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渾身猛地僵硬起來,衣袍下的手死死地摟住獨孤郗徽。

    獨孤郗徽安撫地拍了拍訾槿:“不知王爺和太子大駕光臨,多有失禮。今日雜事過多,來日定當開宴賠罪。”

    君凜眯著雙眼盯著獨孤郗徽懷中包裹嚴謹的人,直言道:“國君懷中的人可否讓眾人一見。”

    獨孤郗徽微微一愣,如何也想不到君凜會如此直接,冷笑道:“君家太子是否管得太寬了?”

    安樂王悶笑一聲:“國君何必動怒呢?山中鎮的三國驛站不過一牆之隔,今日不讓見,明日總要見到的……不是嗎?”

    訾槿將臉朝獨孤郗徽懷中紮了紮,不安地拉扯著獨孤郗徽的衣袍。

    獨孤郗徽明顯地感到了訾槿的懼怕,心中壓不住的怒意和煩躁:“樓爍送客!”

    安樂王與君凜臉色同時一僵,心中疑慮已解開了大半,隔著厚重的披風仍能看出那人顫抖。二人不想讓那人懼怕,又不願此時便與獨孤郗徽撕破臉,心有不甘紛紛拂袖離去。

    待聽到遠去的腳步聲,訾槿謹慎地露出兩個眼珠,四周打量了一下,長長“籲”了一口氣。

    獨孤郗徽見訾槿此模樣,嘴角上揚,那對飄忽不定的酒窩若隱若現,笑意直至眼底:“莫怕,萬事有我。”

    訾槿眼底閃過一絲揶揄:“多謝燼陽公子。”

    “徽兒。”

    “燼陽公子。”

    “叫徽兒。”

    “燼陽公子。”

    “你!……”

    “……”

    獨孤郗徽將訾槿抱進早就備好的廂房,輕輕地將訾槿放下到床上。屋內三個炭盆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火光,溫暖得讓人直想輕歎。

    “這廂房還喜歡嗎?”獨孤郗徽立於一旁,柔聲問道。

    一直斂下眼眸的訾槿微微抬起頭來,不甚在意地四處打量了一番。

    屋內的一切用具在琉璃燈下顯得異樣的精致,就連這床都是溫熱的,看來自己進來之前有人用什麽東西暖了床。屋子內散發著淡淡的荷香,安神異常。

    獨孤郗徽見訾槿一直不語,心中滿是忐忑:“你若不喜歡,我便讓他們換下……可好?”

    訾槿轉過臉來,細細地打量著獨孤郗徽的臉,長長的睫毛如落入花間的蝶兒輕輕顫動著,如小狐狸般的雙眸滿是躲閃和忐忑,一朵豔到極致近乎要衰敗的燙

    金藍色桃花,在最美的那一瞬間被完美地定格在了他的眼角下,他的唇是好看的淡紫色。

    訾槿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然的笑:“你怕我?”

    獨孤郗徽猛然抬眸:“我並非……隻是天色已晚……”

    “你不怕我為何不敢看我?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訾槿的聲音冰冷異常。

    獨孤郗徽瞪大雙眸,賭氣一般猛地坐到訾槿床邊:“我有什麽不敢的……我……”

    “是嗎……是嗎?那你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現在隻剩下咱們兩個人……你為何不敢直視?”訾槿緊緊地盯著獨孤郗徽,冷聲逼問道。

    獨孤郗徽雙手緊握成拳:“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訾槿一把拽住獨孤郗徽的手,狠狠地捏住他的下巴:“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也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是!有一件事你要心中清楚,我——不是她,我、和、她、是、兩個、不同、的人!”

    獨孤郗徽瞳孔縮了又縮,眸中滿是慌亂與倉惶。他忘記了一切,掙紮地想掙脫訾槿的鉗製,躲避著訾槿冰冷的目光。訾槿死死地拽住獨孤郗徽冷笑著不肯鬆手。

    “呃……”

    兩人都竭力地拉扯著,卻聽到獨孤郗徽輕哼了一聲。訾槿微微蹙眉一把拉開了獨孤郗徽的衣襟,獨孤郗徽躲閃不及怔愣地看著訾槿。

    燈光下,獨孤郗徽裸露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肩窩處一刀猙獰的刀疤,赫赫映入眼幕。

    “怎麽受的傷?”訾槿眼眸一片死寂,抿著唇問道。

    “夜探玉家……不小心被暗器打中。”獨孤郗徽仿佛做錯事的孩子,垂下眼眸如實迴道。

    這一瞬間,獨孤郗徽明確地感覺到坐在自己麵前的人,不是別人,不是訾槿,而是當年的女帝。這種淩人的氣勢與女帝發怒時所散發的肅殺之氣,一模一樣。

    訾槿輕輕地撫過那傷口,似是快要愈合,經過方才的拉扯又有小小的裂縫。幾乎是反射性地,訾槿掏出了懷中的瓶子,倒出瑩綠色的藥液,細細塗抹在獨孤郗徽的傷口:“受傷怎麽不說?”

    獨孤郗徽愣愣地看著訾槿,眼眶酸漲得厲害,飽含著濃重的委曲。他努力地將小狐狸般的眼眸瞪得大大,生怕那眼中的水光暴露出來。

    訾槿餘光看見獨孤郗徽這般模樣,心中止不住的酸楚,側目間正好看到他頸部正中的那顆朱砂紅的桃花印記,手不由自主地撫了上去,腦海中快

    速地閃過了一個熟悉的畫麵,卻來不及抓住。訾槿猛地眯住雙眼,頭抽抽地疼,似是要想起什麽,卻又抓不住。

    “你怎麽了?哪不舒服?”獨孤郗徽看出了訾槿的不適,小狐狸般的眼眸瞬時被焦急與擔憂填滿。

    訾槿眯著眼看著獨孤郗徽的一舉一動,心中冰冷刺骨,一把將獨孤郗徽推開:“你曾經作出過選擇,想來這次還沒想好該如何選擇……雖是沒想好……但是你既然選擇留在山中鎮,心中自是有了計量。你不必如此的惺惺作態,這幾日最好能離我多遠便多遠,我可不想與你朝夕相處後,再讓你作出後悔的選擇!”

    獨孤郗徽渾身一震,不自然地別開臉去:“你……都知道了?……”

    訾槿冷笑一聲,轉開臉去:“你們不知道的時候,我便知道了。我這次可是瞪大了雙眼,等著你們……你也不必軟禁我,我不會逃的。從在馬車內,你不肯帶我走,我便已經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了。我要親眼看著,一定將眼睜得大大地看著……你們會怎麽對我!”

    獨孤郗徽不敢看向訾槿布滿血絲的雙眸,他猛地起身仿佛逃跑一般快步朝屋門走去。

    “既然已有了計較,這幾日,你最好不要靠我那麽近。為了……我可不保證,不會騙你!”訾槿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獨孤郗徽猛地踉蹌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將身子挺立得筆直:“知道了。”大踏步地走出了廂房,反手將門扣緊。

    訾槿死死抓住錦被的手指,一點點地鬆懈了下來。她拉起被子將自己包裹得緊緊的,緊閉著雙眸,努力地揮去腦中那些破碎的連接不上的畫麵。

    屋內飄著淡淡的荷香和少少的安神香,隻一會,神經緊繃數日的訾槿,慢慢地放鬆了下來,沉沉地睡去。

    恍然一夢憶前塵(二)

    耀辰532年延載十六年仲夏

    今夏的木槿花開得異常熱鬧,隻見耀辰禦花園內一片片淺藍紫色、粉紅色或白色的木槿花在月光下晶瑩得如美玉般剔透。

    花下石桌旁一身著明黃色的衣袍的訾槿,一手持金玉酒杯,一手把玩著一盤赤紅色的朱砂,臉上帶有淡淡的笑容,鳳眸中卻難掩淡淡的憂愁。

    “君小三,為何朕身上卻沒有這東西?”訾槿醉眼蒙矓地玩著手中的朱砂,迴眸看向一旁的君贏。

    “陛下幼年便已是九五之尊,別人自是不敢擅動陛下□。”君贏站在訾槿身後,眸中閃過心痛與不忍。

    “就因朕是九五之尊,所以朕身上沒有那普通女子身上該有的守宮砂。就因朕是九五之尊,所以朕比不上個普通女子在他心中的位置。就因朕是九五之尊,所以朕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喜愛……是嗎?”訾槿高舉手中酒杯一飲而進,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眼底滿滿的自厭之情。

    “陛下多慮了,麟德貴君尚不適應宮中生活,固然才會對陛下有所疏遠……”

    “胡說!”訾槿滿臉的怒容,猛地站起身來,搖晃了兩下,“君小三你也開始騙朕了!”

    君贏心疼萬分地看著訾槿搖晃欲倒的身子,欲上前,卻被訾槿淩厲的眼神逼了迴去。君贏“撲通”地跪在了訾槿腳下,一點點地斂下眼眸:“君贏不敢。”

    “你們都騙朕!都騙朕!他要權利、要榮耀、要兵權,朕什麽都給他了,為何他卻還是不願多看朕一眼?為何還是不願多看朕一眼?朕把整個心都給了他,為何他卻不願多看朕一眼?!”訾槿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杯,鮮血就順著指縫那麽一點點地流了下來,一滴滴地跌落在朱砂中。

    “陛下!”君贏抬起雙眸,望著訾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樣,心如被那滾燙的油來來迴迴淋了個遍,對訾吟風的怨又多了一分。

    “若有來生朕一定做個普通的女子,有人疼有人愛的普通女子……你看今夏的木槿花開得多好啊多美啊……宮人們說……朕出生的那年木槿花開得也繁盛極了……繁極則敗……朕是不是要死了?……”訾槿呆呆地走了兩步扶住身旁的木槿樹,輕嗅著那剔透的花兒。

    “陛下正值盛年,天下一派安和……”一時間君贏的心中溢滿了恐慌,竟不知要說些什麽才好。

    “嗬……瞧把你嚇得……”訾槿嗅著花瓣半轉過頭來笑道,“君小三……若真有來世,朕隻做個普普通通女子,你來做朕的靠山,繼續做朕的影衛……可好?……到那時啊……朕做什麽你也一直護著朕……朕做什麽你也一直護著朕……一直護著朕……到那時的……朕也不必日夜恐慌……不必日夜恐慌這江山這天下……朕要同……普通女子那般幸福無憂地生活……”

    “好。”君贏癡癡地望著月光下花瓣前那如同月中仙子一般的人,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你……去將哥哥找來……說朕很想他了……”訾槿迴過頭望著天上的明月,低聲說道。

    “陛下三思,麟德貴君一族若再握有兵權……那後果……臣以為帝後殿

    下定不會讚同。”

    “嗬嗬……哥哥會同意的……無論朕要做什麽,隻要朕肯給哥哥低頭……哥哥便會同意……自迎娶訾家小風到今日……哥哥一直等著朕……一直等著朕給他低頭呢……你不知道吧……其實哥哥很好哄的,隻要朕說上兩句好話……無論朕做什麽,哥哥都會答應……無論什麽……哥哥都會答應……快去請哥哥吧……說朕好想他……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疼了……疼得好難受……”訾槿滿眸的苦澀,話畢後,慢慢地坐迴了石凳上,伏在桌上不再言語。

    君贏默默地看了石桌上的人一眼,躬身離去。

    待君贏走遠,一個小身影從一堆花樹之下竄了出來。他不安地拍打著身上的灰塵,用衣袖仔細地擦拭著臉,呆呆地站在原地,卻不敢上前。

    訾槿醉眼蒙矓地看著一個青色的身影從樹下爬出來,待看清來人之時,笑意爬上了嘴角。

    小身影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扭扭捏捏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怯生生地抬頭看向訾槿。

    訾槿眼中溢滿笑,她輕輕地對小身影招了招手,柔聲喊道:“徽兒,來。”

    獨孤郗徽精致的小臉頃刻間堆滿了笑容,歡快地跑到了訾槿的身前後卻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訾槿輕笑了一下,看著獨孤郗徽不安卻又想討喜的模樣,頓時心中柔軟萬分。她將獨孤郗徽抱在懷中,輕聲問道:“夜如此的深了,徽兒為何還不睡?”

    獨孤郗徽不安地抬起雙眸,一下竟紅了眼眶:“徽兒想娘子……他們說娘子在這,所以……”

    “所以徽兒就在此,藏了好幾個時辰?”訾槿一下下的捏著獨孤郗徽微微發抖的雙腿,一臉的不悅。

    獨孤郗徽略有委屈地點了點頭,見訾槿沉著臉一直不語,突然伸出手緊緊抱住了訾槿的脖子:“徽兒不敢了……徽兒以後都不敢了,娘子不要不要徽兒。”

    訾槿輕歎了一聲,鳳眸慢慢地柔和下來。她輕輕地撫摸獨孤郗徽的背,一下下地安撫著:“徽兒沒有錯,錯的是朕……是朕這些時日冷落了徽兒。”

    獨孤郗徽的頭從訾槿的懷中探了出來,一雙淚洗過的眼眸異常的明亮,欣喜萬分地看著女帝:“娘子……不是娘子的錯……公公說娘子很忙,娘子很忙,徽兒來看娘子。”

    訾槿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心底被這溫軟的話語填得滿滿的:“徽兒的眼睛和才出生的小狐狸一般,那麽清澈那麽好看……娘子怎麽看都看

    不夠……”

    獨孤郗徽臉頰頓時紅了起來,不安地扭著衣袍,雙眸四處打量著,待看到眼前的朱砂時,方露出感興趣的模樣:“這是什麽?”

    訾槿故作玄虛地端了起來,點了點獨孤郗徽的鼻子:“朕送徽兒一個禮物可好?”

    獨孤郗徽滿臉通紅,興奮地點了點頭。

    訾槿眉目一轉,伸手拔下了頭上的金簪,惡作劇般輕笑一聲,輕輕地解開了獨孤郗徽的衣袍。

    獨孤郗徽僵硬地躺在訾槿懷中,雙手死死地抓住訾槿的衣擺,渾身止不住地抖動著。瑩白色的小臉如被火燒過一般,一直紅到了耳根,一副不知該如何,任人宰割的模樣。

    訾槿微微而笑,附在獨孤郗徽耳邊柔聲道:“徽兒莫怕,朕不會把你如何的。”

    獨孤郗徽紅了個透徹的臉更加的滾燙,他緊緊地閉上雙眼。猛然襲來的刺痛,讓他一下睜開了雙眼。他默默地看著訾槿月光下的認真的側臉,心中湧現說不出的奇異感,那感覺將空落落的心填得滿滿當當的。那金簪入肉的一針針的疼痛,仿佛並未在自己身上。

    待一朵桃花成形後,訾槿伸出舌尖輕柔地舔下了那花朵上的血跡。

    獨孤郗徽渾身猛地一顫,輕吟了一聲,反手緊緊地抓住了女帝的衣襟。

    訾槿扔掉手中的金簪,細致地將獨孤郗徽的衣袍穿好,柔柔地將他攬在懷中,輕搖著。沒一會,懷中的人已是沒了動靜,發出均勻的唿吸聲。

    借著月光,訾槿細細地打量著獨孤郗徽那與老國舅那如出一轍的容顏:“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至今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老國舅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了,待到明年開春,我便放徽兒迴家,指一個才德兼備的好人家的女兒給徽兒……無論徽兒喜歡誰……朕都幫你娶迴家……有朕在……徽兒……將來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幸福的。”(引1)

    耀辰532年延載十六年仲夏

    女帝一十九歲獨孤郗徽一十一歲訾吟風一十七歲帝後二十四歲

    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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