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非如泉州一般繁華,閑靜得來倒有一份安逸。九蓮山下,莆田依然這般閑適。

    三人且停且走,今日方來到山下。此處雖安寧,人倒不多,此處行了半天,也才見了一間客店。雖是三人一道,李無怨卻始終走在兩人身後,不敢逾越,倒叫兩人頗不適應。

    勞累下來,原先打算要上幾間客房歇腳,隻是身上盤纏就要見底。又念到少林寺乃佛門之地,此番前去並非是上香,隻怕沒數天難以下來,不得已便留林莫惟一人在客店。

    畢竟是一方名門,即便今日行人不甚多,南少林門前亦是掃得幹幹淨淨。道旁古柏森森,一股悠然超遠之感。門是不高,仍有令人肅然起敬的氣勢。大雄寶殿當中,數人仍在參拜。知客僧見二人前來,急忙迎上。李蒼鎮見這小沙彌腳下輕飄,輕功貌似不可小覷。素聞南少林三十六房僧人,均是好手,此番頓生敬意。

    “阿彌陀佛,貧僧戒嗔,歡迎兩位施主,不知兩位是來誦經還是進香的。”那小沙彌見兩人也是鄉人打扮,想必兩人也是來拜佛,也不甚在意,便這般問道。未等李蒼鎮開口,李無怨便搶道:“勞煩小師傅去和你家空我禪師傳個話,便說銘劍山莊求見。”

    這小沙彌畢竟隻是知客,見兩人既不誦經也不上香,倒有些失望了,但眼前此人一開口便請出了空我禪師,想必有些來頭,便道:“兩位請入內稍後片刻,小僧這就去請。”說罷領著兩人進了後堂坐下,奉了茶,便退開了。

    李蒼鎮不解那空我禪師是什麽來頭,便問道:“無怨叔,這空我禪師是什麽來頭,是此處住持麽?”李無怨聽罷,歎道:“看來少主人傷的不輕,連空我禪師也不記得了。”頓了一頓,見李蒼鎮仍麵有難色,便繼續道:“少主人可曾記得這一路大摔碑手是誰傳於你的。”

    見他這般臉色,隻怕是連什麽為“大摔碑手”也記不清,隻得作罷,道:“隻盼禪師治好少主人內傷後,能再順便治了記憶。”講到此處,李蒼鎮忽道:“無怨叔好功力啊,那日隻是一個照麵,便瞧出蒼鎮身上有傷,還傳了內功心法。”李無怨趕忙道:“老仆隻是見少主人腳步略虛,不似之前般沉穩,以為隻是氣息略不順暢,不知是受了內傷。”

    本打算繼續問些東西以解心中疑惑,見他這般慌張,也不好意思再問,疑惑倒是更多了。

    正此時,一名老僧快步走了進門,道:“蒼鎮賢侄,別來無恙,別來無恙啊。”言語間滿是激動。見這老僧雖貌似七老八十,依然精神矍鑠,一將手扶在李蒼鎮肩上,便可感覺其手下力道沉重,可想起幾十年內功是何等精湛修為。想必此人便是那空我禪師了。

    記憶是失了,禮節仍不敢怠慢,李蒼鎮略一施禮,道:“晚輩見過空我禪師。”這一席話倒令空我不解,道:“賢侄今日是怎麽了,有什麽要緊事?平日不都是喊我‘老禿驢’嗎?”這次輪到李蒼鎮一懵,平時自己便是這種人?

    這般尷尬情景,李無怨隻得過來插話,道:“禪師,他這些日子傷的不輕,非但內功打了折扣,記憶也失去了不少。今日拜會寶刹,便是為了此事。”聽罷此言,空我趕緊抓起李蒼鎮脈搏,不一瞬便麵帶憂色。身旁小沙彌似是從來未見空我如此著急,也不免擔心起來。

    殊不知這空我禪師與南少林悟性雖非最高,佛門修為亦不如幾位師兄弟。但武藝上卻有自己的心得,正氣凜然,嫉惡如仇。最奇之處便是其能識人相。何謂識人相,便是觀其麵色,便可知其人所作所為如何。故其雖佛門修行不足,仍能列南少林“禪師”之位。十數年間,數次率領僧兵驅逐倭寇,方丈空堅亦替此師弟感到欣慰。

    替李蒼鎮把了脈後,空我麵帶不解,道:“奇了,照賢侄這般傷勢,可見此人功力甚至在你之上,這一掌為何殺不了你。”說完,忽覺言語不對,趕忙道:“賢侄莫怪,貧僧不是說希望賢侄被殺……”又發覺越描越黑了,便欲扯開話題。

    又道:“賢侄這傷也治得,隻是這記憶卻非我等能幫,瞧這時間也不早,賢侄不如先用齋菜,之後貧僧再以內力替你治傷。”這話說下來,空我一聽李蒼鎮有傷,便這般著急,也不曉得之前兩人是何淵源,李蒼鎮心下也是不解。

    僧人用齋菜時不言不語,即便和空我同坐一桌,也毫無機會說話,心中隻怕有數不清的東西想問,而今卻又隻能和著齋菜吞下肚子去。

    吃過了飯,空我將兩人帶到後院,沙彌奉了茶,便開始講起李蒼鎮之前的事跡,言語間甚至沒有了僧人應有的語氣,“哼,武當山那個王八老牛鼻子,當年要不是老子內力散了些,哪會打輸,讓你上了武當山去……”聽得李蒼鎮不知該說些什麽。

    原來是其年幼時,雖非什麽天生美質,好在其悟性夠高,自己亦堅持不懈,竟被這空我禪師和武當山玄鶴子道長看上。兩人還起了爭執,李蒼鎮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茶過三巡,見天色漸暗,空我便道:“貧僧是時候替賢侄療傷了,還望無怨兄護法了。”

    來不及聽李無怨迴答,空我丹田運氣,左手便抵住李蒼鎮胸口。這一下來的突然,不待其反應,內力便已源源不絕地湧進了。自己印象中這股內力十分熟悉,而自己一身道門內功,也不知其從何而來。忽一轉念,想到:洗髓經,與莫惟的內功同出一轍。自己昏迷時尚不覺得,那日一對掌,便感覺其心法、手段。

    空我禪師功力比上林莫惟又不知高了多少,有他出手,自己的傷勢必然可以痊愈,隻是這事情解決的出乎意料地快,倒有些不可思議。莫約過了半個時辰,李蒼鎮忽覺胸口一悶,空我便將內力撤了。剛欲說話,又是一口淤血吐了出來,氣息順了不少。此時再待看空我,臉色不如之前般精神,站起身子也有些吃力,道:“賢侄這傷倒是出乎我意料了,耗了貧僧五成功力才治得,隻怕這十天半月是不能動武了。賢侄這些日子也調理調理,貧僧不多陪了。”說罷,由小沙彌攙扶著離開。此時進來了另一人,便是之前見到的戒嗔,領著兩人去了廂房。

    李蒼鎮這廂房與空我禪師隻有一牆之隔。

    桌上堆了似山的經卷,李蒼鎮隨手拾起一卷,密密麻麻淨是梵文,看也不懂。翻了半天,見都是這般,隻得怨自己學識不廣,就此作罷。稍一運氣,果然發現胸口順暢不少,氣息均勻,看樣子再稍作調息便可痊愈。當即盤腿坐到床上,打坐調理。

    隻是這並非一時半會兒可行,當下心裏又浮躁,怕是傷未痊愈,自己又走了魔道,倒不敢妄動了。

    這麽一想,便又躺倒在床上。如此青燈古佛的生活,真想不通那些和尚師傅們是怎麽熬下來的,自己隻怕待上個數天便已無法忍受。此一瞬,貌似之前空我禪師所說的那般灑脫又迴來了。

    窗外樹影斑駁,映到了屋子裏,想必是一輪明月高懸。涼風徐徐,蟋蟀聲悉悉索索,這些日子來,第一次覺得夜晚如此安寧。許是到了少林,還是說自己的傷好了,不知莫惟此時會作何想法,聽見自己傷好,會是什麽心情。

    不覺間想到了林莫惟,李蒼鎮心下一震。此時佳人不在身側,不免有些落寞,畢竟這些時日兩人形影不離。今日想到要在少林過夜,不然也不會留下林莫惟一人在客店中。少林雖接納女客,若留女子住下,怕是有些不妥。

    畢竟隻是一牆之隔,隔壁空我禪師已是鼾聲響起,此起彼伏,原有的些許睡意頃刻間煙消雲散了。起了身來,披上長衫,又踱步到了院子,在涼亭上找了石凳坐下。

    忽然,耳邊似是想起了吟唱聲,又不甚清晰。武當武功講聽勢,這聲音極小,也不引人注意,隻是李蒼鎮一來起了興趣,二又閑來無事,凝足內勁聽勢。聲音愈來愈清,清脆動聽,源源不絕,倒叫人有些神往了。再仔細些,聽得那聲音唱: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這聲音雖好,似是一方藝妓,歌謠卻聽得李蒼鎮心驚。這歌雖是兩漢之際,但當中何嚐不是有些與今日相似之處。莫說別的。戚大將軍欲成仁而不得,不就是那“願為忠臣安可得“乎。天子不理朝政,抗倭之戰,不也是“禾黍不獲君何食”、“朝行出攻,暮不夜歸”麽。

    這聲音少說也在數十尺之外,這般聽見,看來身上的傷已是近乎痊愈了。更有甚者,許是順手牽羊了空我禪師的些許內勁。

    聽見這般歌聲,李蒼鎮不禁感歎,便也運了氣,歌道:

    去年戰,桑幹源,今年戰,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裏長征戰,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然不息,征戰無已時。

    想到這些年的邊疆不穩,不禁悲從中來,更是淒慘悲愴。隻是尚未唱完,那廂的人貌似受了驚嚇,離開了去。離開倒罷,隻是這腳下之快,令李蒼鎮極不放心。這般速度,輕功必是極佳,便一縱身,上了屋簷,追那人去了。

    適才這一踏一縱身,使的是“縱雲梯”功夫。左腳蹬著牆壁,右腳接連踏上,便翻上牆頭去了。

    追出一段距離,起初兩人尚且能保持距離,之後李蒼鎮漸漸落了下風,兩人之間又差了不少腳程。要怪也隻怪這南少林太大,尚未待李蒼鎮奔出牆院,又聽得身後一陣喊殺聲,心下道:莫非此人是故意為了引我出去,還說真是無心之失?畢竟不敢托大,便放棄追逐那人,奔迴廂房一處。

    這聲音愈近,李蒼鎮心下愈感不安,心道:這廂房處還住著空我禪師,今日才剛替我料理了傷勢,功力也已大打折扣。此時便有人來襲,想必也是倭寇一路。若是平時自然不足為懼,但今日難免有個三長兩短。想罷,又加快了腳步。

    正待前腳踏上一道矮牆,一條齊眉棍忽的從斜下裏刺來,勁力生風,李蒼鎮功力雖是恢複了七八成,也不敢小覷。但此時腳下顧不得停步,便頭一矮,右手將那棍勁纏至一旁,向前奔去。這一空擋,瞧見那使棍之人是寺中僧人,安心了許多,心想事後解釋一番便可。不出所料,那聲音傳來之處果是空我廂房上。此時那屋頂早已有數人在纏鬥,屋下稀稀疏疏立著幾位僧人,手持火把,神情頗為焦急,貌似是那不曉得武藝的文僧,不遠處腳步聲也漸漸接近,似是那武僧也快要趕到了。

    再看那屋頂上,三名黑衣人將一人圍在垓心,三人手持兵刃奇特,武功路數大開大合。李蒼鎮雖非見多識廣,也曉得那是倭人兵器。倭人武士以“力”為尊,戰場上隨處可見手持大刀的武士,手上兵刃愈是沉,代表自己的力量愈大。當中那一人,雙手持劍,左路劍法飄逸靈動,右路劍法至剛至堅,不是林莫惟又是誰。

    又見伊人,李蒼鎮腳下一滯,心裏疑問和念頭轉過了千百個,好在迴神頗快,便搶身上去,憑空躍下,作獅撲勢,朝一人後心抓去。那三人本擬以多打少,自己縱不能取勝,也可得個全身而退。可不想林莫惟非但落敗,反而將三人牢牢牽製,穩占上風,如今又來了個李蒼鎮,更是難上加難。

    那人見李蒼鎮撲來,急忙迴身,雙手持刀砍下,李蒼鎮順勢沿著刀背,欲空手奪刃。那人手腕發力,連舞了幾個刀圈,將李蒼鎮迫退後,反八字砍上。李蒼鎮欺身向前,也不再退,便想單憑一雙掌擒下這黑衣人。進了那人刀圈,刀長迴轉不靈,頓時中門大開。

    見這狀況,那黑衣人臨敵經驗豐富,果斷棄刀,與李蒼鎮較量起拳法來。這屋頂斜簷,站腳不住,功力不免打了些折扣,這黑衣人似是習慣了這地勢,如履平地,腳下步伐較之李蒼鎮更加自如,隻怕這也是林莫惟久戰不下的原因之一了。

    那黑衣人走剛猛一路,破綻雖多,手下力道卻不小,硬接不得。又礙於這地勢,腳下踏不起圓,隻得見招卸力了。一拳未退,另一拳又至。李蒼鎮左手一纏,將那拳夾住,右手迴掌搭住手肘,雙手發力,便想將那人右手折斷。

    那人右手手肘一疼,便知李蒼鎮意圖,左手斜砍,李蒼鎮隻得撒手推開。退卻仍不忘抬起一腳,踢在那人左腹。那人迴掌不及,硬是吃了一記。那人左腹吃痛,腿上也軟了一下,待要起身,另一腳竟也踢到。好在這次稍作防備,雙手一擋,在臉頰前將李蒼鎮接下。

    那廂林莫惟原本以一敵三,亦能落得不敗。如今李蒼鎮截了一人,上風之勢更加明顯。雙劍劍花舞得密不透風,那兩人進退不得。隻是那兩人力道頗大,林莫惟也如李蒼鎮一般,不敢硬拚。並非力量不及,若是運足內力,當可削金斷岩,隻是此處屋頂,腳下瓦片稀薄,若是落了下去,不免兩敗俱傷。如此纏鬥,那三名黑衣人早晚落敗。

    如此一來,右手那一路劍似是無用武之地了。林莫惟絕非庸手,雙手劍招忽轉,右腳斜踏,雙劍挽了個劍花,將那二人迫到一起,再斜膀砍下。那兩人迴刀招架,兵刃一碰,雙手發麻,虎口似是破損。酣鬥這般時間,兩人似是這時才曉得,眼前女子修為深湛。

    林莫惟倒不假思索,雙劍劍分兩重,左右刺來。兩人正待舉刀,林莫惟劍招尚未使老,又待變化。右劍由上斬下,被一人截住時,又急啄劍,刺向另一人咽喉。那人平舉刀身,待要攔下,林莫惟左劍當麵提起。那人反應倒快,這一劍隻是劃過衣襟。林莫惟右劍又急急略下,複又撩上。起初那兩人尚且互有支援,此時已經自顧不暇,隻得幹著急。

    李蒼鎮一來迫於地勢有礙,身法施展不得,二來分神注意林莫惟家數。若非如此,那黑衣人何來撐得如此之久。見林莫惟適才圍住二人的手法,已不簡單,待得見到變招之處,心道:難怪那日見她路數不甚對勁,使劍的高手使起刀來,便是不順暢。又道:那剛柔兼濟的劍法,似是玄德雙劍,適才變招,先以二龍戲珠圍住二人,再以二馬分鬃為虛招,古樹盤根為殺著,想不到還是個修習達摩劍的高手。

    不知是起了好勝之心,抑或是解了心中疑團,手下招數瞬間加沉力道。與李蒼鎮交手的那黑衣人頓感壓力,強攻不得了。見林莫惟處將要取勝,李蒼鎮心想自己隻鬥這一人,豈有比莫惟更晚取勝之理,便攻多守少。

    雙掌掌力齊施,每掌均有金剛伏魔之力。若是高手過招,這般重壓,本是必死無疑。隻因李蒼鎮瞧出眼前這黑衣人,力道雖大,招數卻不精妙,因此才敢如此打法。兩人交手已有一陣時間,那人全憑一陣蠻力,而李蒼鎮內家修為頗深,長久下來,那人疲憊之相已經顯露。

    李蒼鎮見勝跡已有,便在中門一開,賣了個破綻。那人不知有詐,右拳直欺進來。李蒼鎮早已等著這一手,抬起右腳,踢開來拳,右腳順勢往前一踏,右掌一翻,掌背結結實實擊在那人心口,旋即再翻掌,又擊在那人心口。這兩下力道並非用全,隻因要留個活口。

    正待李蒼鎮要上前縛住那黑衣人,忽感心後生風,竟然另有高手。李蒼鎮來不及迴身,隻得反起一掌,與那人拚了個結實。那人因是越過,無處卸力,在空中翻了兩翻才落地。而李蒼鎮踏圓轉了個身後,仍退了半步,心道:若是我功力盡數恢複,當然不在話下,隻是此時狀態,要勝他還有些難度。

    此時李蒼鎮功力隻恢複得七八成,雖勝不了這人,若要李蒼鎮敗退也尚有些難度。如今就等林莫惟早些取勝,過來協助了。那廂林莫惟見李蒼鎮遇見了對手,手上加勁,盼盡快解決麵前敵人。不想那被李蒼鎮丟下的一人,拾起之前拋下的兵器,加入戰團。林莫惟縱然功力深厚,畢竟是女子,體力上終究遜了一籌,適才自己又過於托大。如今雖能取勝,卻不似之前那般輕鬆了。

    自己雖使了雙劍,但麵對三方使兵刃的硬手,比之那日的十餘官兵,更加險惡。隻是體力不甚跟得上,穩中求勝還是在掌握中,一十三路達摩劍法使了一輪,守上三招便可還一招。達摩劍雖剛猛,也耗費不少力氣。念道李蒼鎮較自己更難取勝,保留得力氣自然是最好,便左手一揚,撩開了三人,腳下踏了北鬥方位,待踏到天璣方位時雙劍交錯,其中一人猝不及防,左手被林莫惟劃了一道口子。三人登時心下一寒,狠意一瞬便減了三分。

    再觀李蒼鎮之處,林莫惟逼退三人之時,這兩人已交了十餘掌。眼前這黑衣人的路數倒是頗為令李蒼鎮捉摸不透。這人的身手大開大合,卻粗中有細,令李蒼鎮聯想起來的便隻有唐手道一門功夫。

    但這人的唐手不似自己見過的任何一派,當中也有那形意功夫,但不甚靈動,卸力的功夫也不甚精妙,反而更具力量。李蒼鎮運起內勁,甫一交掌,仍是覺得手上隱隱作痛。可見對方是個內外兼修的人物。李蒼鎮吃了不少虧,自然不敢再硬碰,隻是這屋頂無處遊鬥,便站穩了一處,使盡解數來化解來者強攻。

    這般的動靜,必然引了各路武僧。此時竟無一人上前協助,並非眾人不濟。堂堂南少林,高手如雲,為何諸人隻作圍觀。隻因那方丈空堅也在其中。原本有人潛入南少林,空堅雖已有清淨不動的修為,也必然要人前去捉拿一番。今日非但沒派遣武僧相助,反倒是命眾人點了火把,進行圍觀。

    這心思,隻因酣鬥的這幾人,尤其是李、林二人,以及那第四名黑衣人,已將自家武藝發揮得淋漓盡致。便形成了這樣一般情景:林莫惟劍法靈動、內力精純,可剛可柔,以一敵三亦不落下風;李蒼鎮盡顯道家精髓,黑衣人至剛至猛,兩人路數相生相克。眾武僧雖高手不少,大部分也僅限於寺內僧人切磋,了解的也隻是少林一路功夫。

    眼前這般經驗,卻實屬難得。林莫惟修習的雖也是少林一派,但其飄逸之處便是空我也未必可與一比。眼見這兩人雖不易取勝,但絕不至於落敗,空堅方丈便做了命眾弟子圍觀的打算,實則已在手中暗中扣下了四枚鐵菩提,萬一二人不敵,隨時便可出手解救。

    那黑衣人攻得緊,李蒼鎮這廂守得也妙。隻見那黑衣人左手劈掌,取李蒼鎮右臂。李蒼鎮不敢硬扛,雙掌相對,截下手,雙手旋轉,將那一劈纏至左側。不想這一著是虛招,左手勁力未至,李蒼鎮一碰手便發覺那人這一招內勁全無。此時李蒼鎮右身破綻極大,那人轉身便是一踢,朝向李蒼鎮右腹。李蒼鎮腳下挪動,及時迴了右掌,粘住那人來勢。

    那人不等李蒼鎮卸力,右腳被李蒼鎮封住,左腳竟也飛起直取他麵門。這般不計後果的鴛鴦連環的踢法,李蒼鎮倒是第一次見。不但來勢之極,力道也十分兇狠。情急之下,向後一仰,硬是讓過了這一腳,隻是手上不免放鬆了,讓那黑衣人擺脫了李蒼鎮手勁,重新站穩了腳步。

    時間雖短,但兩人過招已不下四十,那人知曉李蒼鎮修內家功夫,不擅主攻,便搶先攻上去。腳下搶上一步,手出崩拳。待到李蒼鎮反應,忽矮下身子,閃身至左側,化崩為鑽。李蒼鎮腳下受限,僅能略微挪動。

    見這一式來得也急,便橫掌撥開鑽拳,使了手左單鞭。轉腰帶手,轉身穿手,隻是腳下難以移動,這一式也隻使出了一半,隻將那人逼退半步,沒能還上一掌。誰知那人迴氣不慢,反身使了拳背砸來。腳下錯步,欲要攻李蒼鎮下盤。

    李蒼鎮運足了氣,腹部收縮,躲過了來拳,腳下一屈,硬接了那一腳。那人右手變拳為掌,由下向上撩起,下盤撐開李蒼鎮封鎖。李蒼鎮見對方招式已老,難以變換招式,便運氣至雙掌,收腳抱手,那人一被夾住,即刻便抽不迴身,頓感錯愕。

    如此良機,李蒼鎮自是不願浪費,當即上步扯過那人,使個斜靠,欲將他撞倒在地。誰知那人不帶李蒼鎮發難,自己競先撞了過來。這般變招使得李蒼鎮始料未及,趕忙鬆開雙手,腳下踏不得圓,便走了北鬥步伐。

    但此舉亦似乎在那人預料之中,左掌側麵推來。李蒼鎮腳步已到盡頭,不得不接。左手抬起,將那人來掌撥開,抱手提腳,弓步采靠,一氣嗬成。那人也不轉不避,雙拳運勁,與李蒼鎮硬碰。李蒼鎮雖是斜靠,終究是使了全身的力氣,與那人也隻鬥了個旗鼓相當。

    兩人一拚,誰也沒有挪動,李蒼鎮拳勢收縮,要再出招勢必已慢了半步。想必那人要抓住機會搶攻,李蒼鎮索性向後一躍,采取了守勢。那人徑直劈掌打來,將李蒼鎮上三路攻了個密不透風。李蒼鎮身處對方掌力之下,一時突圍不得,便將無極拳一十八訣使得淋漓盡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眾人酣鬥之際,空堅方丈見眾人這般舊鬥,勝負更難預料。雖有心令僧眾觀摩,但畢竟李蒼鎮是客,一旦傷了,不論是南少林的名聲還是李蒼鎮的麵子,都掛不住。心下一沉,便想:我隻需傷了那幾人,再由兩位施主出手擊殺便可。

    想到這般,兩者皆可得益,便扣了那幾枚鐵菩提,手指發力,分射向那四人下盤。眾人惡鬥,竟都未察覺有這等高手,與林莫惟交手的三人功力不強,應聲中招。林莫惟待要出手打穴,擒住那三人。不想這幾人竟用自己兵刃剖腹,寧願葬身於此也不願失手被擒。

    即可與李蒼鎮拚鬥漸占上風,造詣上必有過人之處。空堅勁力分了四股,不免打些折扣。有了這般空當,竟被那人發現,左腳一抬閃過了鐵菩提。隻是這一下,被李蒼鎮看在眼裏,當即翻了右掌,朝那黑衣人胸前拍去。

    隻是這一掌下去,兩人均一顫,旋即那黑衣人一巴掌便打在李蒼鎮連上。而李蒼鎮呆若木雞般,不避不閃,任由這一巴掌打在自己連上。這一下打得甚是離奇,若是運了內力,李蒼鎮當即便可嗚唿而去。隻是這一下毫無內力可言,倒像是怨婦給自己情郎的一巴掌多些。那黑衣人反應倒快些,轉身施展了輕功,急忙逃開。李蒼鎮適才一掌拍在那人胸口,手下竟有一股柔軟豐滿之感,不想那黑衣人竟是一名女子。

    不小的驚擾,也僅過了個把時辰。

    平息了一場爭鬥,眾武僧仍不敢離去,隻因在他們眼中看來,林莫惟仍是不速之客。兩人由屋頂躍下後,數名僧人爬上屋頂,抬了那三具屍體下來。空堅迎上前去,說道:“阿彌陀佛。今晚這般動亂,還多謝李少俠出手相助了。”言語間還不忘觀察林莫惟,畢竟這人並非來客,既然夜深進入南少林如入無人之境,就算是空堅也不敢小覷,更何況不知來者意圖,多留個心眼也是好的。

    李蒼鎮見那幾名僧人抬了那屍體下來,並不解下麵紗,直接便送往義莊,不免有些奇怪,問道:“大師,緣何不解下那幾人麵紗,說不準能看出些端倪,也可知道是誰人指使出這等事。”“少俠此言差矣。一番惡鬥下來,少俠想必也知了這幾人路數。”空堅不緊不慢地答道。

    “而且,這些年來,空我師弟帶領寺中僧人抵抗倭寇,相信便是天子腳下臣民亦有耳聞。既然如此,千方百計想置我南少林僧人於死地者,大有人在。今日這幾人,既是受了他人指使,而喪命於此處,本身已是我等罪過。既然早已知曉倭寇手段,這麵紗還是帶著,何必在死後再受驚擾呢。”

    這番話下來,李蒼鎮雖有不願,也隻得順著空堅的意圖,二來也覺得自己確是不如空堅寬容。不及他思索,空堅話鋒一轉,便開始向林莫惟詢問起了:“女施主夜闖敝寺,雖助我等退了來犯之賊,老衲不勝感激。隻是還盼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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