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縣父母官,政務比想象中更家繁重。秦夫子初初上手,其中艱辛和忙碌更不消說。在這種情況下,能身邊人送上一份厚禮都算是給了楊家莫大的臉麵。可他竟親自來了,這傳遞出來的信息,可不同一般。


    大夥兒朝秦夫子請罷安,宴席也該開始了。


    秦夫子自然是上座,爺爺奶奶並楊老大,楊老二作為至親,自然也在主桌。於是,主桌上依次做的人員便是,秦夫子,阿爺阿奶,楊老大,楊老三,並族中得高望重的幾個長輩。


    宴會繁忙,兩個伯娘和幾個堂兄弟都得幫著打下手,上菜端茶。


    作為準新娘,楊桃自然也是清閑的,她原本要避迴閨房,秦夫子卻出言阻止:“今天是你和喬安的大好日子,怎麽也該和我喝上兩杯才夠意思。在坐的都算得上你的長輩,我以著喬安師父的名義,也勉強能算長輩,一起吃個飯喝場酒,應該也算不得出格吧。”


    當今對男女大防的要求也不算嚴格,鄉野女孩原本也是拋頭露麵不講究那麽多規矩。秦夫子親自開口,楊桃也沒有再走開的道理。


    可一桌子早就滿了,楊桃要坐,就得有人讓開。旁的都是爺爺輩兒的長輩,必然不該讓。剩下能讓的,也就大伯父、二伯父。


    二伯父經商,和官家打交道的時候多。能和掌權的縣太爺一起吃飯、喝酒攀交情,這機會怎麽肯放過?


    他在桌下踢了楊老大一腳,示意他讓開。


    楊老大其實不太情願,他隻是個種地打獵的佃戶,能和縣太爺坐一起吃飯的機會一生恐怕也就這一次。倘若自己說話做事正好能入了縣太爺的眼,自己的兒女或許也能有個好一點的前程不是?


    就算不去考慮那些因素,光是和縣太爺推杯換盞過,那也能是他好幾年吹牛的談資啊!


    於是,他將腿挪了挪,假裝沒明白楊老二的意思。並且心安理得:我是大哥,怎麽都論都不該我讓。


    楊老二有點生氣:你一農民摻和這個幹嘛啊?就是和縣太爺處好了關係,你能得什麽好處?他能賞你塊地還是怎麽的?


    他從懷裏摸了塊銀子,隔著桌麵塞進了大哥手裏,看著他的眼神好像在說:給你錢,快讓開,別壞我的大事。


    楊老大摸著銀子的手覺得非燙,燙得心肝都疼。


    沒人讓座,場麵一度尷尬。阿奶瞥了兩個兒子一眼,要起身讓位,阿爺偷偷按住了她的手,抬眼看著大兒子道:“今兒個高興,去後院將我窖著的那罐子三七酒挖出來,我今兒個得好生和秦夫子喝兩盅,謝他肯來捧場,謝他培養我楊家子孫。”


    大伯父被點名的那一瞬間,心都涼了。尋常就覺得阿爹阿娘偏心三房,卻沒想到在他們眼裏自己連二房都比不上。


    他悻悻的從位置上起來,悶著頭轉身去拿酒。他手心裏還捏著沒來得及退迴去的那一兩銀子,此時此刻,那銀子硌得他心窩子都疼。


    二伯父挪到了大伯父的位置上,二伯父的位置便理所當然留給了楊桃。楊桃站在當場,心裏卻尷尬得緊,如何都坐不下去。


    喬安拉了她一把,她才若無其事的坐下來,幫著秦夫子斟上一杯老酒。


    楊苗盛裝打扮出來,張氏詫異的看了她兩眼,扯著她到暗處橫眉豎眼的問:“你這是做什麽?楊桃的大日子,你打扮得這麽花枝招展,旁人要怎麽說你說咱家?”


    “你閨女漂亮,還要藏著掖著?她的大日子我連好衣服都不能穿,你就那麽著急去巴結三房?”楊苗受夠了氣,此時再也捂不住,她冷冷的瞥了她娘一眼,惡聲惡氣的問她:“三房給你了你什麽好處?”


    “你這個孩子……”張氏作勢要打她,有礙著到處都是賓客,最終也隻推搡了她兩下,警告道:“人家定親,你穿一身比定親還喜慶的大紅衣裳?人家淺淺畫眉,你將自己畫得跟花貓一樣,你……”


    “我究竟是不是你親閨女?我這樣做,都是為了誰?”


    楊苗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偷聽,而後壓低了聲音問她娘:“從你跟著人家學做醃菜開始,家裏誰給過咱家好臉色?楊桃從監獄出來,你又是上山采菌,又是殺雞燉湯,結果呢?有人領你的情?


    你去求楊桃,讓她準了我兩個哥哥幫她開山的事情,她是怎麽迴答你的?你覺得是一家子骨肉,人家卻不過是在搪塞你,你且等著吧,往後隨便尋個借口就要將這事推了。你為了討好她,還一門心思打壓自家閨女。”


    說起心酸事,張氏心裏也不好受:“可你打扮成這樣也奪不了楊桃的風頭,人家隻會說你不知進退亂搶風頭……”


    “誰稀罕搶她的風頭?我要的,是前程,我們一大家子的前程。”她篤定的看著秦夫子,神態語氣都異常見堅定:“我會比楊桃優秀,優秀很多很多。”


    順著秧苗的目光,張氏也看到了秦夫子。


    這個男人不僅僅長相出眾,學識淵博,還是縣老爺,還認識三皇子。不管從方麵來說,比起喬安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瞬間,她便明白了楊苗的心思,而後心裏也開始歡喜:如果秦夫子真能看上楊苗,那咱們大房可就真的是翻身了。


    張氏仔細端詳了楊苗的打扮,妝有些濃可男人不就喜歡豔麗嗎?中秋的新衣這會兒穿有些顯厚,可有什麽要緊呢,漂亮就夠了。


    她精心的為女兒理了碎發,而後鼓勵道:“娘什麽都不怕,隻要你們能好,別說區區三房,就是和整個家族翻臉,也沒什麽大不了。”


    再抬頭,張氏意外的看見楊老大起身離開,而後楊老二占了楊老大的位置,然後楊桃坐了上去,然後一張桌子就滿了,再也沒有了楊老大的位置。


    這一瞬間,張氏拳頭緊握,臉色煞白。


    “看見了吧,楊桃都張狂到了什麽地步?好好的閨女,不去閨房躲著,和男人們喝酒?喝也就喝了,她一個晚輩,哪來的資格和臉麵搶阿爹的位置?”


    楊苗往那邊瞥了一眼,輕嗤一聲道:“咱們來日方長。”


    楊桃作為女眷,坐在主桌陪著人喝酒到底不好看。她禮貌的敬了秦夫子兩杯,又說笑了兩句便尋了由頭要離開。


    秦夫子淺抿著水酒,目光灼灼的看著楊桃的眼睛,而後問她:“患者無男女,成了親這準則還能遵守嗎?”


    這話放在這個場合問其實不算恰當,畢竟是訂婚宴,畢竟滿桌子都是恪守‘男女授受不清’的老前輩,作為醫者的楊桃好像怎麽迴答都不對。


    她淺淺一笑,準備巧妙的轉移話題順便撤退。喬安卻堅定的緊握了她的手,溫和又不容置疑的看著前夫子的眼睛迴答:“患者無男女,這是作為醫者最起碼的思想認知,和他本身是男是女無關,和她成沒成親更沒又關係。”


    秦夫子默默的點了點頭,放下酒杯從新看定了楊桃的眼睛:“定親之後,還會當大夫,當一個合格的大夫嗎?”


    喬安握著楊桃的手緊了緊,就那一緊,楊桃為難的心刹時溫暖起來。她迴望著秦夫子的眼睛,鏗鏘有力的迴答:“會!隻要這天下還有病患,隻要我還診得動脈拿得起針,我就依舊會履行一名大夫的職責。”


    說完,楊桃轉頭去看喬安,兩人相視一笑,情意繾綣。


    喬安看著她的眼睛,渾身張揚的都是情誼:“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人命最為貴重這個道理也不會變。你是大夫,你挽救的是世上最珍貴的人命,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我都為你驕傲。


    我不知道世俗會怎樣評判女大夫,世俗會用怎樣的態度對你,用怎樣的目光看你。不管他們怎樣,我喬安會豁出一切卻支持你保護你,誰若是要攻擊,那也還有我。”


    他的語氣並不深情,他表情正經得太過嚴肅,可楊桃聽在耳裏看著眼中,卻得到了這世上最溫柔的情話,最生動的告白。


    滿桌子固守陳規的老頑固看著他倆,硬是忘了強調古禮的重要性,忘了將女德、女戒……


    秦夫子又喝了口悶酒,而後意味深長的看了喬安一眼,最後轉過頭來看著楊桃,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他沒再提新的話題,楊桃便順口找個由頭退下了。


    在迴屋的路上,楊桃碰到了二丫。也不能說碰,因為二丫明顯是在等她,看樣子還等了很久。


    看見楊桃過來,靠在牆上小憩的二丫站直了身子,而後討好一笑,殷勤的迎了上來:“楊桃姐,恭喜你。”


    楊家並沒請二丫來做客,可不請自來也沒有往外轟的道理。


    楊桃不曾料到二丫會來,更不曾料到她會在這裏等自己。可就算有再多來料想不到,她依舊是微笑著麵對,禮貌而疏遠的道一聲:“謝謝。”


    “要說感謝的該是我。”二丫過來挽楊桃手臂,楊桃不著痕跡的躲了開去。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轉瞬間卻又被感激替代:“被周小姐害死的貼身丫鬟是我表姐,謝謝你替她討迴了公道,讓她能死得瞑目,在地下安息。”


    二丫的語氣也算得上真誠,可在別人的丁訂婚宴上說死人,真的好嗎?


    楊桃心裏有些不舒服,她直覺二丫的感謝並不真心,她來找自己隱藏著的目的比並不單純。


    要是楊桃知道二丫如今的處境,知道逼瘋了周小姐後那個丫鬟被周家人羞辱致死,她就會知道二丫的目的非但不單純,對她楊桃還有一顆充斥滿仇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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