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單手擦完後,那隻一直握拳的手,卻還緊緊地握著。訾槿一點點地掰開那隻手,睡夢中的少年並不反抗,手指一個個的鬆開了。“乒”一個閃亮的東西滑落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少年猛地驚醒,連忙察看緊握的左手,溫潤的眸中閃過一絲焦急。

    訾槿撿起那東西,是一枚精致的瑪瑙鑲金的耳環,眸中閃過一絲情緒,隨即遞了過去:“如此精致的耳環,倒是少見。”

    少年接過耳環,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再次將那耳環握在手心嘴角上揚,似是在迴憶,墨玉般溫潤的眸子蕩漾著層層光彩,笑靨如花:“昨日遊湖,掉落,她很著急,找了一日,才找到。”

    四年前,這少年便已是弱冠,如今這年歲該是早有了妻室。

    訾槿不甚在意地聽著少年的話,繼續擦拭著他手上的傷,可那隻握有耳環的手,卻沒法清理。少年看出了訾槿的為難,臉上也出現了幾分苦惱,但又不願放下那耳環,惟有無辜地看向訾槿。

    訾槿站起身來,無奈地搖了搖頭,摘下了腰間的一個藍色荷包,遞給了少年:“放進去,掛在腰上,便不會再丟了。”

    少年嘴角微揚,仔細地將耳環放在荷包內,將荷包放入了懷中,聽話地把手伸開。

    訾槿心不在焉地給少年上著藥,幾次扯痛了少年,少年也隻是咬著下唇皺皺眉頭,不敢呻吟出聲。

    “公子,眼生。”

    訾槿愣了一下,方才想起,這句“公子”是在叫自己:“才來幾日。”

    “是嗎……我們,見過?”

    訾槿斂下眼眸,輕搖了搖頭:“上好了,我讓她們送你迴去吧。”

    “別,這衣服……”少年臉上有淡淡的委曲和受傷,他煩亂地拉了拉身上到處都是口子的衣服,“被看到,會受懲。”

    訾槿慌忙挪開眼眸,不敢看那少年的略帶委曲的臉龐,輕歎了一口氣,起身翻找著衣櫃:真是自己給自己找憋屈,怎麽就帶迴這麽個大麻煩,若被西樂知道,肯定又要不得安生了。

    從衣箱內,隨手拿了一件白色的衣袍,比了比看著倒是與少年的身材相仿。少年要比訾槿高出許多,這衣裝顯然不是為她準備的。

    少年站起身來,支起雙手,閉目站在原地。

    訾槿被少年莫名的動作,震在當場:這是幹什麽?夢遊嗎?

    “不,更衣嗎?”半天沒有動靜,少年睜

    開雙眸,疑惑地問道。

    訾槿瞪大了雙眼,你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啊?我是你家燒火大丫鬟啊?憑什麽要侍候你啊?!

    少年似是感到了訾槿的怨氣,眸中閃過不安,垂下了頭:“我……不會。”

    訾槿壓抑著怒氣,一步步地走向少年:我不生氣!我不生氣!和白癡生氣,豈不是連白癡都不如,不和白癡計較,不能和白癡計較!

    訾槿將手中的嶄新的衣袍,放在床上,一點點地解開少年身上的衣袍,那手不爭氣地哆嗦起來,至今為止從來沒脫過人家的衣服,何況這還是一男的。雖然是個小白,但該有的都有,還是個人間極品啊,難免緊張、難免緊張啊。

    少年猛地睜開眼,訾槿一個哆嗦,問道:“怎麽……怎麽了?”

    少年從懷中掏出那個藍色荷包,緊緊地攥在手中:“它,忘了。”

    訾槿點了點頭,繼續手中的活,許是受到了少年的驚嚇,她加快了速度,也粗魯了不少,心中煩躁得隻想趕快打發少年離開。

    少年明明地感到訾槿的不耐,隻是將頭垂得更低。哪怕訾槿碰到了他的傷口,他也隻是輕輕地抖動一下,不敢出聲,不敢反抗。

    “公子?你迴來了嗎?”門外傳來曉雙的聲音。

    “啊!噢……迴……迴來了,有事嗎?”訾槿粗魯地將少年推到床裏麵,將那些換掉的衣服塞到床下,拉上床帳。

    “公子,你在幹嘛?”曉雙推門而入,卻看見訾槿慌忙地拉著床帳。

    “啊……噢,我想睡覺了,有事嗎?”訾槿連忙坐到床上。

    “公子不是說要沐浴嗎?”

    “沐浴?噢……我突然感到累了,想……想先睡覺。”訾槿說完忙打了哈欠,飛快地竄進帳中,不小心卻壓到了那少年的傷手。“唔……”訾槿慌忙捂住了少年欲呻吟的嘴,威脅地瞪大了雙眼。

    “那公子休息吧,曉雙把這些收拾起來。”帳外,傳來曉雙忙碌急促的腳步聲。

    訾槿小心地挪開身子,捧起那隻被壓在身下的手。那手上的傷再次裂開滲出血來,訾槿一陣陣的自責。

    少年看出了訾槿的自責,斂下眼眸咬著下唇,手微微顫抖著,溫潤的眸中滿滿的委曲,似是連穿衣時受的委曲,也一同表達了出來。

    訾槿看著垂著頭的少年,卻不敢出聲安慰,那手上的血卻越來越多。她鬼使神差般把那手放在唇邊,一點點的

    舔去上麵的血。少年抬起眼眸,怔怔地看向訾槿,如玉的臉頰微微地泛紅,墨玉般的眼眸,慢慢地聚集了水霧,一片波光的朦朧。

    帳外,腳步已停了下來,一聲輕輕地關門聲,讓訾槿猛然迴神,驚覺自己的不妥,連忙停了下來。她尷尬地看向少年。黑暗中,少年的眸光蒙矓,他輕輕地歪過頭來,靠到訾槿的肩上,緩緩地合上了眼簾。

    “呃……那個……”訾槿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她有些茫然地放開少年的手,自己的手卻被少年輕輕地握住。

    “不吵,想睡……”少年聲音迷蒙,如在夢中呢喃。

    “噢……”訾槿呆呆地應著,心中一片片的混亂。少年均勻的唿吸聲如催眠一般,讓訾槿也緩緩地合上了眼幕,心中也早已不複清明。她明明記得哪裏不對,但又忘記了有什麽不對。這種安心的感覺似是很久之前就有的,卻又好像從未體驗過的。心中各種矛盾與身邊的安逸交割,讓訾槿在疲憊中睡去。

    前塵往昔一場夢(十)

    耀辰526年延載十年秋末延載女帝一十三歲

    耀辰526年延載十年秋末宰相長子司寇郇翔一十八歲

    皇宮內,到處都是火紅色的綢緞,跳動著吉利和喜慶。遠處傳來喧鬧的歡快的宮樂聲,高高低低人聲鼎沸,整個皇宮滿載著喜慶。今夜延載女帝大婚,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火紅色的袍子金鳳纏身,金玉鳳冠的兩旁垂下華美的紅色流蘇,一身的金銀玉帛,盤絲鎖扣,讓司寇郇翔燁然若神人。滿室的紅帳紅綢將神態祥和的他圍在床簷,恍若一幅絕美的畫卷。

    夜已深沉,紅帳絲綢裝點的鳳儀宮,卻靜得厲害,與門外的鑼鼓喧天格格不入。側臉看向已高升的明月,靜坐在床簷的司寇郇翔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原來,在哪裏,都是一樣。

    延載女帝緩步走到鳳儀殿外,停住。雖也是一身的紅色金龍袍,紅錦鑲龍冠,可從她的身上卻看不出半分的喜色,那臉上滿滿的不甘與屈辱。

    這鳳儀宮本是獨孤皇後的寢宮,昨日還是她與獨孤郗徽的寢宮,從今後卻要跟了司寇的姓氏,叫她怎能甘心?!

    天下,是我納藍家的天下!誰,也休想染指半分!

    延載女帝伸手推開鳳儀宮的門,歪著頭,踏入紅帳絲綢裝點的鳳儀宮。琉璃屏障在亮如白晝的燭光折射下七彩斑斕,映照在漢白玉壁上呈現出點點光暈,龍鳳紅燭

    燒得“嗤嗤”作響。

    坐在紅帳紅綢中的司寇郇翔,快速地斂下眼簾,等待那人的走進。

    延載女帝歪著頭,鳳眸透露出天真,她凝視著眼前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那接近透明的膚色似水晶一般剔透,順滑漆黑絲綢般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腳裸,濃密而長長的睫毛將那雙奪人心魄的眼眸遮蓋住,姿態慵懶且端莊,清醇中夾雜妖嬈,火紅色的喜袍輕柔地搭他身上,襯托出他勾魂奪魄的魅力。

    延載女帝心中暗暗冷笑:昔桀寵妹喜而亡夏,紂戀妲已而商滅,幽王為得褒姒一笑而命喪,如今司寇家,為了奪我納藍南族天下,可是下足了心血,連司寇郇翔如此極品都送進宮中。

    司寇郇翔似是不經意地抬起頭,眸中帶有君臣的疏離:“陛下,在沉思何事?”

    延載女帝呆呆地笑了一下,局促地站在原地:“哥哥……哥哥真如天人一般好看。”話語之間帶有少女的嬌憨與羞澀。

    “謝陛下誇獎。”司寇郇翔微微垂眸,謹慎無比迴道。

    女帝歪著腦袋,小心地上前,似是猶豫了一下,怯怯地伸出手去,拉起司寇郇翔的手:“哥哥為何對我如此冷落,難道是槿兒不如哥哥好看嗎?”口氣之中略帶少女的嬌態與失落。

    司寇郇翔想拉迴手掌,又恐驚了聖駕,惟有任女帝拉著:“陛下多慮了,君臣之禮不可廢……”

    “哥哥說得不對,今日我們既已成親,便已是夫妻,何來君臣?”延載女帝垂著眼眸,默默地握著司寇郇翔的手:“嬤嬤說,‘一梳梳到尾,二梳百發齊眉,三梳舉案齊眉,四梳兒孫滿地’,哥哥不懂嗎?”延載女帝聲音稚嫩純真又飽含失落。

    司寇郇翔美目流轉,默默凝視著眼前才一十三歲的女童:明明是個天真稚子,為何父親要將她形容得如此心機沉重?

    大殿內靜得出奇,延載女帝見司寇郇翔一直不語,慌忙鬆開了他的手,快步退後了兩步:“哥哥……哥哥是和他們一樣……不喜歡槿兒嗎?”迅速地垂下臉去遮蓋微紅眼眸,聲音中滿滿的恐慌。

    司寇郇翔似是有點失落地收迴自己的手,對著延載女帝溫柔地一笑:“陛下如此可人,臣下又怎會不喜歡呢?”

    延載女帝緩緩地抬起頭來,嘴角慢慢地勾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她毫不猶豫地上前拉扯住司寇郇翔的胳膊,輕輕搖晃著:“哥哥為何要同大家一樣叫槿兒陛下,哥哥今日既已與槿兒成親,以後就是槿兒的後。槿兒今後隻

    對哥哥一個人好,哥哥叫槿兒的名字,好不好?好些年都沒有人叫槿兒的名字了,槿兒好想聽哥哥叫槿兒的名字。”

    帝後默默地凝視著延載女帝,眼底滑過一絲憐惜和心疼,他眉頭微皺,輕聲喚道:“槿兒……”

    延載女帝歡唿一聲,隨即紮進了帝後的懷中,摟住帝後的腰,依在帝後胸口,臉上掛著滿足的甜甜的笑:“哥哥真好。”

    十八歲的帝後身體緊繃,不知所措地任由女帝窩在懷中,雙手放也不是,不放又怕女帝跌下來。他歎息了一聲,苦笑著輕搖了搖頭,慢慢地放下雙手牢牢地將女帝穩穩地圈在懷中。待到懷中傳來均勻的唿吸聲,帝後才徹底地放鬆了身子,低下頭去,細細地打量懷中小小的帝王。

    與別的女子的輕靈雅麗的豐姿不同,女帝則是十分秀美之中帶有三分英氣,一雙柔美的丹鳳眼,豐滿圓潤的鵝蛋臉,麵若芙蓉,唇似點朱,臉上帶著幾分稚子的天真。

    “陛下……陛下……”帝後輕聲喚道。

    延載女帝不滿地朝帝後的懷抱之中紮了紮,嘴裏嘟囔著:“哥哥……哥哥莫吵……吵槿兒……槿兒好想睡……”

    帝後絕色的臉上一片柔和,嘴角輕揚,笑意直達眼底。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任由延載女帝拉扯著自己衣襟。直到女帝再次發出均勻的唿吸聲,帝後方才緩慢地移動,動作輕柔地將延載女帝放在床上,細心地幫其蓋上被子。當他想離開之時,衣襟卻是緊緊地被女帝攥在手中。怕驚了熟睡中的延載女帝,他惟有苦笑了一下,默默地坐在床榻邊沿。

    良久後,延載女帝微微轉頭半眯著眼,瞟了一眼帝後,嘴角輕勾,再次合上眼眸。

    天下第一大才子,琳琅才華,冠絕天下——司寇郇翔。嗬!也不過如此。

    月上枝頭,宮中依然喧鬧無比。

    遠處紅綢裹樹,華燈高起,絲竹擊鼓之聲,滿載著喜慶,更顯得霞央宮那說不出的蕭瑟和淒涼。

    一個小身影坐在地上,依著斑駁的門框,托著下巴望向遠處。五彩的煙花破空飛過,在高空中開出一朵瑰麗的鮮花。他的眸光順著那煙花,一點點地黯淡下來:“娘子讓徽兒搬出鳳儀宮,是為了那個漂亮的哥哥嗎?”

    福來公公站在獨孤郗徽的身後,眼眶通紅地垂下了頭:“陛下也有自己的苦楚,若是不迎娶司寇公子的話,陛下便無法親政。小公子要好好聽話,快快長大,這樣……才能讓陛下早日想起你來。”

    郗徽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向福來公公:“娘子以後不會再來看徽兒了,是嗎?”聲音淡淡的,眼中透露不屬於年齡的漠然。

    福來公公上前一步,緊緊地拉住獨孤郗徽的小手,看著精致的臉龐,淚流滿麵:小公子啊小公子,奴才怎能告訴你?帝王最愛的終究是權勢,如今司寇家的長公子,便是陛下得到權勢的助力。對於已是無用的你,她又怎會想起呢?

    鳳儀宮內的六個月的生活,讓你享盡了帝王的寵愛,對於如此幼小的你,到底是對還是錯?奴才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陛下如此年紀卻是擁有如此心機,竟利用如此幼小善良的公子,來達到迎娶司寇郇翔的目的,陛下她怎能忍心……?她怎能忍心如此對待你……?

    獨孤郗徽掙開了福來公公的手,轉臉看向遠處野火般的紅綢:“我……知道了。”

    耀辰526年,延載十年秋末,備受女帝寵愛的側君——獨孤郗徽一夕失寵打入霞央宮。

    耀辰526年,延載十年秋末,一十三歲的延載女帝正式迎娶司寇宰相長子——司寇郇翔。

    鳳儀宮一夜易主,從此後複姓——司寇。

    眾裏尋他千百渡(三)

    伸出手去,床邊已冰冷一片,訾槿猛然驚醒,“噌”地坐起身來,側目迴想了一會,再次軟軟倒下:又是做夢啊,這段時間老是夢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每次的夢境都那麽真實。這次更扯,被子上居然還殘留著白發少年身上的氣息……氣息?!

    訾槿大驚之下,連忙伸出頭來察看床下。一件白袍被卷成一團,扔在角落。訾槿趕忙伸手撈出那白袍——展開,還真是昨天的那件,可是他人呢?人去哪了?

    “公子醒了嗎?王爺來了。”門外傳來曉雙的聲音。

    “啊,噢噢……等等下。”訾槿又將白袍卷成一團,卻不知道要放在哪裏好。

    “砰”——“等什麽?”安樂王一腳踢開了門,快速朝床的方向走去。

    訾槿連忙躺好,將那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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