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他最好的掩護,但他也迷失在了黑夜裏。


    他隻想著逃,逃得更快一些!前途或許更加危險,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飛快倒退的樹影,驚醒的宿鳥尖厲的鳴叫,突兀地攔住去路的樹枝,荊棘和灌木劃破單薄的衣服,他顧不得這許多了,隻是跑,拚命地跑。


    他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終於他停了下來,也徹底迷失了方向。迷路的好處隻有一個,後麵暫時沒有追捕的人了。但莫平看著周圍褐綠色的樹木,繃著的神經沒有一刻鬆下來,他知道這裏的危險,逃離的代價就是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險。


    他終於停了下來,手扶雙膝,背靠著大樹大口喘著粗氣。周圍死一般的寂靜,讓他的唿吸聽起來像是漏氣的風箱,嘶啞而又急促。他使勁咽了幾口唾沫,嗓子像被火燎過火辣辣地疼。過了許久,這才使他的身體慢慢平複下來。


    寂靜,莫凡這才留意到周圍籠罩在死一般地沉寂之中。他一下子屏住了唿吸,這才發現自己周圍隻有漆黑的樹影,點點星輝透過斑駁的樹影灑落下來,好像醞釀著不可預知的危險。


    隻有樹上是相對安全的,這是任何一個進入森林的人的第一認知。莫平挑了一棵大樹,雙手攀著樹幹兩腿向上一縱夾住樹幹,幾個起縱莫平就爬上高枝。幾隻宿鳥尖叫著使勁拍打著翅膀逃離了這裏,他小心翼翼地用柔枝彼此交錯搭了個樹窩,上身躺在樹枝上,一條腿攀著樹幹,另一條腿蹬著樹幹。莫平身體躺在了樹枝上,還未來得及迴想這一切的始末,無邊的倦意就全麵來襲,不一刻他就沉沉睡了過去。


    晨曦讓森林活了過來,淡淡的霧靄在樹林裏飄蕩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吵醒了莫平。他剛一睜眼就發現自己正俯身摟著樹幹,兩條腿懸在半空,原來自己竟抱著樹幹睡了一夜,他趕緊翻身坐起,換了個安全的姿勢。


    朝露打透了他的全身,散布全身的刺痛讓他迴想起逃亡途中所負的傷,荊棘和枯枝讓他衣衫襤褸,渾身血痕。他抿著嘴唇就著撕裂的衣服簡單包紮了一下開裂的傷口,不過還好,都是些皮外傷並沒有傷到筋骨。


    “這裏是魔獸森林。”


    莫平這時才真正審視自己所處的境地:周圍是清一色胸抱合圍的大樹,褐色的樹皮異常光滑,上麵密布血管般的細紋,粗壯的根係裸露在地表,彼此交錯,盤根錯節。除此之外沒有生長任何雜草或是藤蔓,多年沉積的腐敗落葉散發著淡淡的腥臭氣。越往遠處看,樹木之間的間隔逐漸縮小,遠處就像一堵褐色的高牆,把自己阻隔在了這裏。


    眼前的一切讓莫平知道自己進入了更大的險地,現在就是想離開,也已經由不得他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如何在這裏存活下來。他一整天都沒有離開周圍的幾棵大樹,一整天就吃了幾個樹底下生長的褐色蘑菇。


    樹林裏逐漸陰暗了下來,寂靜了下來,暮色重又籠罩森林,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莫平爬進了自己的樹窩,這一夜,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他想到了母親,想到了弟弟,想到了這一切發生的前因後果,但他沒有想到他們的遭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母親如今已經撒手人寰。如今深陷未知危險的境地,他倒是不覺得後悔,乃至害怕,支撐他的不是什麽信念之類的東西,他隻是努力地活著罷了,他的一生都是如此。


    在森林裏聽鳥的鳴叫,每一聲都那麽像,而每一聲都不同。


    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物可以給你帶來平靜。每走一步隻能靠自己,哪怕把自己帶入死地。


    想得多了,就不敢做了;想得多了,膽子就小了。莫平不再猶豫,饑餓逼著他要走出去這片樹林。


    終於決定離開,莫平以每一棵大樹為依托,小心地在森林中穿行。這裏沒有鳥叫,沒有水聲,更見不到陽光,他急於要找到出去的路。可是這裏的樹木千篇一律,唯一的區別就是粗細而已。他還沒有碰到魔獸,這是僅有的好消息。剛剛經過一條不寬的河流,河的那一邊已經不是樹林而是低矮的草叢和灌木。莫平不敢在水源處久留,這裏遇見魔獸的幾率太大了,還是森林這邊安全些。他用手捧著溪水喝了個水飽,溪水倒也清甜甘冽。清洗了一下傷口邊上的汙泥,清涼的溪水讓他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驀然發現水底有一種細長銀白的小魚在飛快地遊著,莫平順著水流和遊魚的方向一下子抓住了一條,手剛離開水麵莫平就發現這魚拚命張開嘴巴露出兩排鋸齒狀的牙齒,在陽光的反射下寒光閃閃。魚的兩隻眼睛更是有些瘮人,直勾勾木然地瞪著,瞳孔上褐色和銀色的同心圓層層疊疊,讓人不覺觸目驚心。


    莫平著實嚇了一跳,跳上岸後將魚頭向岩石狠狠砸了幾下,魚頭變成了肉泥,可是牙齒還是完好無損,散落開來依舊森然泛著亮光。莫平心裏暗道僥幸,剛才如果在溪水裏讓這魚咬上一口,一定會讓自己血肉橫飛。他站在河邊又小心翼翼徒手抓了幾條這樣的白魚,這才返迴森林裏麵。


    新鮮的魚肉可以說是味美多汁,但刺鼻的腥氣卻讓人很難享受,莫平現在哪還顧得上這些,自然是吃得很有滋味,嘴角沾滿了細小的魚鱗。一邊吃著莫平一邊盤算,總是呆在這裏終非長久,一定要想辦法走出去,哪怕前途未卜,充滿危險。


    有經驗的獵人說,遇到狐狸時,我們一定要學會狡猾。但魔獸森林不會給莫平過多的時間來適應步調,他並不知道危險正一步步向他走來。


    這是一頭老狼,一頭在魔獸森林裏常見的青背嘯月狼,一頭老了的魔獸。它有些疲憊地伸出半邊暗紅的舌頭搭在嘴角,焦黃的獠牙的根部已經黢黑,頸下的狼毛已經變得花白。半個月前它獨自離開了自己的族群,那裏有自己曾經的妻子,曾經的子女。雖然它老了,但是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留下了自己的後代。


    為了不拖累整個狼群,隻能選擇獨自麵對死亡。這是狼群的鐵律,也是流淌在血脈裏的本能。死亡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它何時到來,等死或者是在生與死之間最難熬的生命瞬間,很短,但有時又是絕望般地漫長。


    離開狼群就意味著從此不能彼此分享食物,它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幹癟的肚子根本無視等待中的死亡。它在尋找可以獵殺的魔獸,畢竟死亡來臨之前也要吃飽肚子的。


    即使想保存僅有的體力,老狼也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它知道如此衰弱的自己也是其它魔獸眼中最好的獵物。無論什麽麵對死亡都會選擇掙紮,是留戀?是本能?或者是期待奇跡的出現。


    突然它嗅出西北百丈左右的方位,飄過來一種特殊的氣味,那是血肉的氣味。老狼精神一振,融入血脈中的本能讓它一下子俯下軀幹,腦袋靠近地麵,潮潤的鼻尖仔細感受氣流中的味道。它沒猶豫,迅速朝西北方靠近,它要更近距離探查目標的虛實。


    更近了!已經能看到依稀的身影。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模樣的獵物,或者說是對手。直立行走的人類在魔獸眼中是需要小心麵對的,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魔獸對於不是自己菜譜上的物種,通常意味著是自己的對手,而不是食物。所以隻有經常品嚐人類的魔獸,才會把人類作為美味而又孱弱的獵物,而沒有這方麵經曆的魔獸則會對人類敬而遠之。


    通常遇到這種狀況,出於小心,老狼會輕輕後退和對方保持一定安全的距離,或者幹脆掉頭逃竄。不過今天它沒有急於後退,它隻是更壓低了身形,一雙綠油油的濁眼死死盯著那個同樣小心戒備,小心前行的異類。


    過去的這段時間眼前的獵物沒有給自己一絲壓迫,這通常意味著這個異類起碼沒有自己兇狠,老狼這時也顧不得作進一步試探,隻是想著如何快速咬斷他的喉嚨,吞食他鮮美的血肉。


    一定要一擊致命!


    老狼仿佛變得年輕,調整到自己這半年來最好的狀態,它的步伐依舊輕盈無聲,身姿還是那樣敏捷,它舔了舔有些鬆動的獠牙,估算著自己積蓄的力量一定可以給這個異類致命一擊。


    更近了!


    再近一些!


    莫平的目標是不遠處一片黃褐色的丘陵地帶,危機狀態下人總能學到很多,直到目前他都是安全的,但幸運不可能永遠眷顧自己。人類沒有魔獸靈敏的聽覺和嗅覺,隻能時刻提高警惕,小心戒備。前行的過程中,無疑後背是自己致命弱點和盲點,為了防備魔獸突如其來的攻擊,莫平微微弓著身子向前移動,這樣方便自己快速發力來提高受攻擊時初始速度。每走幾步就迅速將後背靠緊大樹,利用這個間隙調整唿吸,放鬆精神。


    深入魔獸森林後,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裏,能否活著離開這裏,或者下一刻就會成為魔獸的晚餐。


    該來的總歸要來到,突然,莫平覺得後背風聲一緊,他來不及迴頭,隻能順著前行的方向就地一滾,同時張開雙腿向後一蹬,然後迅速竄到一棵大樹後麵。剛才左腳傳迴來實實在在的接觸,那是他踢中了目標!躲在樹後的莫平這才看清襲擊自己的到底是什麽:


    是一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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