了自己的床上。這時林楚抬頭問左欽,“你說這次是不是真打?前段時間也沒有什麽這方麵的情報啊。”


    “我倒是希望別像以前那種不痛不癢的。”左欽說著放下手中的羊腿也顧不得手中的油膩,從身邊一下子操起一把烏黑的闊劍。他一邊輕柔地撫摸劍身,一邊說道:“我這把劍就喝過我自己的血,這次可要用敵人的血把它喂飽了!”


    韓冰翻身又做了起來,向左欽說道:“你就吹吧你,我們是騎兵,一個衝鋒戰鬥就結束了。你可要把你的命根子可拿住了,可別半路掉了沒地方找去。”


    “你小子皮又癢了,要不要老子給你鬆鬆骨,捏捏皮啊?”左欽衝韓冰一瞪眼說道。


    “那你先把手洗了再說。”韓冰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其餘三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莫平沒有參與他們的鬥嘴,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裝,把標準配置的長劍和護盾也檢查擦拭了一遍。這長劍能有二十幾斤重,莫平不習慣用兵器,最主要的是它太輕了不稱手。所謂騎兵護盾就是固定在左臂上的小圓鐵盾,能起到的防護作用也著實有限。


    他躺在床上不能立刻入睡,在想著將要發生的戰鬥。自從被峻熙提拔為貼身侍衛,他就有了這些新的戰友,同營房的戰友雖然有的渴望,有的抱怨,有的擔心,但所有人還是比較放鬆的。看來或許正如韓冰所言,一個衝鋒戰鬥就結束了。想到這裏,他對即將發生的戰鬥有了期待,戰場總是讓人熱血沸騰,心跳加快的。


    戰前所有的夜晚都是不眠之夜。


    “左欽,聽說你歌唱得不錯。”韓冰在黑暗中問道。


    說到唱歌左欽有些興奮,看來這是他感興趣的話題,“我小時候我媽說我的嗓音像夜鶯一樣婉轉。真的,你們別還不信!”他轉而用熱切的的聲調讓林楚作證,“林楚,你是聽過的,你和他們說說。”


    “我聽過是沒錯,就因為我們一直住一個營房,所以我才肯定地說,你的嗓音就像加了蜜的雷。”


    “你們聽聽,‘加了蜜的雷’!我喜歡這個詞。”左欽大聲咂嘴很是得意。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麽說你?說你唱歌的時候就像發情的騸馬,頂多就是加了尿的屁。”林楚不厚道說出了實話。


    一席話讓莫平和韓冰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放他娘的狗臭屁!”左欽破口大罵,“誰說的?老子明天就騸了他。”


    “你騎的馬!”


    左欽楞了一下,硬是沒想明白是怎麽迴事。


    幾個人馬上就想到他黑暗中的囧相又都笑了起來,這就是自以為是的聰明人喜歡和左欽這樣的人調侃的樂趣。


    “左欽,你都三十好幾了,你結沒結過婚?”韓冰又轉到另一個話題。


    “你毛還沒長齊的時候我就娶老婆了!跟你們說啊,我那老婆燒得一手好菜,別看你們養尊處優,一吃上保準撐冒你們的眼珠子!”左欽說著又咂咂嘴,“不過千萬別當麵誇她,她那張臉還是不看為妙。”


    “怎麽?長得比你還醜?那我還真想見見。”林楚真心有些好奇。


    “我那時候還小,分不清美醜,老爹老媽給訂的親事。”左欽試圖為自己辯解。


    “哈哈,那時候是個女的你就當成寶貝,成天摟著不放啊!現在她人呢?”


    “死了,孩子沒生出來,難產死了!”說到這裏左欽難得歎了口氣,平靜的語調難掩一股淒涼。


    聽了這話,眾人也收住了笑容,一個個靜靜地睜著眼睛,看著頭頂撲麵而來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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