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楚河溫柔問:


    “不是來把這破神宮推平的嗎,帥哥?”


    周暉站在半山腰上,望著不遠處夜色中連綿不絕的神宮,以及盤旋在神宮上方虛空中猶如山巒般冬眠的魔龍,滿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魔龍完全覆蓋了神宮上空目所能及的所有空間,如果人類能看到的話,就會發現地上斑駁的光亮並不是神社中燈火在雪地上的反光,而是虛空中,魔龍巨大鱗片投下的光影。


    “……這玩意是看門獸嗎?”周暉愕然道:“我怎麽不知道小鬼子還養著這種吉祥物?!”


    鳳凰忍笑道:“畢竟是有曆史的神宮,藏著這種東西也不足為奇。不過放心,這條龍的品階比我低,我好歹是太古神禽……硬要說的話,它的品階也就比你高一點兒。”


    周暉立刻炸了:“你說什麽?!”


    “原身!我說你的原身!”楚河強調:“你作為六道唯一得享智慧樂的魔獸跟個爬行綱的長蟲比什麽?你已經屹立在魔獸之巔了好不好,怕它作甚!”


    周暉:“……”


    楚河慫恿:“快,這就帶我開坦克碾過去!把神宮推平,抓住這條蛇迴去給迦樓羅當夜宵!”


    “………………”周暉望著天空中山坡般巨大的龍頭,半晌問:“……真打啊?”


    “打啊。”


    兩人麵麵相覷,寒風從雪地上唿嘯而過。


    周暉悲壯道:“好吧。”緊接著風蕭蕭兮易水寒,挽袖子向前走了兩步。


    楚河眨了眨眼睛,說:“哎哎……等等……”


    周暉頭也不迴。


    “等等,周暉!”


    周暉義無反顧向魔龍走去。


    “——周暉!”楚河忙不迭撲上去抓住他:“等等,我又想了想,現在還是救人重要。我們還是先去找你下輩子的閨女吧,這條龍先放著等它再長肥點好了!”


    然而周暉瞬間進入了周潤發模式:“哎不不!老婆叫我打我一定要打,為了實踐對老婆的諾言……”


    “不不不,老婆現在要去救閨女,還是救閨女比較重要!”


    “閨女什麽的比不上老婆的,我不能當一個在愛人麵前背信棄義的渣男……”


    楚河雙手從背後抱住周暉,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拉住他:“對不起我開玩笑的!這麽大個龍誰叫你正麵去剛了,別犯傻好嗎!”


    “不!”周暉動情道,聲音如同電影男主角行將就義般沉重激昂:“我答應過你要當魔界頂端的男人,要帶你去推平這神宮!哪怕麵前刀山火海都不能食言!——區區一條魔龍而已,怎麽能讓我如此辜負你的愛和信仰?!”


    “別給個繩子就順杆爬好嗎!”楚河怒道:“打不打這條龍你都是魔界頂端的男人!對我來說你就是!別廢話,進去救了人趕緊走!”


    周暉終於迴過頭,居高臨下盯著他的小鳳凰:


    “早這麽說不就好了。”


    周暉拍了拍袖子,溜溜達達向被白雪覆蓋的山門走去,留下楚河站在原地,眉梢微微顫抖。


    魔龍盤踞在虛空中,巨大的身體隨著唿吸微微起伏,猶如火山爆發前顫動的地脈。


    楚河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周暉,斜眼一瞥,隻見周暉那張帥臉上果然掛著一絲欠揍的微笑,讓人很有揪著他那刺蝟般的頭發,把他的頭狠狠往牆上撞的衝動。


    “你故意的是不是?”


    周暉微笑不答。


    “……喂,”楚河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其實你扛得過那條魔龍,對不對?”


    周暉還是不答,兩人並肩在雪地上行走,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扛是扛得過,隻不過要稍微費點神。”半晌後,周暉終於在鳳凰堅持不懈的目光中承認:“我隻是想看到你又氣又後悔,忍不住跟我表白,承認你有多關心我,然後又不好意思的樣子……”


    鳳凰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繼而強行撇到一邊,冷冷道:“承認與否又怎麽樣,客觀事實又不會因為語言而產生變化。”


    “你說得對,但我就是想聽啊。”


    兩人在雪地斑駁的陰影中,默默無語的走了一段,山道兩遍一座座無人的神社向後退去,寒風卷起輕微哨聲般的嗚咽。


    “生氣了?”周暉問。


    楚河沒說話,周暉大驚:“真生氣了?!”


    周暉一把抓住楚河,卻見後者正專心致誌看著掌心,上麵有一小幅閃爍著微光的路線圖:“——我在看顏蘭玉他們具體在哪個方向,你說什麽?”


    周暉鬆了口氣,眼底又有點不易察覺的失望掠過:“沒什麽。”


    楚河麵無表情地低頭繼續看路線圖。


    就在這時,周暉無意中瞥過他的側臉,突然發現他幾乎隱沒在豎起的衣領中的臉頰有點紅。


    昏暗的光線中那微紅並不明顯,但他的眼睛卻明顯比平常更亮。就像那一年西方的情人節剛剛在人界流行起來,周暉也跟人類們學,在迴家的路上扯了幾朵花迴去送老婆時,鳳凰臉上那難以掩飾的開心和略微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周暉無聲地微笑起來,“鳳凰?”


    “嗯。”


    “你知道什麽叫傲嬌嗎?”


    “………………”


    楚河嘴角微微抽搐,片刻後反問:“你知道什麽叫病嬌嗎?”


    周暉本意隻想揶揄一下,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麽問,一時有點兒發愣。就在這時楚河一抬頭,突然瞥見不遠處一座神社的門口閃過人影,頓時把周暉一拉,兩人同時躲進牆角的陰影下。


    幾秒鍾後隻聽腳步聲由遠及近,摩訶、相田義和幾個密宗門弟子順著另外一條山道走來,向神宮更深處一座朱紅鳥居、桐木青瓦的殿門走去。


    “什麽叫病嬌?”周暉還惦記著剛才的話題。


    楚河立馬做了個“噓”的手勢。


    周暉剛想說這麽遠聽不見的,聽見我就衝出去把大毛做成香辣孔雀煲……突然就隻見摩訶不經意地一偏頭,目光落向這邊。


    雪地中他的銀色長發閃爍著流光,眼珠有種無機質般的疏離感。相田義走在他身側,見狀立刻問:“有什麽不對嗎,殿下?”


    摩訶指尖一滑,手機發出“嘩嚓——”一下遊戲中的爆炸聲。


    摩訶低頭一看,通關了。


    “沒什麽。”他漫不經心道,立刻開始專心致誌地開始下一關。


    隱蔽處周暉暴跳如雷:“他玩粉碎糖果!他竟然也玩粉碎糖果!——我就知道這臭小子學我,老子的人設也是模仿得的?!我要收他版權費!”


    楚河一個勁捂住他的嘴。


    不遠處相田本來已經拿好下一個手機準備捧上去,一看摩訶通關了,竟然有點無所適從,怔愣了幾秒才連忙把手機轉交給身後的弟子捧著,“那個……殿下,妖鬼已經帶著顏蘭玉的身體在祭壇等著了。眼下事不宜遲,您看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


    相田義看看摩訶連眼皮都不屑於抬一下的臉,艱難道:“……是不是現在就作法取出鏡心呢?”


    摩訶看了相田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懶洋洋的驚愕:“這麽急?”


    “顏蘭玉是我們借助您手下的妖鬼力量,‘偷渡’迴密宗門的。一旦被發現的話支那肯定會來人攔截,萬一被鬧大,說不定這件事就會功虧一簣——”


    “關我什麽事。”摩訶慵懶道,“這幾天我在密宗門待得很舒服,還想多住幾天呢。”


    你住得當然舒服了!半個月捏碎了幾百個手機!一不高興抬腳就踹塌房子!山珍海味隨便吃,所有人見到你立刻撲通跪下三拜九叩,生怕被你看上眼了就地抓來生吞活剝好嗎!


    相田義敢怒不敢言,深深鞠了一躬:“是是——我們這點小事當然不足掛齒。鄙人擔心的隻是,萬一支那來人把事情鬧大,我們偷偷把日本國寶天叢雲劍獻給您的事就會被發現……”


    不得不說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處,相田義對孔雀大明王的個性已經比較了解了。果然摩訶聞言似乎有點意動,沉吟片刻後道:“唔,是有點麻煩……”


    他身後幾個密宗門弟子同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然而相田義卻知道沒那麽簡單就能結束,果然下一秒隻見摩訶重迴遊戲,頭也不抬道:“不過還好,要是有人搶劍的話我就把他們吃掉,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密宗門弟子:“………………”


    相田看著摩訶美豔絕倫的臉上那無可不可的神情,隻覺得寒意如閃電般竄過脊梁。


    “這……明王殿下,”良久後相田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盡管那笑容帶著難以掩飾的扭曲:“不如這麽辦吧,如果您盡快把八咫鏡取出來的話,我就在密宗門為您設立牌位,香火供奉,確保您隨時可以光臨小憩,如何呢?”


    幾個弟子同時露出恐怖的神情,然而隻見摩訶果然很感興趣:“——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相田咬緊牙關:“是的,歡迎殿下隨時大駕光臨。”


    摩訶笑了起來。


    “——無所謂,”他就這樣帶著那有點妖異又有點天真的笑意,悠然道:“我想來的時候,過來吃幾個人就走,你們歡迎不歡迎是一樣的。”


    相田一個字說不出來,雪地映照下,他的臉色簡直異常難看。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幫你們拿出八咫鏡,然後去一趟血海再迴來。”摩訶長而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唿——我再不迴血海,迦樓羅那傻逼說不定會以為我上哪兒去了……真煩,要不是我親弟弟,我早就把他吃了。妖鬼在哪兒?”


    相田連忙強笑指路,把孔雀大明王向神殿的方向引去。


    他們身後的幾個密宗門弟子疾步跟上,在雪地中留下一串雜亂的腳印。


    ·


    角落裏,周暉霍然起身,簡直火冒三丈:“——他怎麽就不把迦樓羅吃了呢!趕緊去吃啊!吃完我正好有理由把他也抓來宰了,正好做一盤兒北京烤鴨卷!”


    鳳凰咳了一聲,起身慢條斯理拍打著身上的雪:“這就叫病嬌……”


    周暉咬牙切齒,滿心悲憤,深深覺得一個兒子玩遊戲copy自己,一個兒子臉copy自己,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果然血海魔物不生小孩是對的,後代都是競爭對手,應該趁老婆不注意時統統抓來當點心吃掉才對。


    “顏蘭玉應該被他們關在祭壇裏,密宗門自己無法分割他和八咫鏡之間的聯係,所以讓摩訶來幫忙處理。”楚河看那些人走遠了,才拉著周暉跟了上去:“別想哪有的沒的了,趕緊去把下輩子要當你閨女的顏小哥弄出來是正經。”


    周暉還在那裏不甘心的嘀嘀咕咕,被楚河一路拉著手,順著密宗門那些人的方向一路摸了過去。


    相田義等人不足為懼,但摩訶身為孔雀大明王,卻是個名副其實的戰鬥炮台。他們兩人小心隱沒氣息,不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腳印,往前走了幾分鍾後,終於來到了神宮建築群最深處、平時連神宮內部人員都不得靠近的本殿前。


    幾個密宗門弟子守在高高的桐木門前,周暉一腳踏上台階,幹淨利落地打了個響指。


    瞬間幾個弟子同時頭一歪,無聲無息倒在了地上。


    烏雲散去,雪月光華初現,紅色的木柱列成數排,在月光下幽深看不到盡頭。虛掩的殿門中透出燭光,楚河輕輕俯在門上向裏望去。


    隻見大殿之中富麗堂皇,祭壇周圍的一圈竹簾卷起,露出三層鋪陳華美的木門。最正中的白玉台上,一個少年身影靜靜躺在那裏,是昏迷不醒的顏蘭玉。


    白玉台邊守著一個全身烏黑、瘦骨嶙峋的妖怪——那就是妖鬼。


    這種魔獸和餓鬼的雜交種也不知道是摩訶哪天心情好時煉出來的,從魔息看起碼也有上千年的修為了。難怪在北京時顏蘭玉措手不及就中了招,隨後一路離京出境,連周暉都沒攔下來。


    相田帶著兩個心腹弟子忐忑不安地守在大殿中,隻見摩訶隨便把頭發一束,踢掉鞋,光著腳走上祭壇,站在白玉台邊看了顏蘭玉一眼。


    “……怎麽有點眼熟?”他莫名其妙道。


    相田不敢答言,隻深深欠下身:“明王殿下,有辦法取出八咫鏡嗎?”


    摩訶盯著顏蘭玉胸前那塊灰白色的碎片,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半晌搖頭道:“不行。”


    “什、什麽?!”


    “就是取不出來嘛。”摩訶順手把碎片塞迴顏蘭玉衣襟裏,說:“八咫鏡心不在他身上,這塊碎片是空的……這位小哥在來之前,把鏡心裹在自己一半的靈魂裏,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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