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的上房位於英國公府的中路,是個五間四進的宅子,前麵是英公國府的前院、正廳、花廳,後麵是個帶佛堂的小花園,從宋墨居住的頤誌堂出來,穿過一道種著翠竹的斜巷就到了。


    他走進院子,看見身材高挑,秀雅端麗,眉宇間若有若無地透著剛強和傲氣的母親正神色有些茫然地站在台階上望著院角的香樟樹發呆。


    宋墨手中的香囊霎時如團燃燒著的火焰,灼熱灸人。


    這株香樟樹是母親三十歲生辰時,大舅從福建送來的,當時不過人高,現在已經齊簷了。


    「你來了!」蔣氏笑著和兒子打著招唿,坐到了葡萄架下的石凳上。


    葡萄藤才剛剛抽芽,春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蔓照在她的臉上,原本烏黑亮澤的青絲裏竟然有了幾根銀絲。


    宋墨心頭酸楚,趁著丫鬟給他們端茶倒水的時候走出到了母親的身後,笑著按住了母親的肩膀,親昵地道:「娘,您都有白頭髮了,我幫您拔了吧?」


    蔣氏抿了嘴笑,望著兒子手中長長的銀絲,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地道:「您都要娶媳婦了,娘也該老了!」


    任宋墨再沉穩內斂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他頓時臉色通紅,赧然地喊著「娘」。


    兒子難得的窘迫取悅了蔣氏,她笑著問宋墨:「你在真定遇到的那個姑娘有多大?」


    能讓兒子吃癟,可見是個膽大心細、聰明伶俐的丫頭。


    「您問這個幹什麽?」宋墨的臉更紅了,不依地嚷道。「人家已經訂了親!」


    話音一落,母子倆人俱是一愣。


    風吹過葡萄架,嫩綠的芽兒在春風中顫顫巍巍地晃動。


    宋墨尷尬得不行。


    母親不過好奇問問,他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想到這些。他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更不自在了,道:「嚴先生建議我和魏廷瑜結交。我也覺得這主意不錯。正想著怎麽跟宗耀說一聲,想辦法和這個認識認識。」


    蔣氏意味深長地笑。


    她心裏有點可惜,卻知道再說下去不免有辱姑娘家的清譽。


    宋墨臉上卻掛不住了,左顧右盼地道:「爹爹呢?怎麽沒有看見他?」


    「他去了三公主府。」她順著兒子轉移了話題,「你爹不敢請太子出麵,怕連累了太子,想請三公主去探探皇上的口氣。」說到這裏。她情緒低落下去,「皇上既然對保你大舅的摺子留中不發,我已和閔先生商量過了,那就請那些從前跟過你大舅的人上摺子彈劾你大舅……隻是平日裏走的得太的不好出麵,免得皇上起了疑心……怕就怕皇上已經有了主意。不管我們怎麽做也是徒勞無功的……」


    三公主恩榮是元後沈氏所生,皇上的嫡長女,備受皇上的寵愛。


    駙馬石祟蘭是長興侯石端蘭的胞弟,和英國公是髮小,關係非常的好。


    這樣有用嗎?


    還不如打點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汪淵呢?


    宋墨想著,胡亂地點了點頭。


    氣氛突然間就變得沉悶起來。


    宋墨捏了捏掌心的錦囊,半晌才鼓起勇氣喊了聲「娘」,低聲道:「我有話有跟您說……」


    「什麽?」蔣氏抬起頭來,眼底還有殘留的茫然。顯然沒有聽清楚兒子剛才說了些什麽。


    宋墨吸了口氣,正想把剛才的話對母親重新一遍,誰知道母親已精神一振,正色地道:「我想為你求娶你二舅家的含珠表姐,你覺得如何?」


    他睜大了眼睛,然後慢慢抿緊了嘴唇。


    蔣氏在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氣。聲音因為理智而顯得有些淡漠:「我知道,你從小和你四舅舅家的擷秀表妹玩得好,可你擷秀表妹卻是庶出。我們家雖然不在乎,你父親卻是個極重嫡庶的人,首先你父親那一關就通不過。你二舅走得早,隻留下了你表姐這一個,別的人好歹還有父兄照拂,隻有她,自幼失怙,孤苦伶仃沒個依靠……」


    宋墨微垂著頭。


    含珠表姐喜歡的是大舅母家在蔣家習武的族侄尹摯。


    外祖母、大舅母都知道。大舅母為此把尹摯丟到了大舅的軍營,還跟他說:「我們蔣家的姑娘不嫁孬種,你想娶含珠,就拿軍功來做聘禮。」


    尹摯走的時候,送給含珠表姐一支金簪,就是央他遞給含珠表姐的。


    可生死麵前,這些兒女情長又算什麽呢?


    陽光投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層陰影。


    「婚姻大事,本就應該父母做主。」他輕輕地道,柔和的如佛麵的春風,「我聽母親的!」


    從小就有主見,從不聽人擺布的兒子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深深地刺痛了蔣氏,讓她都戛然而止,若有所失。


    感受到蔣氏的傷感,宋墨握住了母親的手:「娘,我沒覺得委屈。」他安慰著母親,「含珠表姐也很好,上馬能彎弓,下馬能行書,她要是嫁過來,母親也有個做伴的……我會跟爹爹說,是我看中了含珠表妹的,這樣他就不能反對了。」他說著,朝著母親展顏一笑。


    那笑容,璀璨而明亮,仿佛初升的太陽,不帶一絲的憂慮。


    蔣氏的眼淚籟籟落下。


    這些都不值得掉眼淚!


    宋墨抿了抿嘴,把一直攥在手心的錦囊拿了出來:「母親,這是徐青剛剛送來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蔣氏已急急地抓過了錦囊。


    薄薄二指寬一張條紙,卻重若千斤。


    蔣氏看了一遍,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這才抬頭望著兒子,臉色已是一片蒼白:「是真的嗎?」聲音嘶啞,顯得有些目光渙散。


    宋墨狠心地點了點頭。


    蔣氏覺得天眩地轉,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一陣嬉鬧聲漸行漸近。次子還有些稚嫩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過來:「快點,快點,我要給娘親看看。」


    她定下神來。接過長子遞來的帕子,慌忙地擦了擦眼淚。


    宋墨也坐直了身子。


    等拿著把弓箭的宋翰跑過來的時候,母親和哥哥正優雅地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喝茶。


    他拉著母親的手撒著嬌:「娘親,娘親,您看,您看!」


    跟過來的小廝跪在地上,將手中大紅的漆盤高高地舉起來。


    漆盤裏放著一隻肥碩的錦雞。箭斜斜地插在錦雞的背上,露出雪白的箭羽。


    「我比哥哥還在厲害吧?」宋翰得意洋洋地望著哥哥,「哥哥十歲的時候才跟著五舅去狩獵呢!」


    他今年才八歲,比宋墨小五歲。


    蔣氏勉強露出個歡顏,稱讚著小兒子:「嗯。我們天恩比哥哥厲害多了!」


    天恩是宋翰的乳名。


    盡管心中很是悲傷,但宋翰有些天真爛漫的話還是讓宋墨心中裏輕快了不少。


    這應該是家中後花園裏養的那隻錦雞了。


    弟弟連給他特製的弓都拉不滿,怎麽可能射得這樣深?


    多半是被那幫小廝趕到他麵前,然後對著錦雞射下去的。


    還有可能是那幫小廝早就把這隻錦雞射殺了,等到弟弟朝著草叢裏亂射一通,他們再屁顛屁顛地跑去把這隻已經藏在草叢裏的錦雞給揪了出來……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無意讓弟弟失望。


    「是挺不錯的!」宋墨笑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宋翰更加得意了,他指著漆盤中的錦雞大聲地吩咐小廝:「把它丟到灶上去。讓灶上的婆子今晚加菜。」


    小廝點頭哈腰地捧著漆盤退了下去。


    他緊挨著母親坐下,小大人般地伸了個懶腰:「今天可真累啊!」


    蔣氏和宋墨都露出個淡淡的微笑。


    宋翰眼珠子轉身,猛地跳下了石墩,道:「娘,我要迴去換身衣裳。」


    「去吧!」蔣氏還有大事和長子商量,笑著吩囑了宋翰身邊服侍的媳婦丫鬟幾句。待次子的身影消在了門口,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天賜!」她開口眼就水光閃動,「閔先生知道了嗎?等會我去你那裏,和閔先生、羅先生、嚴先生一起商量商量該怎麽辦!」聲音平靜無波,已經冷靜下來。


    閔先生是大舅的幕僚,大舅出事後,他從福建趕過來的。


    羅先生卻是大舅留在家裏的幕僚,幫著五舅處理家中的庶務。


    嚴先生雖然曾經做過大舅的幕僚,早年跟了他,算是英國公府的人了,大舅的事,還是以閔先生和羅先生為主。


    母親沒有崩潰,宋墨很驕傲。


    他恭敬地應是,和母親說定了時候,退了下去。


    蔣氏手腳發軟地坐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


    宋墨卻看見弟弟躲要門口合抱粗的檜柏下朝他招手。


    他笑著走了過去。


    「哥哥,」宋翰憂地望著宋墨,小聲地道,「大舅是不是要下詔獄了?」


    雖然自己和母親都瞞著弟弟,但大舅的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弟弟又十分聰穎,想必已經知道,再瞞下去隻會讓弟弟覺得被愚弄,不如告訴他實情。


    「少聽人胡說八道。」宋墨略一思忖,道,「大舅現在隻是被問罪,說清楚就沒事了。」然後笑道:「可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下詔獄的!」想調節一下氣氛。


    宋翰仔細打量著哥哥的神色。


    哥哥挑了挑眉,目光中帶著幾分興味。


    他不由臉色一紅,一溜煙地跑了:「我知道了!」


    清脆的聲音飄蕩在上空,讓宋墨露出一絲微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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