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楊桃一下子石化,她抬著要敲門的手,好半天都落不下來。


    阿爹在屋裏拍了桌子,罵了張存好一頓之後,又對著葉氏一頓抱怨:“早就讓你去要迴來要迴來,你不聽。現在出了事,就知道哭,哭有什麽用?”


    葉氏一著急,心疾就犯了。可她不敢說,捂著心口哭道:“還了銀子我就追問地契,可張存說還沒拿迴來讓再等等。家裏都掙那麽多錢了,我便也沒多想。


    前些天你不許他去湘地做生意,我不是還追著去要地契了?他說沒來得及去辦,過兩天就送迴來,熟知道地契沒送迴來他自己卻出事了?


    他都那樣了,我這個當娘的還成天追著要東西?”


    “這次和上次可不一樣,上次幾百兩銀子,咱砸鍋賣鐵、買兒賣女總能想些辦法。這次是兩千兩,兩千。你說說要是賠了怎麽辦?怎麽辦?”


    楊桃身子不受控製的往下滑,她跌坐在地上,一張臉煞白。


    昨天和喬安吃飯,才得知為了六麵山,三皇子可的盡了大力。上頭權利傾軋,拿三皇子賞賜山頭的事情做文章。三皇子要用的自己名下的土地換,被駁迴;要用銀子買下那片地,被駁迴;


    最後定下六麵山年年納貢,已經是好多人奔走的結果。


    董縣令和郭家可睜大了眼睛在看著,六麵山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


    楊桃身上一哆嗦,冷汗直落。


    葉氏急得身上發抖,最後跺了腳起身:“我現在就去找王掌櫃的要銀子,湘地的鋪子咱們不開,他手裏有多少給咱退多少。要是不夠贖地契,咱們便盤鋪子,四家鋪子全盤出去,也能有些銀子。”


    有腳步聲傳來,在門外偷聽的楊桃正要躲,就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著阿爹著慌的聲音就穿了出來:“她娘,是不是心疾又犯了她娘?”


    這下,楊桃再不能躲了。


    她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拎著藥箱就闖了進去。


    “你什麽時候迴來的?”見到楊桃的那一刻,楊老三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他心虛的看她,滿臉都寫著:你聽見了多少?


    “別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吧。”楊桃先喂了葉氏一顆救心丸,把脈之後又是一陣針灸推拿,忙活好一陣後才擦著汗道:“阿娘就是急火攻心引發了心急,阿爹讓她躺著歇息下,別再刺激她了。”


    她幫著楊老三將阿娘抱到床上躺好,葉氏疼得唿吸都難,說不出話,卻隻緊緊的拉著楊桃的手,淚眼婆娑的看著她,滿臉都是悔恨和自責。


    楊桃知道阿娘要說什麽,她也知道她一句沒關係就能安阿娘的心。可她的心此時也是極疼,疼得她輕易原諒不了阿娘,哪怕她是至親。


    因為是至親,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阿娘,姐夫,你們壓出去的不是六麵山的地契,是我們全家的前程和性命!


    “阿娘先歇著吧,旁的事情先不要想,養好身子要緊。”楊桃要掙開葉氏的手,葉氏卻如何都不肯放,淚水更肆虐了一臉。


    她哀求的看著自己女兒,等終於緩過了一陣疼,才道:“桃兒,是阿娘對不起你,那山,恐怕要保不住了。”


    “那就想辦法保住!”楊桃終究還是不肯讓阿娘難受,拍著她的手長長的歎了口氣道:“如果王掌櫃那邊的銀子退不出來,那就想辦法讓湘地那邊的鋪子得利。”


    葉氏更是難受,哭道:“那孽障將銀子交給王掌櫃小半個月了,聽說光大點關係就花了將近五百兩。如今鋪子開了,一天一兩菜都賣不出去不說,還讓小混混砸了兩迴鋪子……”


    “阿娘不用管,這事我來想辦法。”


    葉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聲音都跟著輕快了些:“你有法子?”


    楊桃一個學醫種藥的,哪裏就懂經商,哪裏就懂對付痞子?她聽著這事兒也是腦仁疼,可事情都出了,親娘都急得病倒了,她不先冷靜下來穩住局麵難道要看著親娘因著心疾去死?


    “秦夫子在湘地該有些關係,我去求他。還有喬安,他腦袋活,家裏又世代做生意,生意場上的事情,他該能明白些。”


    因為心虛,楊桃不敢看阿娘,隻悶著頭接著道:“就算是賠,總也不能一下子就賠幾千兩。將銀子追迴來,短的缺的再想法子補齊就是。”


    “桃兒……”葉氏心裏定了,心上就不那麽疼了。她捏了捏楊桃的手,歎道:“這一迴要是能平安過去,你便自己收著地契。往後你的東西,你都自己看顧,誰也休想不通過你就打你東西的主意。”


    “阿娘歇著吧,我去找喬安去。”


    出了院門,楊桃就覺得渾身發冷。入夜了,晚上涼!可她不想迴去加衣服。


    昨天吃飯的時候,喬安就說要和秦夫子去鄰縣講學,一去隻怕要七八天。楊桃抬頭看天,淚水還是滑了下來。


    “怎麽辦?兩千兩,這了該怎麽辦?”她還想將趙郎中墊下的鋪子錢還給趙郎中呢,誰知還沒和家裏開口,就出了這樣的事。


    楊桃漫無目的的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張存家門口。


    她在門口踟躕半晌,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楊翠見到楊桃,趕忙放下給張存舀的飯菜,迎上來挽了楊桃手臂,一臉歡喜的道:“怎麽這會兒過來了?還沒吃飯吧,家裏頓了排骨,還恰好炒了你喜歡的茭白。”


    她將楊桃按坐在飯桌邊,緊著去給楊桃張羅碗筷。


    張存也坐在桌邊,他見了楊桃,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角,就算是打了招唿。


    “姐夫就沒話要和我說?”楊桃被他的冷臉惹得不快,也不顧不得身份臉麵,直接就朝張存伸了手:“我六麵山的地契呢,姐夫該還給我了吧!”


    “地契?”張存原本就冷的臉越發冷了起來,他將手中的筷子一拍,冷哼道:“我還以為小姨子是來關心我的斷手斷腳,原來是來要銀子。”


    那嘲諷的語氣,就跟楊桃欠了他多少一樣。


    “我自己的地契,難道我不該來要?”楊桃也犯了擰,不肯息事寧人:“銀樓的銀子你不是早就還了,地契呢?給我!”


    她又直又白的手掌攤開伸在張存麵前,卻猶如扇在了張存的臉上。


    他憤恨的看著她,咬牙切齒:“嶽丈才找上門鬧了一場,你能不知道那地契已經壓了出去?明知道還來要,你是存了心要撕我的臉?”


    “是你存了心要我的命!”楊桃也沒心情和他講什麽六麵山的歸屬問題,隻看著他的眼睛執拗道:“錢不是才給王掌櫃嗎?去要迴來還給銀樓,這期間的利錢,我出。”


    “你休想!”張存又拍了桌子,聲音更是拔高了幾分:“投出去的銀子,沒有要迴來的道理。”


    “那是我的地契!”


    “那還是兩家合夥的鋪子呢?你楊家占著份額,就該當出銀子。”


    “姐夫!”


    “喊祖宗都沒用,要命一條要地契沒有!”


    兩人的聲音一人高過一人,一聲高過一聲。嚇得楊翠趕忙從廚房折返,著急的拉了楊桃就往自己房間拖:“有話就不能好好說?這樣扯開了嗓門吵,不嫌丟臉?”


    楊桃是憋屈到了極致,她不能衝著阿娘發脾氣,姐夫又是這個樣子,她哪裏還存得下理智,顧得上臉麵?


    “沒什麽好說的,阿姐你轉告姐夫一聲,我給他三天時間,要麽他去找王掌櫃要銀子贖迴來地契還我;要麽咱們就撕破臉皮,我去公堂上告他。


    即便兩家合夥,也沒有偷了我地契去抵押的道理。他這根本就是欺詐!”


    楊翠一張臉煞白,不敢相信的看向楊桃,聲音都是發抖:“桃兒,那是你親姐夫啊,親的!”


    楊桃眼窩兒又酸又漲,她不想在阿姐麵前哭,趕忙甩開阿姐的手,轉身衝了出去。


    沒及出門,就聽見張存在屋裏掀翻了桌子,而後對著楊翠罵道:“這就是你的家人,你放在心坎坎疼的好妹妹?去要銀子,我張存的臉還要不要,還要不要?”


    阿姐就在一邊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到底是桃兒的東西,她要真告你……”


    “你讓她去告。要告我,也得先關了你們老娘。你別忘了,那地契不是我張存偷的搶的,是你們老娘親手交到我手裏,紅口白牙讓我拿去抵押的。”


    楊桃在外頭跺腳,她真想迴去扇張存兩巴掌,再罵他個狗血淋頭。可聽著阿姐的哭聲,她也隻能緊咬了嘴唇,卡白著臉一步步往外走。


    出了張家冷風一吹,被氣得亂了心智方寸的楊桃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而後也清醒了過來。


    “怎麽就吵了起來?遇到這麽大的事,吵架能吵出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來?”楊桃懊惱的拍了腦門,歎道:“越遇事越該冷靜,怎麽今天就亂了?”


    其實也不是亂了,她本身就又急又氣,又遇到張存那個態度,話趕話的可不就到了這地步。


    即便不該這樣處事,可要讓楊桃這時候去和張存好商好量,楊桃也抹不開臉。


    她垂頭喪氣的走在路上,一路走一路踢著石子,心亂如麻:看張存那油鹽不進的樣兒,隻怕好好說也不一定能有個好結果。可銀子去了別人手裏,要敗光還不就彈彈手指的功夫。


    喬安不在,春曉也不在,連秦夫子都不在,這可要怎麽辦才好?


    正發著愁,一輛馬車突然停在了她邊上,董書含挑開轎簾,探頭對楊桃笑得溫暖:“城門都要關了,快上來我送你出去。”


    發覺楊桃臉色不好,又趕緊從車上跳了下來,臉色聲音都變得緊張:“一張臉半點血色都沒有,可是病了?走,咱們先去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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