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活了幾十年,看事情還沒有一個小姑娘看得開。白當了這麽多年爹,對親兒子的疼愛,竟還沒一個外人用心。


    喬康成,‘父親’二字,你配得起嗎?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楊桃說那句話的時候根本不是罵他。她隻不過說了一個事實,他喬康成當不起。


    不僅當不起父親二字,連‘丈夫’、‘男人’這樣的字眼,他都擔不起,配不上。


    他突然從椅子上滑落下來,懺悔的跪在了楊桃麵前,紅腫了眼睛道:“喬叔錯了,喬叔對不起你!”


    這一句話,引得楊桃淚眼滂沱,泣不成聲……


    兩人相對跪著,看著彼此嚎啕大哭。


    好久好久之後,等大家都哭累了,等喧囂著、躁動著的情緒恢複了平穩,兩人才相繼停了下來。


    楊桃扶了喬康成起來,恭敬的將他安頓在主位,自己也從新在椅子上坐好,而後才道:“我想將你的事情告訴喬安,他是你兒子,你無論變成什麽模樣他都絕不會嫌棄你。”


    喬康成果斷搖頭,緊咬了牙關不肯鬆口:“若這個秘密不再是秘密,我還有什麽臉麵活著?”


    “家人絕不會外傳!哪怕不是為了心疼你,隻為了他們自己的臉麵,也絕不會讓人知道你曾經被人這樣欺負過。”


    沒等喬康成接話,楊桃又接著道:“以前的喬叔寬厚、大度,不說事事都為旁人著想,也是人人稱讚的大好人。我想讓那個喬叔再迴來,想再見一見那個即便要將我從喬安身邊攆走也要先為了安排好妥善歸屬的喬叔。”


    “這和那件事沒有關係!桃兒,別說。我知道錯了,我會改,我設身處地的心疼喬安,我再攔你和喬安的親事,你別說!”


    “我不是在威脅你啊喬叔!”楊桃真誠的看著喬康成的眼睛,臉上身上彌漫著滿滿的心疼:“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變得心狠手辣?因為你經曆了人間煉獄,你承受了比放蛇更殘忍的手段和苦難。你心裏多了惡魔和狠毒,少了歡喜和愛!”


    喬康成依舊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楊桃,那是他男人的尊嚴。不管怎樣,他都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受不了別人知道。


    他受不了別人嘲弄,更不需要別人的可憐。


    楊桃將他的心思全看在眼裏,眼中也逐漸浮出了心疼:“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如果我經曆了你經曆的這些,可定也會和你一樣選擇將自己藏起來。


    可是喬叔,藏不住啊!時間一長,會傷了你和家人的感情,你聲音再一變,家裏人會怎樣猜測?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難不成真要將自己毒啞?”


    喬康成將頭埋進掌心,長長歎了口氣。他很痛苦,痛苦得隻靠著恨意活在這世上;痛苦得害怕旁邊來救贖。


    “讓我們幫你好不好,我們一起努力將你治好;如果當真治不好,那我們就一起努力將那些傷痛全部忘掉。”


    “治不好了,連你師父都沒有法子。”


    “一時治不好,不代表一直都治不好。隻要你自己不放棄,總會有希望是不是?”楊桃熱切的看著他,渾身上下都是對他的鼓勵。


    “若是真的治不好了,你才更需要家人的幫助和支持。”看著他茫然又怯懦的樣子,楊桃的心也跟著發疼:“什麽是一家人啊?患難與共相扶相持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若有一天他們從別處知道了你的經曆,他們肯定會自責得無地自容。”


    喬康成抬起頭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睛澄淨美好,似乎多看兩眼就能滌蕩幹淨肮髒的靈魂。


    他問她:“我那樣對你,你就不恨嗎?就像你自己說的,你安靜的看著我自尋死路就能報了大仇。你為什麽不報仇,還這樣設身處地的為我考慮?”


    楊桃抬頭迎視著他的目光,坦蕩且真誠的道:“恨過,很恨很恨過。你將喬安打成重傷還關在祠堂的時候我恨你;你百般阻撓不肯讓我和喬安定親,即便定親還提出那麽多苛刻條件的時候,我也恨你;在知道你竟然和二丫聯手要置我於死地的時候,對你的恨達到了頂點。”


    “那你還……”


    “我在心裏罵過你很多很多遍,可今天看見你,聽你說自己是喬安的親爹,看你猙獰了麵孔要掐斷我的脖子,看你被逼上絕路不甘心的選了啞藥。那一瞬間,我突然就不恨了。”


    “為什麽?我如此死不悔改,你不是該更加憤怒,更加仇恨?”


    “因為我突然看清楚了你的痛苦,好好的一個人被苦難和遭遇硬生生折磨成鬼,他心裏得多痛苦?好端端的一個人,硬生生扭轉成魔,他本身就生活在地獄。這一瞬間,我突然理解了你所有的行為!”


    “所以,你是在可憐我?以慈悲的姿態,站在自以為高尚的雲端,來可憐我這個惡魔,解救我這個生活在地獄的魔鬼?”


    楊桃堅定的搖了搖頭,誠懇的看著喬康成的眼睛道:“不是可憐,是心疼!因為你是喬安的親爹,我未來的公爹。因為我們最終會是一家人,所以我想幫你,其實也是在幫喬安和我自己。”


    怕喬康成不相信,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會再次傷害到喬康成太過敏感的心靈。楊桃有些著急的看著他,不知道怎樣做才能消除他對自己的懷疑。


    喬康成將楊桃的局促和不安看在眼裏,然後突然就笑了:“我終於知道喬安為什麽那麽喜歡你了。”


    心靈這麽澄淨溫暖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真高興你沒有被我害成,若是不然,那會是我喬康成最大的痛。”


    說起這個,他又看了眼散落在桌上的‘證據’以及邊上的‘曼陀羅’藥粉。而後視死如歸的道:“你說得對,我將大家都逼上了絕路,再不收手,大夥兒都得下地獄。”


    他輕輕一笑,眼中有唿之欲出的決絕和悔恨:“就按你說的做吧,我連絕路都不怕,連啞藥都敢吃,還怕什麽白眼嘲笑?就憑我如今做的這些事,又哪裏當得起‘男人’二字?”


    麵對這樣的喬康成,楊桃心中有千言萬語,可話到嘴邊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她真誠的給喬康成磕了個頭,鄭重其事的保證道:“我一定竭盡全力治好你,一定!”


    喬康成神色動容,他起身扶了楊桃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什麽都沒再說。


    楊桃擔心阿爹阿娘找她,和喬康成再聊了兩句便要告辭。


    喬康成親自將她送到院門口,他看著楊桃離開的背影,到底出聲喊住了她:“楊桃,對不起!”


    楊桃驀然迴首,她眼中有淚,臉上的笑卻嬌俏甜美:“沒關係!”


    她轉身走了,心裏比任何時候都高興、輕鬆!


    我們是一家人啊,該團結互愛,相互體諒相互包容的一家人。所以喬叔,我哪怕心裏再痛我也原諒你。你能看見我的真心,你能領我的情,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或許是太高興了,她走路步伐都輕快起來,連背影都帶著陽光和歡喜。


    喬康成站在原地看著,也是含著淚笑得真誠:“還有,謝謝你!”謝謝你對喬安愛得深沉,謝謝你給了我一顆包容又溫暖的心。


    我覺得,隻要我努力不放棄,或許真的能從地獄走出來,站在陽光下,和親人、和子孫,談笑風生……


    那天,喬康成自己去祠堂跪了一夜。


    看著祖宗威嚴的凝視自己,想著聲聲振耳的家訓,喬康成跪得更加筆直!


    王嬸來找過他兩迴,她被罵怕了,不敢再出聲勸他,所以隻將飯菜放在門口淡淡的說了一句:“身子要緊,無論怎樣先吃口飯吧。”


    她沒問他出了什麽事,沒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這樣的冷漠刺得喬康成的心生疼,他端正的跪在蒲團上,喃喃自語:“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呢?那個溫柔解意,賢惠貼心的妻子呢?到底是什麽時候,我弄丟了她?”


    他仔細的迴想著從監牢出來後自己的所作所為,迴想著王嬸無數次跪在他麵前苦苦哀求時掉的眼淚,然後,心一抽一抽的疼。


    第二天從祠堂出來,天還黑沉。


    喬康成原本想偷偷摟一摟王嬸,而後抱著她輕輕訴說自己的秘密。他藏在她的身後,便能看不見她的表情,哪怕她從此嫌棄,這個懷抱也足以安慰他的餘生。


    可當他推門進去,卻看見王嬸已經穿戴整齊,正拿著灶房的鑰匙準備出門。


    看見喬康成進來,王嬸臉上很明顯的吃驚:“有事?”喬康成不進她寢室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王嬸似乎都忘了這裏其實也是喬康成的臥室。


    喬康成忍不住尷尬,看著王嬸太過驚訝的眼睛,他緊張得手心冒汗。


    “是餓了?”王嬸好像猜到他來的目的,緊著就要出門:“你先等一等,我這就去做飯。你要是實在餓,我給你先給你削個紅……”


    喬康成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他豁出去了。他要抱著她將秘密說完,然後平靜的接受她的反應,她的判決!


    突然地動作讓王嬸一驚,她不自在的扭動身子想掙脫出去,喬康成卻霸道的將她按在懷裏:“別動,讓我抱一抱你,我有話和你說,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


    王嬸當真就不動了,她是喬康成的妻子自然也想念丈夫的懷抱,先前的掙紮,不過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一時沒適應。


    喬康成緊緊抱著她,貪婪的吸著她身上的香氣,懷念著他們曾經的繾綣美好。


    他就這樣安靜的抱著王嬸,不知饜足的抱了好久。直到兩人的腿都有些發軟,緊張又為難的橋康成才艱難地開口。


    他仔仔細細的說了當初發生的一切,說了再治不好的結果,說了自己將變成太監的事實。然後膽戰心驚的等著王嬸的反應。


    “我再也當不成大丈夫了,聲音一變,我便會成為喬家最大的笑話。你要是接受不了,休書我會給你,家產和孩子,我全都給你。”


    王嬸用力掙脫他的懷抱,得了自由的那一刻,她率先甩了喬康成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打碎的是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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