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潮汐撞擊在礁石上,發出轟響。


    廣袤的虛無空間中,顏蘭玉用盡全力蜷縮身體,發出急促戰栗的喘息,在劇痛和絕望的撕扯中用額頭一下下用力撞擊膝蓋。


    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要讓我重溫這一切?!


    明明已經深埋在靈魂深處醜惡的過去,為什麽還要殘忍地翻出來盡情展示一遍?!


    他的額頭被撞破了,鮮血順著鼻梁流到臉頰。他的麵孔扭曲痙攣,發出一聲聲嘶啞尖利渾不似人的痛喊。


    讓我出去。


    “——讓我出去——!”


    ——轟!!


    魔龍龐大的身軀刷然遊過,瞬間將大殿外遊廊上的一排朱紅木柱攔腰掃斷。


    柱身轟然倒下,在地上重重砸成無數段,幾個狂奔而來的神職人員失足滑倒,差點被淩空而來的木樁砸得頭破血流。


    楚河一抬手,在他身後即將倒下的木柱仿佛被無形的巨力托起,緩緩恢複正位。


    “你是什麽人?”巫師們的眼睛無法看見自己頭頂上盤旋的魔龍,紛紛驚恐萬狀盯著眼前這個少年:“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幹什麽?!”


    楚河沒有迴答,眯眼望向半空。


    隻見一道雪光劃破天際,如流星般勢不可擋,繼而重重爆炸成耀眼的強光!


    “摩訶——!”轟響中周暉的咆哮壓倒一切:“你他媽拿的是什麽東西!”


    周暉身形急墜,呯然一聲穩穩落地,霍然起身怒道:“這小子手裏的劍太開掛了,能直接從天上召喚風和閃電,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嗎?”


    楚河無奈地揉按眉心:“那是天叢雲,傳說中能控製天氣的上古神器,和八咫鏡、瓊勾玉一起並稱日本的三大國寶……趕緊把摩訶扔迴血海去,剛掉這條龍然後快速走人,還嫌不夠亂嗎?!”


    周暉大怒:“小兔崽子太可惡了!不行,我要把他的劍搶過來!”


    楚河:“………………”


    邊上幾個巫師都驚呆了,反應稍快的便立刻衝上來:“你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竟然擅闖隻有皇室殿下才能進的內宮?!還不快快退散!”


    周暉立刻轉頭小聲問:“真的?隻有皇室能進?”


    楚河:“差不多,這是日本皇室專用祭祀之地,相田義他們幾個應該是偷摸進來的……”


    “哎?!那這裏豈不是應該有很多財寶?!”


    “快住嘴!”楚河簡直滿頭亂麻:“這種時候別添亂了好嗎!”


    巫師幾乎要氣死了,但神宮內外的防禦本來就不是靠人力,神職人員極其有限,大多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巫女。在靠近內宮的地方隻有他們幾個輪值,這時哪怕報警都叫不來人,根本無計可施。


    “如果你們還不出去的話,就休怪我們……”


    巫師話音未落,突然夜幕中一道無比粗大的閃電當空而降!


    摩訶冷酷的聲音在電流爆裂中響起:“爾等凡人,還不滾開——!”


    ——轟!


    千鈞一發之際,楚河淩空抬手橫推,一股柔和洶湧的力量將幾個巫師攔腰卷起,刹那間推送到數十步以外。


    就在巫師們勉強落地的同一時刻,電流如同瀑布般嘩然墜下,當場將他們剛才所占的地方連同大殿前門劈得四分五裂!


    巫師們齊聲驚叫。劇烈震動中周暉踉蹌幾步,險些被當頭砸個正著,不由破口大罵:“個死孩子也太會玩了吧?”


    楚河啪地抓住周暉即將拔刀而上的手,另一手迎著狂風抬起,手腕上瞬間飛出一串純青色佛珠。緊接著佛珠在光芒中粉碎、化形,變作琉璃短刀,被他細長的手指抓住,向摩訶襲來的方向振臂一揮。


    刀鋒形成扇形的青光,悍然逆風而上,一擊將摩訶手中的天叢雲狠狠撞飛!


    這一係列動作簡直行雲流水、勢不可擋,摩訶半邊身體都被撞得向後一頓,怒道:“母親!”


    “別鬧了。”楚河向摩訶伸出手,說:“過來我這裏,我帶你迴血海。”


    “不!為什麽你們都要來幹涉我的行動?!為什麽你們都站在人界這一邊?!”


    楚河搖頭道:“不是這樣。我知道你是想通過吞噬魂魄來補償缺失的神格……”


    楚河還想繼續講道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當空飛出去的天叢雲劍劃出亮弧,突然從陰雲凝聚的空中引出無數交織的電花。


    緊接著,電網縱橫交錯,匯聚成一束閃電,在直指高空的劍鋒上輕輕一觸。


    楚河:“誒?”


    變故陡生,所有人都被這奇異的天象所吸引。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見閃電接觸劍鋒的那一刻,猶如涼水潑進了滿鍋滾油中,轟然一聲漫天全炸!


    “我早告訴你了——!”周暉扒著楚河的耳朵大聲嚷嚷:“你還在那教育大毛,我早告訴你這把劍值錢!搶過來咱自己用就完了!”


    楚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見電流的瀑布飛流直下,猶如傾盆大雨澆灌而來,在這貫穿天地的宏偉光幕中,魔龍終於顯出了它暴怒的身形!


    ——如果說剛才魔龍的身軀處在平行空間中,凡人肉眼無法窺伺的話,那眼下在這罕見的天象光照中,它就完全掙脫了人魔兩道的枷鎖,在人界投射出了自己的影像。


    巫師們張大嘴巴,眼睜睜看著它在高空中顯出身形,龍頭揚在上百米的高空中,整條身軀盤踞成山巒,巨大的尾部甚至垂到了地麵上。


    “這……這是龍?這難道是龍?!”巫師們搖著頭,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去:“龍為什麽會在這裏?!”


    隻見眾目睽睽之下那條魔龍似乎有些焦躁,小山般的頭顱左右遊弋,三隻血紅燈籠般的豎瞳緩緩向半空中掃視,仿佛在尋找著什麽。


    而同在空中的摩訶根本沒打算理它。


    孔雀明王對這種不能吃的東西是沒什麽關注度的。何況周暉就在眼前,對父親的仇視足以蓋過他對日本人這些破事的關心,這條龍現在哪怕把所有人搞死都不關他的事情。


    摩訶隻想繼續對付周暉,他轉過身,向天叢雲劍的方向掠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高空中魔龍的眼睛突然三瞳重合,齊刷刷望向他。


    “……”


    摩訶感覺有點不對,抬頭與魔龍對視。


    狂風卷起垂落的銀色長發,他的視線冷漠而又莫名其妙。那一刻透過孔雀明王充滿暴戾的魂魄,巨龍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熟悉的氣息,驟然抬高頭顱形成一個蓄勢待發的倒u形。


    “……?”


    這是要攻擊我?


    摩訶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巨龍當空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把他撞飛了出去!


    “——啊!”


    摩訶猝不及防攔腰橫飛,漫天噴出一口銀白色的血!


    這他媽是在搞什麽?怎麽突然找上我了?!


    摩訶根本想不通為什麽在場這麽多人中魔龍突然就把目標對準了自己,但這時已經來不及去想了。他還沒從撞擊造成的眩暈中迴過神,緊接著魔龍張開猙獰的獠牙,猶如一列巨型火車般轟然而至,一頭又把摩訶硬生生從半空砸落在地!


    呯的一聲巨響,地麵憑空砸出了一個直徑數米的巨坑。


    摩訶躺在坑底,還沒爬起來,就隻見塵土繚繞中,魔龍布滿鱗片的巨爪唿嘯著向自己當頭踩下!


    ——如果換作凡人,這一下別說粉身碎骨了,那肯定連骨頭渣子都不剩,頃刻之間便能化作齏粉。


    孔雀大明王的怒火瞬間衝上頭頂。


    他搖晃著起身,張口發出一聲尖利至極的長嘯,緊接著身遭金光驟然暴起;他的全身在金光中變形,眨眼間化作了一頭寶石般瑰麗的巨大孔雀!


    ·


    “這是怎麽迴事?”楚河舉步就要上前,卻被周暉一把拉住:


    “等等,別去!”


    楚河一迴頭,隻見周暉正眯起眼睛仔細打量那條不斷發起攻擊的魔龍,半晌道:“它不是想攻擊摩訶……它是想找人。”


    “——找人?”


    “嗯哼,他想找顏蘭玉。”周暉說:“你還記得剛才摩訶用自己的結界,把顏蘭玉給關進去了嗎?”


    楚河一怔。


    ·


    孔雀展開雙翼和尾羽,裹挾著熊熊金火掠過魔龍,所到之處立刻在魔龍身軀上割開一道長長的傷口。黑血和鱗片下雨般灑落,但被孔雀盡數躲過,衝上去便對龍身七寸出悍然一撞!


    呯!


    巨龍身軀被撞開數丈,孔雀趁機振翅飛上高空。


    孔雀明王原身的戰鬥力堪稱狂暴,他正準備迴頭給這條龍來一記狠的,卻突然感到心髒深處極為不易察覺的一震。


    這是……?


    摩訶眼底掠過一絲疑惑,緊接著又是連續不斷的震動從神經末梢傳來。


    ——他突然明白過來是結界。


    是他孔雀明王布下的結界,在魔龍劇烈的撞擊中被搖撼,繼而開始崩塌了。


    ·


    異次元中,世界仿佛坍塌的房屋,開始是細小的塵土簌簌而落,繼而是碎磚瓦礫,最終殘桓斷壁如地震般一股腦轟然砸下。


    隨著異次元坍塌的過程,那些藏在靈魂深處的記憶畫麵也被打破,化作千萬碎片,唿嘯如海潮般褪去;巨響中顏蘭玉發出一聲聽不見的痛喊,如同在深海中迅速上浮,嘩啦一聲掙脫了無邊無際的結界空間!


    頭頂虛空盡頭,終於出現了通向現實世界的那一線白光。


    而在他腳下,最後一塊記憶的碎片正旋轉著墜向深淵。


    ——十八年前,東京。


    一棟普通的公寓房裏,微風裹著陽光拂過窗簾。床邊的搖籃裏嬰兒蹬著腿,睜大水亮的眼睛,望向一臉笑容的年輕夫婦。


    “老公你看,他在笑,他在對我笑呢!”


    “寶寶乖,來給爸爸抱抱……”


    搖籃中的嬰兒被抱起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這時他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掙紮,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繼而哇地一下放聲大哭。


    “啊,怎麽迴事?是尿了嗎?”


    “寶寶乖,乖啊,快來媽媽這裏吃奶……”


    叮咚!


    門鈴聲響起,然而與此同時嬰兒哭泣掙紮得更厲害了,幾乎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力氣發出淒厲的哭嚎。年輕的父親根本抱不住,隻能倉促把嬰兒重新放迴搖籃裏,而母親則慌忙跑去開門。


    那一瞬間,嬰兒向母親伸出手,似乎極力想抓住她。


    然而他太小了,柔嫩的指尖在母親的衣角擦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請問您是……啊!”


    “老婆!老婆你怎麽了?!你們是什麽人……快來人啊!救命,快來人啊!”


    嘩然一下鮮血四濺,唿救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重物到底呯的一聲。


    幾個便衣打扮的男子跨進門來,為首的那個人徑直走到搖籃邊,望向嬰兒。


    “你好,”他說,“又見麵了。”


    嬰兒已經不哭了,他的繈褓上濺了幾滴血,其中一滴正順著白嫩的臉頰緩緩流淌下來。


    他漆黑瞳孔中映出男人微笑的麵孔,那真是一張熟悉的臉。


    ——天邇岐誌。


    “有生之年得見君歸,實在幸莫大焉。”


    天邇岐誌彬彬有禮地在搖籃邊欠了欠身,伸手把嬰兒抱起來,轉身對手下道:“收工,迴去了。”


    魂魄純正剛烈至極者,可煉陽世魂。


    陽魂含冤而死,曆經無間地獄、刀山火海,魂靈重返人世者,稱陰世魂。


    八咫鏡心反複無常,可照神鬼兩道;唯兼具陰陽兩麵魂者,可以侍奉。


    歲月彈指倥傯,流光瞬息而過。


    五年後,密宗門。


    陽光猶如金紗,初夏的蟬鳴一聲聲響徹林蔭道。充滿平安時期風味的大宅前,竹筒接滿了水,咚的一聲敲在布滿青苔的石頭上。


    天邇岐誌踏上遊廊,用手擋住金燦燦的陽光,眯著眼睛向四周環顧一圈。


    “好久沒來這裏了啊。”相田義在身邊感慨道,“自從掌門患病閉關後,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這裏,算算看已經有好幾年了……”


    “我也一樣啊。”天邇岐誌笑道。


    “呐,天邇師兄,你覺得掌門大人這次叫我們來,是什麽意思呢?”


    感覺到身側灼灼的目光,天邇岐誌卻還是那副微笑的麵孔,神色悠然平靜:“這種事情等見到掌門不就都清楚了?我一點也猜不到啊。”


    相田義眼底掠過一絲不滿,但並沒有說出什麽。


    自從掌門患病閉關,身體狀況江河日下之後,這對師兄弟間的明爭暗鬥就越發擺上台麵,現今也隻能維持表麵上的和睦了。


    “那麽,天邇師兄既然留戀此間的景致,就請在這裏慢慢觀賞吧,我先走一步了。”


    相田義頭也不迴地大步向前走去,天邇岐誌仿佛對他話裏的諷刺之意充耳不聞,笑著點了點頭。


    水池邊小荷初放,蜻蜓落在荷葉上,轉瞬飛上藍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邇岐誌慢悠悠走下遊廊,穿過花園向本殿走去,突然瞥見大宅前的木階上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嗯?”


    他開始沒注意,但走了幾步,突然又猝然駐足。


    那孩子留頭,穿著黑色和服,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水池,稚嫩的麵孔上有著和年齡極為不相稱的沉靜。他胸前垂著一段紅繩掛墜,因為身量太小又坐著的緣故,墜子一直垂到了膝蓋上。


    那赫然是一塊灰白色的碎片。


    “……”


    天邇岐誌眯起眼睛,仔仔細細看著那孩子的臉,似乎想從五官中找出和記憶重疊的光影。


    然而那孩子隻一動不動地坐著,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十分疏離,半晌他才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抬起頭,迎著天邇岐誌的目光迴視而去。


    那一瞬間蟬鳴遠去,周遭化作濃稠的靜寂。


    新年夜的鍾聲伴隨煙花響起,光芒將黑暗深處瞬間映亮,隨即湮沒於無邊的長夜中。


    天邇岐誌走上前,笑著用漢語道:


    “你好,又見麵了,講師君。”


    那孩子漠然地看著他,眼珠如同萬丈死水的深潭。


    半晌他才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站起來,轉身踩著木階,走進了大屋。


    天邇岐誌怔忪片刻,嘴邊那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笑意消失了。


    半晌他搖了搖頭,舉步走上台階。


    外麵陽光燦爛,大屋卻昏暗而陰沉。四麵窗戶都用暗色的窗紙貼住了,空氣中飄浮著終年煎藥留下的氣味,絲絲縷縷縈繞不去,仿佛連牆壁和地板上都深深滲進了某種發黴的、疾病的氣息。


    兩個小童守在內間門外,見天邇岐誌來了,深深鞠躬後拉開紙門。


    內室裏藥味更濃重,隻見一個贏弱不堪的老人歪在病榻上,相田義跪在旁邊,深深地垂著頭。


    那個小孩麵無表情地跪坐在屋角,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從他那個角度應該可以看到天邇岐誌進來了,然而卻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天邇也來了,那麽便說正事吧。”


    天邇岐誌走到相田義身邊,同樣跪坐下來,欠了欠身道:“掌門大人。”


    掌門布滿皺紋的嘴角無力地扯了扯。


    “密宗門近幾年來日益昌盛,而我漸漸時日無多,很想在臨去之前將身後的事務交托給可信的人。思來想去,你二人都是我的弟子,不論決定是誰,都對另外一個不公平。”


    掌門頓了頓,嘶啞地咳了幾聲。


    早年首屈一指的陰陽術士,已經被多年的疾病掏空了身體。他的臉色青灰,老態畢露,渾濁的眼睛半闔半睜,身體仿佛隻剩一層皮掛在骨架上。


    天邇岐誌垂下眼睛,餘光瞥了屋角的孩子一眼。


    掌門的身體,是從六年前,煉製陰陽兩麵魂時開始衰敗的。年輕人死去的那個冬天,掌門使用了很多禁術來突破陰陽兩界的天塹,後來又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來占卜返生之魂落在何方,從那時起,便江河日下,無力迴天了。


    這也許就是代價吧,天邇岐誌想。


    從第一張牌倒下起,一切便接連坍塌,所有因果都走向那個最壞的結局,直至再無挽迴的餘地。


    “掌門並無大礙的,隻要稍作休養,一定還能……”


    掌門擺了擺手,相田義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考慮良久,決定還是將選擇的權利交給八咫鏡。”掌門頓了頓,道:“蘭玉,過來。”


    那孩子起身走上前,向病榻欠了欠身以示行禮,然後重新跪下,默不作聲。


    “他叫顏蘭玉,是四柱八字、陰陽雙魂都符合八咫鏡心的人,我欲將他留給下一任掌門為小姓。”


    掌門又咳了幾聲,嘶啞道:“蘭玉……你便從選擇一個來侍奉吧。”


    相田義完全沒想到是這個走向,麵孔瞬間幾乎變色,但緊接著又壓製住了。


    連天邇岐誌都倍覺意外,不由微微挑起了眉毛。


    房間內昏暗微涼,窗外傳來模糊的蟬鳴。屋角的熏香散發出嫋嫋白煙,而在門簾後的茶水房,煎藥咕嘟的聲音輕微傳來,帶著揮之不去的苦澀腥鹹。


    顏蘭玉的側臉十分靜默,隻垂眸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指尖幾乎是透明的,昏暗中仿佛泛著難以辨認的、非常細微的光澤。


    所有人都沒說話,一時間空氣仿佛靜止,窒息的沉默如潮水般淹沒了每一個人。


    顏蘭玉的身體動了動,卻是略微偏移了一下,向天邇岐誌的方向俯下身體:


    “我選擇侍奉這位大人。”


    仿佛定時|炸彈計時歸零,刹那間相田義勃然變色,猛地起身:“等等!我不能接受——”


    然而掌門衰老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隱隱含著威脅:“相田。”


    “……”相田義劇烈喘息,半晌才好不容易平複了不斷起伏的胸膛,咬著牙硬生生逼自己坐下。


    顏蘭玉那句話出口時,天邇岐誌一開始也有些詫異,但轉瞬間意外便化作了饒有興致。


    他上下打量著顏蘭玉,仿佛初次認識他一般,連眉梢眼角最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然而顏蘭玉的臉上什麽神色都沒有,他望著空氣中漂浮不定的微塵,半晌閉上了眼睛。


    掌門緩緩道:“既然是八咫鏡的選擇,那也隻好如此了。——天邇。”


    天邇岐誌低頭:“是。”


    “待我走後,便由你接任密宗的掌門吧。”


    平安時期的大屋外還是陽光燦爛,草長鶯飛。初夏和煦的微風穿過枝梢,陽光映在青石台階上,投下了斑駁的樹影。


    天邇岐誌跨過高高的門檻,眯起眼睛對太陽看了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迴頭:“等等——”


    他微笑看向背後,說:“你還欠我一份新年禮物呢,講師君。”


    在他身後,顏蘭玉站在門檻裏,正準備關上桐木門。


    屋裏光線非常昏暗,他的臉在光影交界中有些明昧不清。天邇岐誌就這麽靜靜地、微笑地看著他,仿佛過了很久很久,連蟬鳴都遠去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叫顏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開口道,聲音非常平淡。


    “荊棘的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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