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皇上從西苑的避暑行宮移架紫禁城。


    迴宮的隊伍前有旗手衛開道,後有金吾衛壓鎮,不過短短的幾十裏地,卻浩浩蕩蕩,前麵的人進了宮門後麵的還沒有出避暑行宮,惹得遠遠圍觀的百姓們興奮地指指點點,議論不止。


    宋墨交了差正準備出宮,卻被汪淵的幹兒子汪格請去了慈寧宮。


    景福公主的生母寧妃娘娘也在。


    見宋墨進來,她斜睨著宋墨,笑盈盈地低聲對端坐在羅漢床上的太後娘娘耳語的幾句,太後娘娘笑吟吟地點頭,親切地招了宋墨過去,問起宋墨的家裏事來。


    平日裏看寧妃娘娘溫溫吞吞的,行事也沒個主意,沒想到關鍵的時候卻這樣的果斷,剛進宮就求到了太後娘娘這裏。


    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些宮裏的嬪妃們!


    宋墨暗暗自凜。


    他恭謹地笑應著太後娘娘的話。


    皇後娘娘和淑妃娘娘連袂而來。


    看見宋墨,皇後娘娘笑著朝宋墨點了點頭,淑妃娘娘卻很是驚訝,看寧妃娘娘的目光閃過一絲嘲諷。


    宋墨可不想站在這裏被人惦記,何況他不可能再和這些人扯上什麽關係。


    他微笑著行禮,寒暄了幾句,起身告辭。


    皇後娘娘微笑著目送他離開。


    宋墨出了慈寧宮,笑了笑,迴了英國府。


    嚴朝卿卻告訴他:「國公爺一早就遞了摺子,現在去了宮裏見皇上。」


    宋墨笑道:「他進宮應該是想把我和竇家親事的事告訴皇上。」不然皇上的聖旨下來了,他卻已和竇昭訂了婚,那聖旨豈不成了一樁笑話——若是宋家因此和竇家退親,皇家不免要落得個逼臣另娶的名聲,若是宋家不和竇家退親,那皇家的尊嚴又何在?


    皇上迴宮,剛剛安頓下來,聽說宋宜春求見,想到他以後可能會和自己成為親家,把太子的摺子都放到了一旁,先見了宋宜春。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宋宜春急巴巴地來郵他,卻是為了多給宋墨請幾天假。


    「這麽說來,你和竇家已經過了婚書,並且把成親的日子定在了這個月的二十四囉?」皇上斜倚在大炕上,看似像因酒色過度而渾濁了的眸子裏卻閃過一絲精光,語氣顯得很輕快,:「那你豈不是和竇元吉做了親家?這個竇元吉,在朕的麵前卻是一絲的口風也沒有漏!」


    宋宜春忙道:「怎敢為臣的家事擾了皇上的清靜。」


    皇上不再說什麽,揮了揮手。


    宋宜春忙恭敬地退了下去。


    皇上的臉沉了下去。


    汪格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皇上,太後娘娘請您過去說話。」又道,「皇後娘娘和寧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在。」


    在旁邊服侍的汪淵不由狠狠地瞪了汪格一眼。


    汪格一愣。


    皇上已狠狠地將手上的摺奏丟在了書案上。


    宋宜春卻是擦了擦汗,這才打道迴府。


    聽說宋墨迴來了,他吩咐小廝把宋墨叫來。


    如果宋墨知道自己為他訂下了一門怎樣的親事,表情一定很精神。


    宋宜春不由露出一個微笑。


    小廝迴來卻道:「世子爺出去了。」


    仿佛喝了酒,正微醺,卻被人當頭淋了盆水。


    宋宜春的表情變得嚴厲起來,他大聲喝斥:「世子爺去了哪裏?」


    小廝打了個哆嗦,誠惶誠恐地道:「小的也不知道!賾誌堂那邊的人隻說世子爺去見朋友了,到底是誰,小的也沒敢問……」他喃喃地道,身子不由縮了起,一副準備挨打的樣子。


    宋宜春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和這小廝計較。


    而宋墨此時卻一閃身躲進了旁邊花樹的陰影裏,待兩個巡夜的婆子低聲說笑著走了過去,他這才從花樹下拾起一個石子,「咚」地一聲打在了竇昭的窗欞上。


    竇昭的內室還點著燈,卻半晌也沒有動靜。


    宋墨並不著急,每隔幾息就扔一顆石子過去。


    竇昭正靠在床頭看書,倒是在一旁做針線的素心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將窗扇打開了一道縫,看見了站在樹影下的宋墨。


    「小姐,世子爺來了。」她低聲地道。


    竇昭嚇了一大跳。


    以為宋墨會明天早上過來。


    「請他屋裏說話吧!」竇昭說著,換了身衣裳,去了沒有點燈的廳堂。


    素心給宋墨開了門。


    宋墨遞給素心一兩匣子點頭,道:「宮裏的豌豆黃。」


    素心不禁看了竇昭一眼,曲膝行禮道謝,奉了茶,退了下去。


    宋墨問竇昭:「你找我有什麽急事?」


    竇昭有半晌不知道說什麽好。


    宋墨也不問,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她開口。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疏疏如雪。


    「對不起。」竇昭愧疚地道,「當初你問我願不願嫁給我的時候,我知道令尊決不會順著你的意思給你娶妻的,所以才會說,若是有緣,我們自然會結為夫妻……」


    月光下,聰明的宋墨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半晌沒有說話。


    竇昭則有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沉默中,她聽到宋墨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地說了聲「知道了」,道:「你別擔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他的聲音淡淡的,仿佛飄在弦月周圍的雲彩,眨眼就會散去,卻又讓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堅定,不用太大的聲音,不用太多的表情,就能讓你相信,他答應的事,就一定能做到,讓人覺得踏實。


    「對不起!」竇昭再次向宋墨道歉,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卻隱隱作痛,眼淚剎湧滿了眼淚眶


    她忙閉上了眼睛,製止眼淚落下來。


    「沒事。」宋墨根本沒有看她,而是望著窗外的月亮,低聲道,「是我當時沒有想明白……」


    或者是,他根本沒有往這方麵想!


    宋墨忍不住自嘲地撇開撇嘴來。


    如果她再和自己退親,這名聲傳了出去,以後恐怕就很難再找到婆家。


    她那麽聰明,怎麽會想不到呢?


    隻怕是另有打算吧?


    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紀詠的影子。


    從前他一直想不明白竇家為什麽會允許姐妹易嫁這種事發生,現在,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可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壓在了心底。


    或者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繼續往下想下去。


    這讓他看起來會像個跳樑小醜。


    宋墨心裏又苦又澀。


    他站起身來:「那我先走了!」


    聲音卻顯得那麽的溫和,也那麽的偽善。


    宋墨自嘲地撇了撇嘴。


    竇昭知道自己傷了宋墨。


    有些事情,除非她勉強自己,否則就沒有辦法避免傷害。


    可有時候,言不由衷卻比據實以告傷害更大。


    特別是對像宋墨這樣的高傲少年。


    「對不起!我隻是不想嫁人而已。」竇昭站了起來,聲音顯得幹巴巴的,再也沒有平時的悅耳動聽,冷靜自製,「我送送你吧!」


    是嗎?


    宋墨抿了抿嘴,道,「免得被人看見,落人口實。」


    竇昭站在屋簷下,看著宋墨的腳步漸行漸遠,想著那兩匣子點心,心裏非常的難受。


    他會用什麽辦法解除他們之間的婚約呢?


    利用尚公主的機會?


    別人又會怎麽說他呢?


    在他已經背負了一個肆意殺戮了的名聲之後?


    「宋硯堂!」竇昭輕聲地喊他,「我明天一早就會身體不適。你……什麽也別做……」


    這算什麽?


    給他的一顆甜棗?


    宋墨轉身,笑道:「你那主意隻怕不大好使——我父親現在急需給我找個有毛病的妻子呢!」


    自己不至於那麽狼狽吧!


    竇昭卻笑不出來。


    她肅然道:「你父親既有拿出兩萬兩銀子做為聘禮,想必不願和你撕破臉。我身有惡疾,若是傳了出去,他不可能視若無睹,」說到這裏,她不由挑了挑眉,「就算他想視若無睹,我也會讓他沒辦法視若無睹的!」


    可這樣一來,紀家的長輩會怎麽說呢?


    竇昭強大的自信,讓宋墨有片刻的默然。


    他想到了田莊裏的初次見麵,想到她千裏疾馳的救命之恩……自己的擔心,果然是多餘的。


    她從來都自有主張!


    宋墨覺得自己應該釋然,可奇怪的是,他心裏反而有種淡淡的失落。


    他笑著點頭,再次轉身離開。


    走到院子中間,卻身不由已地迴頭瞥了竇昭一眼。


    灑落在屋簷上的月光把她的臉分成了兩部分,圓潤白皙的下巴,瑩白如玉;藏在陰影中的眼睛,幽深如泉,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著他,仿佛他這一轉身就是經年,從此以後再難見!


    宋墨心無端端一沉,想起她剛才的話來。


    「我隻是不想嫁人而已!」


    真是這樣的嗎?


    宋墨不由大步朝竇昭走去。


    他不應該是個逃避的人。


    如果這是傷口,他寧願讓那傷口更深點,也不願意讓那困惑在心裏長成一根刺。


    「竇昭,」宋墨在她麵前站定,「你是不想嫁給我,還是僅僅不想出嫁?」


    這是第一個人,如上清晰明了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竇昭很誠懇地道:「我不想出嫁。」又道,「不管是誰!」


    宋墨驟然亮了起來,晃得竇昭兩眼發花。


    「為什麽呢?」他問,「你為什麽不想出嫁?難道僅僅是因為出嫁以後太辛苦嗎?那你這些年主持著西竇的中饋,難道就不辛苦?你以後在侄兒間夾縫求生,難道就不辛苦?你到底為什麽不想嫁人?我所知道的竇家四小姐,並不是個畏難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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