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心裏忐忑,幾次去縣衙找楊春曉都沒能如願,喬安也忙得不見人影。她實在沒法子,便抽了空去尋郭家小姐。


    使了不少的銀子,出來買脂粉的小丫鬟才答應為她通報。


    郭家小小姐得了消息倒也沒拿喬,當即便迴了話:“郭家規矩大,不是能好生說話的地方。楊家姐姐既然想見我,不如就約在竹韻茶樓,我請姐姐喝杯茶。”


    在約好的時辰,郭家小姐果然來了。


    嬌嬌軟軟的小丫頭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見了楊桃柔柔一笑,行禮都行得很是好看。


    楊桃不敢受她的禮,側身偏過之後又趕忙還禮,而後才爽朗道:“我們鄉野裏沒那麽多規矩,郭小姐和我一處說話還請別那麽拘束。”


    郭小姐柔柔一笑,一舉一動都顯得端莊。她落了座,照著楊桃點了杯中等鐵觀音,而後疑惑問道:“楊家姐姐找我,所為何事?”


    看著麵前詩一樣的姑娘,楊桃滿肚子的話竟說不出來。


    她冒冒失失的找人家出來,然後空口就問人家和自己弟弟是什麽關係?問他們認識和相處的經過,看是誰先接近誰;分析分析其中有沒有什麽陰謀詭計?


    在這個男女大防雖不嚴重,但絕對容不下男女私相授受的朝代。她以揣著懷疑去問另一個女孩兒這種問題,不就是輕視人家的德行,往人家身上潑髒水嗎?


    楊桃有些懊惱:實在太冒失了,怪自己近來精神太緊張。


    “也沒什麽事,就是擔心老祖宗身子。”楊桃心虛的喝了口茶,努力調整好了情緒才抬頭大方道:“深秋了,中風等病容易複發。本想上門看看,可沒有拜帖,怕突然過去太過冒昧,老祖宗也會不喜歡。”


    郭小姐也跟著喝了口茶,她放下茶盞看楊桃的眼神有些懵懂,好像沒想到楊桃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這種訝異和懵懂很快便被優雅所取代。


    郭小姐微微一笑道:“有秦郎中護理著,老祖宗身體還算不錯。”


    “這樣啊,那挺好的。”楊桃說完這句,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尷尬一笑,隻得專心喝茶。


    郭小姐也隻安靜的陪著,好像她們今天出來的目的就是喝茶。


    如此喝了三盞,楊桃的肚子都喝撐了,兩個原本就很陌生的人也沒找到新的話題,奇怪的是誰也沒提議散場。


    小二再來添水,郭小姐才慢悠悠的吩咐丫鬟:“我想吃城北李記的話梅,你去買一些來我們佐茶吧。”


    丫鬟行禮後退下,郭小姐又打發小二:“這裏不用你了,下去吧。”


    等屋裏再沒了旁人,郭小姐才認真的看著楊桃的臉道:“我和春曉認識,他知道我是郭家最小的嫡女,我也知道他是秦夫子親傳的弟子。我家境優渥,他出身貧寒;我家侍奉太子,他師父和三皇子更為親厚。我們相處,尋常人都得朝歪處想。”


    楊桃拿杯蓋撇著水麵上的浮沫,同時抬頭去看郭小姐的眼睛:“那實際情況呢?是我多想了嗎?”


    郭小姐清淺一笑,拎了茶壺給自己續了杯水,不答反問:“那你們呢?真的是三皇子的人?”


    楊桃不答,郭小姐便收迴了目光,漫不經心道:“咱們都不過是平頭百姓,京中真龍奪位哪裏就關我們的事?就算咱們心比天高有心投靠,真正能做的又能有什麽?”


    她喝了口茶,看楊桃的杯子空了有主動給她續了一杯,而後便看定了楊桃的眼睛,淡聲問她:“天高皇帝遠,咱們就是拚上了性命,京中的貴人可能知道可會領情?”


    “你想說什麽?”楊桃放下茶盞,神色認真起來:“這裏也沒有旁人,郭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郭小姐輕輕歎了口氣,放下茶盞之後也當真爽快起來:“我的立場很簡單,郭家人微言輕不配為任何貴人衝鋒陷陣,即便郭家其他人有這樣的野心,我一個閨閣女眷也出不上力更不該往裏頭牽扯。”


    沒等楊桃分析明白她話裏的真實性,郭小姐又開口道:“也順便奉勸楊家姐姐一句,是老百姓就認真的當自己的老百姓,有上進心就走正常途徑努力攀爬。三皇子那樣的貴人,你們攀附不上,更攀附不起。”


    這話難聽,楊桃微微變了臉色。


    “還請楊姐姐莫要誤會,小女子沒有看輕你們的意思。”她朝楊桃做了個敬酒的姿勢,以示自己對她的真心和敬意。


    “三皇子在眾多皇子中並不出眾,他親娘不過嬪位,外祖家也早就沒落。或許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三皇子在京中向來低調,更不愛在陛下麵前露臉。”郭小姐拈了顆梅子吃,或許是梅子沒醃好,酸得她直皺眉。


    好容易緩過了酸勁,她才又接著道:“三皇子再不濟也是皇子,他低調行事,總有他的福氣和富貴。可你們呢?在下頭胡亂得罪人,等上頭的人騰開手,可還有你們的好果子吃?到了那時候,遠在京中的三皇子可能想起你們,可會為你們出頭。”


    楊桃眉頭微微皺起,半晌後也是輕輕一笑:“郭小姐誤會了,我們也從來就不是誰的人。就想你說的,人微言輕,不配為誰衝鋒陷陣。”


    “如此,楊姐姐便該想一想切割的事情了。”她細細的剝了橘子,將瓤上的白筋都挑幹淨後分了一半給楊桃:“隻要春曉和喬安還在秦夫子身邊,你們就永遠是三皇子的人。”


    楊桃擺手拒絕了橘子,臉上笑意不太自然:“所以,你今天來看,是勸我們和秦夫子決裂?”


    “我今天來,是告訴你我待春曉非常真心。”她收迴橘子一瓣一瓣的吃,是雖然橘子酸得她皺眉卻又偏生喜歡吃:“春曉就想這橘子,不好看,不高貴,還總是酸得人難受。可卻對了我脾胃,即便總被算得皺眉,卻就是喜歡,就是想一瓣接一瓣的吃。”


    “你喜歡他什麽?”


    郭小姐又往嘴裏放了瓣橘子,照例被酸得皺眉:“說得出來的喜歡,就不是真的喜歡了。”


    楊桃皺眉,看著她無言以對。


    “你也別覺得我是想勸你什麽,我說這些單純是為你們好。”吃完一個,郭小姐又拿了個綠皮的仔細剝:“姐姐是聰明人,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就該明白。奪嫡是拿命賭富貴,可咱們這樣的人命賤,當真沒資格陪著貴人賭。”


    “你們是這樣,郭家其實也一樣。太傅是沒有法子,可我阿爹算什麽呢?就一個教書先生,賭贏了他不過換個地方教書,賭輸了賠上的卻是全家老小的命。


    你們還不如郭家呢!京中多少權貴在前麵候著,便是贏了能容你等百姓分羹?若是輸了呢?你們要搭上的是什麽?仔細想想,值得嗎?”


    楊桃就是個小老百姓,她以前的夢想是發家致富、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活。現在的夢想是平平安安、殷實努力的活。


    她對餘生沒有太大的野心,種好藥造福百姓,再守著兩個鋪子和喬安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這就很和美。


    便是有安家虎視眈眈,便是有喬康成的深仇大恨,楊桃盼著喬安出息,盼著他興旺發達、紫袍加身。卻也從沒想要要抱誰的大腿,要和誰拉幫結派。


    可郭小姐今天點破,卻也讓楊桃不得不從新思考:自己想著是在踏實本分的過日子,可在外人眼裏呢?若真的因此卷進皇子間的爭鬥,他們或許真的是萬劫不複。


    郭小姐將楊桃的表情看在眼裏,雖說看不透她心裏的想法,也不妨礙她再接再厲:“若不是因為春曉,這些話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楊姐姐說。人各有誌,我和何苦攔你們的去路?


    可如今不一樣,我想要春曉好,便得為你們打算。楊姐姐仔細想想,可我今天說的話在不在理。”


    她收起臉上笑意,再次看著楊桃眼睛的神色無比認真:“新縣令馬上就要走馬上任,我大伯能保舉他便說明他值得太子信任。楊姐姐若當真不想摻和了,該趕在他來之前和秦夫子了斷。”


    或許是沒想到郭小姐會這麽坦誠,楊桃抬頭看她的眼神中藏著訝異。


    郭小姐對她溫柔一笑,依舊是端莊優雅的模樣:“楊姐姐也不用太擔心你們和安家的舊怨,他家如今出事,正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我和春曉要當真成了,便是看著我大伯的臉麵,他們一族也不好再翻舊怨。”


    這,是讓自己和春曉轉投郭家的意思?


    楊桃眉心一跳,連笑容都虛弱起來。她不去管什麽太子、皇子,不去管什麽奪嫡、權貴,隻認真的問郭小姐:“你和春曉雲泥之別,你覺得你們可能嗎?若當真隻看真心,你們有機會走在一起嗎?”


    “楊姐姐應該聽說過吧,我親娘其實是阿爹最寵愛的一個小妾,生我時難產死了。”郭小姐眼角隱有淚光,卻依舊堅強又嬌柔的笑道:“我娘落氣的時候我爹在她麵前發過誓,一定會讓我幸福的活著,一定用十足的真心愛我疼我,若是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楊桃看著她,表情複雜。


    郭小姐臉上淒惶一閃,看著楊桃的眼睛問道:“你說我若是以死相逼,我爹會如何?”


    楊桃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她能輕易看穿周小姐,略微用心也能猜透二丫,可麵前這個如詩如畫的人兒,她看不清。說了這麽多,楊桃甚至都沒鬧清楚她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麽。


    不是她對自己阿弟不自信,可那麽奮不顧身的愛情真的那麽輕易就能光顧?她和楊春曉之間難道也有不為人知有刻骨銘心的故事?


    可即便如此,他們又該何去何從?因為楊春曉的愛情,他們真的要背叛三皇子改投太子陣營?雖然郭小姐一再強調他們不配為太子衝鋒陷陣,可她郭家如何都不可能和太子撇清關係,他們就是太子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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