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香爐閑嫋鳳凰兒。空持羅帶,迴首恨依依。

    纏綿的梅雨終於停息。

    久違的蟲鳴,在樹叢中起伏著。即使是夕陽,也如恩賜一般地撒在這偏僻的山村。凝固了許久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融化,滲入了村民的心肺。勞動的歌聲耐不住寂寞,明明知道已是黃昏,仍要彼此互答一陣。是歡慶脫離了陰濕的日子,更是歡慶即將來到的好收成。

    伴隨著全身陣陣的疼痛,他勉強地支撐起身子。外表不過雙十年紀,垂下的雙鬢卻已有了白發,眼中滿是掩飾不住的迷茫,俊俏的臉上竟是添了幾分憂鬱。雙腿雖然恢複了知覺,動脈的傷口卻仍然沒有完全愈合。如今陪伴著他的,隻有李蒼鎮這個名字。那是刻在一塊掛在他腰間,隨他一起被發現的白玉上。那是個如今的自己都不甚了解的身份,零星的記憶,似乎被留下傷口的人帶走了。如今的腦中,隻有些殘碎的片段,每當試圖去迴憶時,隻有那模糊的光景。

    清脆的敲門聲,將李蒼鎮的神思引向了一邊。那名照顧了他近一月的女子,正捧著藥碗站在門邊。穿著農婦人的粗布麻衣,雖是隨處可見的裝束,卻仍遮不住那女子的美貌。難以想象在這破落的山中也會有這般美人。俏瘦的身子卻是凸凹有致,瓜子臉上五官精致地排列著。長發卻不盤起,倒是有些奇怪,一側劉海還遮起了半張臉。要知如今莫說婦人們,便是女童,出門也識得要盤個小包子。

    見得這般,李蒼鎮先是一怔,便反應得該是喝藥了,便坐直起身子,伸手接過碗來,謝道:“又麻煩你了,莫惟姑娘。我這腿傷似乎要好透了,打擾你的這些日子,我該如何報答。莫惟隻是淡淡一笑,畢竟自己當日將他由溪邊救起,並非圖其日後如何迴報,這話也權當客套了。便迴答道:“蒼鎮大哥先忘記這些,養好身子,不然我這一個月的心思可就白花在你身上了呢。”談吐間雖少不了女子的細膩,卻仿佛仍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英氣。莫惟平日裏獨自住著,少在村子裏走動,問起父母在何處,便說是自幼已經離開了,如今甚至忘了姓甚名誰,隻道自己姓林,這名字也是一處和尚起的。

    如今正逢亂世,那日救起李蒼鎮,村裏人便有不少反對聲,怕是朝廷追捕的要犯,留不得。林莫惟卻聽不得這些,隻是自己將他帶迴了房子,找來大夫照料,過了半月才見轉醒,隻身上十餘道大傷短期內是難以痊愈。

    五年前,戚繼光將軍鬱鬱而終。如今,倭寇大名豐臣秀吉借機出兵侵犯朝鮮。稍有見識之人便可知道,豐臣秀吉進犯朝鮮,意在天朝。朝鮮國王李昖沉湎酒色,鬆於武備,國內亦“百年無戰”,人人皆不識兵。雖號稱大軍二十萬,麵對日軍竟望風而逃。國王李昖逃奔平壤,後奔義州。日軍毀墳墓,劫王子、陪臣,剽掠府庫。朝鮮八道中人人自危。神宗雖昏庸無道,倒也派兵援朝抗倭。而福建等地沿海,日軍將領小西行長所部水師與海盜聯手,上岸擄掠。真倭可恨,假倭更可殺。若不是那通關之吏疏於職守,乃至收受賄賂,何懼那小小倭寇。而如今即使天子腳下,亦有不少通倭之官,天朝如何不亂。

    藥雖苦,李蒼鎮喝下卻如飲酒一般,大口灌下,簡直是連藥渣也絲毫不願放過。雖是良藥苦口,但這般喝法林莫惟卻是從未見過,隻得連喊:“蒼鎮大哥,別再喝了,這藥渣可別一起吞下去了,肚子可不好受。”隻因這村裏,藥鍋竟是難得一見的物件,家家戶戶都是直接用這碗來熬藥,因此藥渣是全在碗裏。見李蒼鎮喝完,林莫惟便接過碗,問道:“大哥最近氣色好了許多,腿傷的上似是也快痊愈了,隻是不知想起來些什麽沒有。”

    即便是這般問,李蒼鎮也毫無辦法,隻因自己傷的太重,以至於連自己身上那白玉竟也想不起是從何而來,隻得說:“莫惟姑娘,這些日子我實是記不起來些什麽,倒是這白玉上還刻著‘銘劍山莊’一處。隻得盼望早些能走動,便去這地方探個究竟。”“如果大哥不嫌棄的話,大可以在這裏長住下來,我……”話音剛落,林莫惟便急不可耐地接口道,隻是些天一直溫文爾雅,如此著急倒是第一次見,不免覺得有些奇怪。似乎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便接過碗,道:“我出去給你倒些水來。如今兵荒馬亂的,難得這裏平靜,在這裏多休養些日子再走吧。”李蒼鎮待要開口,又聽得“還有,大哥別再姑娘前姑娘後的,叫我莫惟便可。”說罷便要轉身出門了。

    屋子裏又再次隻剩下李蒼鎮一人。剛才的話又怎能不叫自己動容。便是附近最有名的張大夫也說了,自己的記憶怕是迴不來。既然迴不來,找來又有何用。倒不如在這村子裏度日,過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對比起不太平的日子,此處雖小,卻也是一處樂土。想到此處,李蒼鎮不由得一笑。忘了自己身世,竟還記得如今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也許自己之前也是滿腔熱血,誌在報國罷。

    正待再想時,忽然見林莫惟氣喘籲籲地衝進屋來,口中直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哥快躲起來!”李蒼鎮一怔,剛才的林莫惟仍是那麽鎮定,為何現在如此緊張,剛開口說“怎麽了,莫……”,早已被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與喊殺聲蓋過。隻想:難道是倭寇來了?忽又轉念:此處由莫惟所說,雖是浙江,卻是在山裏,倭寇再如何兇悍,也懶得找進這山裏,忙問:“莫惟,這隊人馬可有大旗?”

    林莫惟聽聞,起初覺得奇怪:蒼鎮為何如此認真地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便不敢疏忽,隨相隔尚遠,但仍能勉強望見,道:“望見了,是紅底金邊的大旗,隻是有些破破爛爛的。”語罷便望向李蒼鎮。之見李蒼鎮一顫,答道:“他們比倭寇更兇狠。”似乎是瞧見林莫惟滿臉的疑惑,有心要解答一般,便繼續說道:“打了敗仗的明軍。”

    素聞倭寇兇殘,所到之處皆成一片廢墟。明軍海防鬆弛,軍紀無度,雖是亦有耳聞,但為何竟比倭寇更加兇狠。雖然是滿腹疑問,但眼前所見卻不由得她不相信。隻見那隊人馬先前幾人衝進村裏,不待村民開口,手起刀落,便將兩名在村口下棋的老翁砍倒在地。許是斷了大血管,之間一人的脖頸間射出一道血柱,有兩丈餘高。正待眾人膽寒心驚、不知所措之時,一人騎高頭大馬緩緩由後跟上。那人雖衣著不全,但由戰甲看來卻是一員將領。

    待他俯視了眾人一圈後,開口說道:“如今倭寇為患,本將奉命帶兵前來降賊,孰料倭寇勢力龐大,非我等所能抵擋。”村民們不解,為何吃了敗仗要殺我們村子的老人呢。那人繼續說道:“但在迴師途中,遇見一被倭寇襲擊的村莊,那夥倭寇殺人擄掠無惡不作,我們費盡力氣才將他們趕走,大夥說是不是啊!”隻見手下官兵齊聲呐喊歡唿,而村民們仍是一臉木然。其中一人便壯起膽子,上前問道:“敢問官老爺,那為何要傷我村的人哪?”

    那為官模樣的人忽的抽出腰刀,喊道:“男的都是倭寇,村民無一生還,大夥殺啊!”到此時村民才明白,這夥官兵是吃了敗仗,不敢迴去交差,便想到如此狠毒的手段,將村人屠殺,男的盡當成倭寇,以顯自己是經過了如何慘烈的大戰。不一瞬,官兵便盡數湧進了村子。人數雖隻得數十人,但個個如狼似虎,毫不手軟,隻怕殺起倭寇來也未必有這般兇狠。二來村民們過慣了安樂日子,再被先前那麽一嚇,也隻剩逃命的勁了。那為官模樣的人一路殺,還一路嚷著:“本村百姓遭到如此慘劇,本官日後便多為大家燒香了。”

    正待林莫惟要扶起李蒼鎮,準備離開時,卻聽見一聲脆響,一名官兵竟已踢壞木門,衝進了屋子。官兵先是望見李蒼鎮,待到瞧見林莫惟時,反而麵露淫穢之色,陰惻惻地說道:“被倭寇侮辱的女子不在少數,今兒也不多你一個。爺讓你舒舒服服地上路。”說罷作勢要撲過來,嘴裏大喊著:“大人快來哎,這兒有個騷貨。”便將林莫惟按倒在地上,手早已開始撕扯腰帶,林莫惟雖用力推打,卻無濟於事。李蒼鎮見狀,不管自己的腿傷,徑直撲上將那官兵推開。

    雖是被推開,林莫惟趁機躲向李蒼鎮身後,但那官兵連踢帶打,將李蒼鎮打倒在地,邊踢邊罵道:“死瘸子,他媽的敢來壞老子的好事,爺送你見閻羅王!”說罷便要舉刀砍下。此時李蒼鎮雖腿腳不便,卻突然盤起身來,左手作劍指猛向那官兵腿上穴位刺去。那官兵猝不及防,加之這一指實在迅猛,被迫單膝跪下。李蒼鎮此時右手已舉起,五指分開拍向那官兵天靈,是已經斃了他的性命。

    林莫惟見適才那一幕,仍是哆嗦著蜷曲在角落,卻以為是天將顯靈了。隻是不知道,適才斃那官兵的一招卻是少林寺大摔碑手。大摔碑手乃一門外家功夫,位列少林寺七十二絕技之一,練到極致,幾可斷磚碎岩,這一掌半生不熟,便已有如此功力。等林莫惟迴過神來,之見李蒼鎮拾起那官兵的腰刀,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門口,隨手拉扯過一把椅子,坐在門口不走了。

    “莫惟,剛才的叫喊聲已經將官兵引來,你從後窗走吧。”李蒼鎮這輕描淡寫的一言,便是說自己已不打算離開了。隻見林莫惟愣了一下,隨即跑來,拉扯道:“大哥,快走吧,快走吧。你一個人能做什麽。”言語間似是要哭出來了。“二娃!你他娘的跑哪兒去了!你說的那騷貨呢!”這聲音似已到了院外。見狀,李蒼鎮也顧不得許多,轉頭便對林莫惟大喝道:“滾!”被這麽一嚇,林莫惟竟退後了幾步跌坐在地上。隻見李蒼鎮雖鎮定如斯,但實則兩眼通紅,可見是自己也曉得今日活不下去了,便一咬牙,翻過窗離去。

    見到林莫惟已走,似是放下了心頭大石,長歎了一口氣,又自氣定神閑。那為官模樣的人罵罵咧咧地走進院子,卻見到了坐在門前的李蒼鎮,旋即大笑道:“原來你他媽的喜歡男人,果然是個騷貨。”但見那把腰刀,以及躺在地上的屍體,便再也笑不出來,反而喝道:“兄弟們,那倭寇殺害官兵,誰砍了他,有賞。”身邊的四名官兵,見李蒼鎮腿腳不便,便爭先恐後地搶這到手的賞錢。

    當先的一人早已衝到了李蒼鎮麵前,雙手持刀便要砍下。李蒼鎮卻身子向左一斜,那刀便砍在了椅背上,抽不出來,自己卻早已將到劃過那官兵的喉嚨。而後三人業已殺道,官兵平日訓練裏亦會練習刀法,但這幾人卻毫無章法可言,撲過來時空門大開。

    但此時李蒼鎮已是強弩之末,雖明白這三人命門暴露,但苦於自己大傷初愈,此時傷口亦有成開裂之勢,隻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便右手舉刀格擋,左手順勢一掌打在一人腹部,將其推開。右手手腕發力,雖是持刀,反而是使上了劍法,刺出三刀,將另兩人逼退。此時他早已無力可言,僅憑一股巧勁連消帶打。那三人被逼退後自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待見到第一人的屍體後,麵麵相覷,才曉得這人厲害。

    那官兵其中一人向另兩人使了個眼色,便從李蒼鎮左側繞過,想必是欺他腿腳不便。李蒼鎮見狀,左手化掌勢為爪勢,直抓那官兵肋下。所幸這屋門不大,隻手便將那官兵的去路封住,已死死抓住穴位。正待他發力,要將那人摔下,另兩名官兵已揮刀至前。一人揮刀由李蒼鎮右側砍下。見他並不揮刀硬扛,而是使刀柄末端抵住揮來的刀刃,隻是那第三人的刀卻是躲不過了。心下一凜,念道:吾命休矣。卻見當中那人直挺挺倒下,似是頭部受了重創。極快的速度,隻聽身後一人喝道:“還不撒手!”那兩側的官兵手中的刀器竟同時跌落,手背通紅。隻見打落那兩人手中兵器的,是兩根尋常的擀麵杖。

    毋須迴頭,單聽這喊話聲,李蒼鎮便已知曉,身後相助之人正是林莫惟。不想這平時清靜的女子,是帶藝之身。而今僅憑兩根擀麵杖,一起一落之間便擊退了兩員官兵,身手之敏捷可見一斑。身後雖有人相助,但李蒼鎮不喜反憂,隻因那將官早已逃出,如今又帶了十餘人迴來。若自己腿腳方便,自是可逃脫。但此時非但自身難保,林莫惟也迴來送死了。

    無奈之下,李蒼鎮低聲說道:“莫惟,跑迴來做什麽,我不是叫你走了嗎。”林莫惟隻是“嗯”的一聲,卻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間腦裏已閃過七八個念頭,卻想不出該如何脫身。隻是那將官也沉不住氣,命令道:“給我殺,說那娘們和倭寇通奸,殺兩個賞錢加倍。”身旁部下聽罷,個個精神抖擻,挺刀衝來。

    李蒼鎮見這陣勢,雙手握刀,待要迎敵。隻見林莫惟突然發難,將手中的擀麵杖直投向先前被打倒的兩員官兵,不偏不倚正中心坎穴,迫得那兩人不斷倒退,和後來的十餘人跌撞在一起。林莫惟趁機搶上,拾起地上跌落的兩刀,毫不停息便衝向那十餘人。

    此時那官兵也已爬起,舉刀迎戰。最先的兩人已一左一右夾擊而來。林莫惟毫不停步,腳下挪動,雙手揮出刀法。隻見左手一路飄逸靈動,矯若遊龍,右手一路剛猛至極,無堅不摧。隻是這一手雖是巧妙,但李蒼鎮看來竟覺得極不自在。忽又閃過一絲想法,隻是這想法旋即便被眼前的惡鬥所衝淡了。

    忽然間,隻見林莫惟左手刀法忽換,兩手刀法均是剛猛一路,大開大合,腳下半蹲,右手使刀在周身劃了一輪,將周遭逼退。左手發力,砍傷身後兩人手腕。那兩人本身已無心戀戰,見自己受傷,便棄刀而逃。待到轉過身後,右手刀法再變,竟使上了先前左手的刀法。眾官兵隻道她已無力再戰,誰知手上刀刃竟被林莫惟的刀法帶過,重疊在了一起。

    這隻怕是眾官兵從未見過的景象。眾人臉上麵露異色,隻因自己手上的刀均被林莫惟帶起,疊到了一塊,手上竟似有千斤重。林莫惟卻是深吸一口氣,腳下一沉,低喝道:“破!”手上一轉,那一眾官兵隻覺虎口一麻,不自覺地撒開了手。那十餘把兵刃便“叮叮當當”地跌落在地,是硬生生使出內力,將那十餘把刀震開。李蒼鎮心下驚異,莫過於那十餘官兵,心道:適才使出的那一手,似是四兩撥千斤一路,卻又夾了一處硬實,而且並非全憑巧勁。尤其是最後一刀震開眾人,可見她內家修為之深。

    正待那十餘人不知所措之際,林莫惟卻一個箭步搶在那將官出門前,一把抓住其後心拖了迴來。那將官見自己已是逃不出去,遂跪倒在地,連哭帶喊道:“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啊。”林莫惟卻一臉木然,將刀架在其脖子上。隻聽那將官愈喊愈急道:“女英雄饒命啊,小的、小的不過是混口飯吃,我真……真他媽的不是人。”說罷便用手打起自己的臉來。“念在小的抗倭之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見到上司被如此擒住,餘下的官兵竟無一人來救,紛紛逃散。見狀,林莫惟便歎道:“既然你的部下已散去,留你也沒用了。”便將手中刀一劃,那將官脖子上滲出一絲血跡,倒地氣絕了。

    許是那十餘官兵邊跑邊嚷,其他人也便知曉這將官死了。“扯唿”之聲零星響起,隻無奈這本應保家衛國的官兵,今日許是又成為新的流寇,成為一方禍害了。

    林莫惟拋下那雙刀,迴到門前,便要扶起李蒼鎮。

    此時李蒼鎮早已是滿心疑惑。由剛才所見,林莫惟顯然身負武藝,為何之前裝作弱女子之流,此時卻又顯出家底來。且殺敵之時毫無懼色,莫非是故意潛藏於這山村中。此時見林莫惟伸手來扶,便想:若她心懷歹意,便不會照顧我這一個月。便是有不軌,照這般看來,如今還殺我不得,不若趁此機會打探一番。

    想到此處,也已不再多想。隻見李蒼鎮便將林莫惟的手撥開,右掌直取她麵門。當被撥開手後,林莫惟尚且奇怪。但又突覺麵門生風,情急之下急使了一個鐵板橋,李蒼鎮那一掌便隻得擦過。見一招不中,李蒼鎮急忙變招。隻是這腿腳,允許不得他過分矯健,便將那立於空中的一掌硬生往下壓。

    林莫惟似是早已猜到有這一手,右掌向地一拍,順勢滾向一旁。隻是不想,這剛避過一掌,另一式卻早已殺到。李蒼鎮雖是腿腳走動不得,卻將椅子繞了半圈,便又正對林莫惟,雙掌前推,運勁至指尖,前後掌相繼抵至膻中穴。林莫惟雖有意躲開,無奈周身竟處於對方掌力之下,感歎李蒼鎮重傷之餘竟還有如斯功力。這一退,本身便已失了先機,如今竟被困住,更逃開不得。

    此時林莫惟卻不退反進,雙掌竟與李蒼鎮互抵,如此兩人均抽身不得,此舉顯然是要兩人互拚內力罷。李蒼鎮見狀,忙氣沉丹田,待要運至雙掌,忽覺胸口一疼,兩眼一黑,險些是要暈倒過去,招式便不攻自破,栽倒在地上。隻一瞬,這痛楚卻又消失了。

    林莫惟卻沒再出手,隻是緩緩將李蒼鎮扶到椅子上,麵露疑惑,想道:大哥難道是動了真氣,神誌不清了?隻聽李蒼鎮說道:“像你這般身手,適才何必需要隱藏。完全不需我這半死之人逞英雄罷。”林莫惟聽到這般話,答道:“大哥之前傷勢太重,我使盡洗髓經功力,也隻是治得了九成。隻是心口那一掌的掌力,卻是怎麽也化不去了。若非我內功消耗過快,適才也不需拾掇兵器了。”

    聽罷此言,李蒼鎮有些不敢相信了。洗髓經乃少林獨門內功,非少林入室弟子不傳,緣何一俗家女子竟會習得。隻聽她繼續說道:“大哥想必是運功過度了,竟連我也當成那群官兵。說來倒是真險,若大哥狀態再好上三分,隻怕被製住的便是我了。”

    說道此處,既是以內力替自己療傷,那便早已曉得自己身負武藝,適才自然不會吃驚,反倒是自己有些意外。李蒼鎮待想開口,卻欲言又止。再三斟酌後,隻得說道:“是蒼鎮莽撞,險些傷了姑娘。”“大哥言重了”林莫惟此時卻不知所措,便岔開了言語,道:“此處已不可再留了,帶我收拾一番,便到鎮上去吧。”

    待得林莫惟說完這些,便折迴屋子去,隻留李蒼鎮一人在門口。今日這變數來得突然,自己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稍一運氣,發覺果如林莫惟說的一般,心口卻是一股真氣阻礙。

    不及多想,林莫惟已出了屋子來,換下了帶血的那身衣服,手中倒是多了一把四尺有餘的長劍。那劍的劍鞘已是通體烏黑,是周身裹上了一層煤灰。若非是李蒼鎮眼界銳利,隻怕是要當成一根炭棍了。尚未等他開口,林莫惟便說道:“適才本是要去找這雌雄雙劍的,隻是沒想到竟是被我壓在了灶台下”說到此處,似是想起衝出來的那一幕,臉微微一紅,繼續道“一時間心急,便拿了兩根擀麵杖。”

    想到此處,念起林莫惟為了救自己,不惜犯險,李蒼鎮竟是有些動容了,覺得眼前的女子比自己這一月來見之要更加美麗。怔了一怔,突然發覺自己有些許失態,便道:“待我把這衣服也換了……隻怕今後此處是迴不來了。莫惟,作何打算呢。”問出口後,便覺得失言,剛欲補救,卻看林莫惟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隨即強打精神道:“聽聞福建莆田少林,雖不及嵩山少林寺般響亮,但在南方一代亦是名聲頗大的,武功造詣亦獨樹一幟。相信出家人慈悲,見到大哥這傷勢,亦會出手相助吧。此處為浙江與福建交界,離莆田少林的腳程亦不算太遠。”

    言下自是不言而喻,便是要送李蒼鎮上那莆田少林治傷去。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此時的他,不知自己是謹慎之至,抑或是小人之心過重了。

    此時,李蒼鎮已在林莫惟攙扶下,走到了一輛驢車上坐下。那驢子似是受了驚嚇,林莫惟不住地安撫,才平靜下來。僅僅幾十人,竟使得村子一片狼藉。不知是誰家的孩子,站在那當道上泣不成聲。路旁或躺或臥著數十個人,卻不知是死是活。李蒼鎮一時像是聾了一般,仿佛聽不見聲音,隻由得林莫惟趕著那驢子,出了村去。

    一處樹可參天的密林中,隱約可見有十餘人。那十餘人圍著當中兩人,其中一人身七尺有餘,卻是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大漢,麵容竟是不怒自威。而另一人卻是矮了那漢子半頭,亦不及那漢子魁梧,亦談不上清秀,卻是頗為祥和。

    隻聽那大漢說道:“師兄,李大哥當日便是在此遭伏的。”那師兄並無言語,隻是略一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那大漢便頓時來了精神,似是胸中有諸般雄韜武略,道:“依我之見,李大哥武功不俗,想必不會束手就擒,必要與那些賊人惡鬥一番。隻不過是那些賊人人多,便才不敵罷了。這一行之人,唯在此不見李大哥的屍身,想必是不知在何處療傷罷。”

    隻聽那師兄“哼”的一聲,便道:“隨我出來這些日子,功力雖有長進,腦子卻還是這般不好使。”周遭眾人聽罷皆暗自竊笑,那大漢卻猶自不知,問道:“師兄,這話怎麽說。”“李兄武藝比你高出不止一層,當然不會就範。此處雖不見他,卻也可能被那夥賊人抓去。為何你想不出。”

    那大漢似是恍然大悟,問道:“師兄說來,李大哥還是被擒住了?”聽罷此話,那師兄歎氣道:“要我如何說你。那均隻是推測。你這笨牛跟我過來看看。”說罷便推著那大漢往一處大樹走去。那大樹之粗,隻怕三人抱住猶有不及,隻見那樹幹上竟是被硬生削去一半多。

    “師兄,帶我過來看這被砍的樹做什麽。”不及那大漢反應,腦袋已結結實實吃了一拳頭,此舉便是周遭那十餘人也是不解。那師兄道:“你看這痕跡,切口平整,顯是一擊所致,哪裏會是使斧子砍的。這一行人中,使劍的高手卻隻有李兄一人。”那大漢猶自揣摩之際,忽打斷他師兄的話,道:“這劍痕雖平整,卻分了數層,內力層層逼進,是李大哥的獨門劍法不是?”

    那師兄先是一愣,隨即微笑道:“師弟還是有些長進,那日李兄來演武堂與我切磋,你在一旁確實沒有偷懶。再看這一旁,那日雨勢頗大,周遭土地均泥濘不堪。便是輕工卓絕之人,也絕不會使那腳印無影無蹤。李兄出了這一劍後,依這腳步看來,便是向那方向去了,身後卻沒有腳步跟隨,周遭樹上亦無痕跡,想必他殺的也是最後一人。隻是不知為何這群賊人的屍身都消失了。”

    那師兄繼續說道:“雖是有意為之,隻怕這指使的,不是倭寇,便是那朝廷鷹犬。雖是僅有七人,哪個不是道上響當當的人物。李兄雖名氣有所不及,但亦是後起之輩中頗有實力的一人。隻怕此舉便是一個警告。”

    那大漢聽後,道:“莫非是因道上抗倭唿聲太高,才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嘿,老子還就偏不吃這一套!偷偷摸摸的老鼠,給老子滾出來!”隻見他雖是體格壯實,步伐卻不失靈動,一個大步便已跳開數丈遠。那師兄亦一擺手,身後十餘人匆匆排開,似是擺了陣法。

    隻見大漢麵前一處灌木中,忽然飛出一鏢,這般近已是閃躲不及。那師兄出手卻及時,發出一金錢鏢,打下了那暗器,待得大漢再去時,灌木後已空無一人。隻看那暗器,哪是什麽飛鏢,竟是一根手指,尚存餘溫,隻怕是適才那人砍下的。

    這般駭人的一幕,便是那大漢見之也麵有慍色。那師兄拾起了這半截手指,端詳了一陣,說道:“此事許有八成是倭寇所為。”那大漢也似是明白些,見那師兄起身欲行,便也跟了上去。

    那倭寇雖殘暴橫行,卻是極其忠於其謂之曰“武士道”的精神。輕則斷手,重則剖腹,因此明軍卻是難以生擒倭寇。能做到以此威嚇之勢,想必也是他們所為。且倭寇的暗器手法卻是和中原各武林門派不盡相同。適才那斷指不可避免地摻上了暗器手法,因此那師兄才敢如此判斷罷。

    那大漢跟著他那師兄,一言不發。忽聽那師兄說道:“哼,倭寇下如此狠手,似是叫我等不要多管閑事。聽雨樓雖是小門小派,卻也容不得倭寇這般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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