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墨認識的人裏麵,沒有誰比既是梁繼芬同僚又是他競爭對手的竇世樞更了解梁繼芬的了,而且從格局上來講,也沒有誰比竇世樞看得更深過,知道的更多。所以在宋墨見到竇世樞的時候,並沒有隱瞞自己的意圖,他把曾經發生在定國公身上的事都告訴了竇世樞。


    竇世樞沒想到宋墨一直沒有放棄給定國公翻案。


    大丈夫立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他看宋墨的目光,多了一份欣賞。


    但為了宋墨的私怨和梁繼芬對抗……


    莫欺少年郎!


    竇世樞望著英氣勃發的宋墨,端著茶盅沉默良久,這才下決心道:「據我所知,梁繼芬這個人膽小慎微,他那個時候剛剛接手內閣,前有曾貽芬的餘威,後有葉世培的強勢,旁邊還有姚時中,戴健盯著,他當務之急是要站穩腳根。而他想站穩腳根,揣摩聖意是第一要務,他就算心胸狹窄地想仇視定國公,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違背皇上的意願?」


    宋墨眼睛一亮,道:「您的意思是,這其中還有人做了手腳?」


    竇世樞點頭,正色道:「皇上既然後悔定國公之死,還因此而如此的恩寵於你,按道理,定國公因意外亡故,皇上就應該善待蔣家人才是。可最終定國公的亡故也沒能換來皇上的釋懷,可見當時皇上是極為氣憤的,一點寬恕蔣家的意思都沒有,你的幾位舅舅一進京就被投到了詔獄裏。


    「倒是你們那招聲東擊西用得好——抵毀定國公,讓皇上覺得定國公不得人心,皇上在處置蔣家的時候才會網開一麵,五歲以上的男子流放,五歲以下的男子和fu孺貶為庶民,還留下了蔣家遮風避雨祖宅,之後又讓汪淵去收拾當時曾經參與謀害定國公的人,這個時候皇上肯定是發現自己錯了否,想彌補一下定國公。


    「是誰挑起了皇上的怒火?又是什麽事讓皇上幡然醒悟?


    「根據你的推斷,皇上是想在自己殯天之後讓定國公輔佐太子,就算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把太子交給一位臣工,對於身後事,皇上十之還有其他的安排,為何獨獨在定國公身上出了差錯呢?


    「再就是丁謂。他是個無根之人,一身榮辱全係在皇上身上,能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別的本事我不知道,可這察顏觀色,定然是一等一等的。他又怎敢謀害皇上的託孤大臣?」


    宋墨聞言,突然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他道:「遼王之事,是我讓伯彥跟您說的。」


    這個時候,不可再藏著掖著了。如果因此而讓竇世樞判斷錯誤,說不定會讓他們都麵臨著萬劫不付的局麵。


    竇世樞訝然,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之前就懷疑,以竇啟俊的身份地位,怎麽可能發現遼王的意圖。


    不過他行事慎重,想著不管竇啟俊是從何知道的這個消息,既有這樣的傳言出來,就不可能是空xue來風,還是其事有的好。


    他立刻吩咐竇家的人不要惹是生非。


    然後他順著這條線好好地摸了摸遼王的底。


    真是不留心不知道。


    遼王在京都可謂是用心良苦,不僅有幕僚和管事長駐在他京都的豪宅裏與京中一些功勳和權貴結交,還經營著一份收益不菲產業。


    他這全然相信了竇啟俊的話。


    讓他意外的是,這個消息竟然是宋墨告訴竇啟俊的。


    這就對了。


    宋墨一手掌握著金吾衛,一手掌握著五城兵司,除非遼王領兵造反攻打進來,否則就沒辦法繞過宋墨。


    元宵節的殿宴上有人彈駭宋墨,他立刻意識到是有人要動宋墨。


    宋墨既然是勛貴,與竇家不在一個圈子。可宋墨個人能力強,和皇家的關係十分密切,皇家有什麽動靜,他們是第一個知道。他現在貴為閣老,在別人看來風光無限,可風險也是極大的,隨時知道皇上的情緒,對他和竇家的安危有很大的幫助。


    他必須支援宋墨。


    所以他派了竇啟俊去給宋墨示警。


    竇世樞不禁嗬嗬笑了兩聲。


    現在看來,宋墨比自己想像中的更精明能幹。


    有個這樣的盟友,竇家的未來會變得輝煌。


    竇世樞嗬嗬地笑。


    大家也不用兜圈子了。


    他肅然地壓低聲音,道:「你是否拒絕了皇後娘娘的好意?」


    事關重大,宋墨的聲音也低了幾分,道:「我不是拒絕了皇後娘娘,而是拒絕了遼王。」


    這和竇世樞猜測的一樣。


    他道:「有沒有可能定國公和你一樣,也拒絕了遼王?」


    宋墨抿著嘴,半晌沒有說話。


    福建,是走私的窩子。


    在定國公去之前,那裏豪門大戶沒有一家手腳是幹淨的。


    定國公去後,開始抽成。


    既約束了那些鄉紳,又貼補了衛所的開銷。


    自然也就擋了一些人的路。


    何況造反又是件極耗銀子的事。


    竇世樞輕聲道:「隻有這樣,這件事才解釋的通。丁謂窺破上意,決定順勢而為。梁繼芬順水推舟,謀定而動;皇後娘娘……」


    適當的添油加醋,就足以讓定國公死無葬身之處!


    宋墨眼睛微濕。


    死在這些人的手裏,大舅,太不值得了!


    他閉上了眼睛。


    不想讓竇世樞看見他眼中的眼水。


    竇世樞長嘆了口氣。


    入仕,越往上走,越是如臨薄冰,再警醒也有被算計的時候。


    所以盟友太關鍵了!


    他道:「雖然說你地位超然,但你現在的職位關鍵。是東還是西,你要快做決斷。」又勸他,「該斷不斷,反受其害!」


    「我知道。」宋墨點頭,想到了遠在遼東的蔣柏蓀。


    如果五舅知道大舅的死有可能與皇後娘娘和遼王有關,他還會寄期望讓遼王給蔣家陳冤昭雪嗎?


    他呷了口茶。


    竇世樞什麽也沒有說。


    宋墨還沒有及冠,讓他在麵前著生死關頭立刻就做出判斷和選擇,莫免有些強人所難。


    念頭閃過,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自己的兩個兒子比宋墨年長,如今卻為先生布置的時文犯愁。相比宋墨,差得太遠了。


    以後兩個孩子的科舉和仕途自有竇家的人照顧,可遇到困境的時候,恐怕還得請宋墨幫著多多照應。


    想到這些,他看宋墨又順眼了幾分。


    「這件事你好好想想。」竇世樞的聲音不自覺得就變得比剛才更溫和,「實在為難,佯裝惶惶不可終日地藉口生病辭職也未嚐不可,反正怕皇後娘娘的人也不止你一個。」最後一句話,他語氣有些促狹。


    這,是不是待他太親近了些?


    宋墨還有些不自在,他笑著起身告辭。


    竇世樞親自送他到了大門口才迴書房。


    一直關注著書房動靜五太太端著熱茶走了進來。


    「老爺,」她有擔心地道,「可是英國公府那邊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事關重大,竇世樞在妻子麵前也保持了沉默,「他被人彈劾,來找我出出主意。」


    五太太鬆了口氣。


    竇世樞突然提起了郭氏:「我記得她常帶了靜姐兒去英國公府串門的,這些日子還去嗎?」


    丈夫從不無的放矢。


    五太太肅然地道:「這些日子過年,大家都有些忙,郭氏有兩個月沒去英國公府了。」


    竇世樞就道:「讓她沒事的時候多去看看壽姑,這親戚也是越走才會越親。」


    這分明是要讓郭氏交好竇昭。


    五太太愕然,但還是相信丈夫,什麽也沒有問,笑著應「好」。


    而宋墨迴到家中時,竇昭和元哥兒都已梳洗完畢,竇昭正和逗著隻穿了件夾襖的元哥兒在炕上翻身。


    兒子的憨態和無邪的笑容驅散了宋墨心的寒冷。


    他親了親兒子的小臉,把猶帶著寒霜衣服換下,洗去了風塵,挨著竇昭坐下,學著竇昭的樣子逗著東元兒翻身。


    陳曲水把事情的經過都已稟過了竇昭,竇昭知道他去了槐樹胡同,因而笑著問他:「此行可還順利?」


    「很順利!」竇世樞不愧是閣老,看事情的眼界比起他身邊的幕僚高了好幾個台階,宋墨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了竇昭。


    「皇後娘娘嗎?」竇昭喃喃地道,心裏卻有點亂。


    人在外麵走,擺得就是一張臉。


    因為史川所幹的事,宋墨已經不可能製靠遼王。而現又得罪了皇後娘娘……想中立,已經是不可能了。


    難道他們就因此而投靠太子不成?


    可遼王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啊!


    竇昭絞著手指頭,想著太子打小就尊貴,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投在他的門下。此是就算宋墨投靠過去,隻怕也沒辦法成為太子的心腹。


    這樣一來,可就更危險了!


    自己到底該怎麽辦好呢?


    夫妻兩個都想保持中立,些時的心情就有些糟糕,宋墨摟著竇昭,良久都沒合眼。


    因為有了果,再去尋因,事情就變得比較容易。


    宋墨吩咐杜唯照著竇世樞推斷的去尋找線索。


    陳嘉則有來接蔣琰迴家。


    蔣琰紅著臉,帶著竇昭給她準備大包小包的東西迴了玉橋胡同。


    她見陳嘉表情有些嚴峻,擔憂地道:「是不是哥哥給你臉色看了?」


    蔣琰能感覺得宋墨不喜歡陳嘉。


    「沒有。」陳嘉笑著摸了摸蔣琰的頭,溫聲道,「是衙門裏有事,我正想著怎麽辦好?」


    這種事她就幫不上忙了。


    蔣琰「哦」了一聲,溫柔地服侍陳嘉洗漱。


    陳嘉的笑容從眼底溢到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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