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推薦信,這是多少人絞盡腦汁、傾覆家業也想得到的東西,他說燒就燒了?


    楊桃驀然往外走了兩步,然後又退迴到楊畔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去找他?”楊畔斜著眼睛看她一眼,衝她比了個倒著的大拇指:“孬!”


    楊桃一雙大眼睛緊緊看著楊畔,認真問他:“然後呢,你做了什麽?別人都還不知道的事情,你怎麽就知道得那麽清楚?”


    “我想燒他家柴房,讓喬平發現了沒燒起來。我想打翻喬家滿院子的藥,又被喬繡發現沒能得逞;後來,我想抓了喬康成好生揍他一頓,麻繩都準備好了,沒有下手。”


    楊桃聽得心肝都疼了:“五哥……”


    “能吃了,你吃吧!”楊畔將燒好的麻雀放在楊桃麵前,而後甩著自己的巨型彈弓吊兒郎當的走了。


    “我不是怕闖禍,是怕真傷著了那老東西,喬安怪你。”


    楊畔走了,趿拉著鞋,甩著巨型彈弓,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楊桃守著那隻才燒熟的麻雀坐了很久,她在想自己的處境,喬安的處境,也在想以後的路。


    對於她和喬安的將來,她能做的或許不僅僅是等待。


    楊桃迴去沒多久,二伯娘果然也找了過來。楊桃微笑著看她的眼睛,柔和又嚴肅的道:“我自然知道二伯娘是好心幫襯侄女兒。可二伯娘你們精通的是糧油一行,我對種藥又是一竅不通。倘若這迴失敗了,隻怕百姓們會往種子上議論……”


    “天下悠悠眾口,哪裏就能堵得……”


    “還有三皇子呢?”楊桃給二伯娘泡了杯茶,無比真誠的接著道:“殿下賞下山頭,破費銀錢,求的是造福黎民百姓。頭前這幾年對這邊肯定也會比較關注。這要是失敗了,溯本清源……”


    楊桃說到這裏的時候就停了下來,她認真的看著二伯娘的眼睛,等著她的決斷。


    對於楊桃這個說辭,二伯娘心裏其實不服氣。


    但凡要種,種子就肯定得買,她種不出來好東西,總不能都賴在種子不好上麵吧?再說了,這還沒種呢,她就知道種不成?擺明了怕自己人跟著她發了財。


    “都是一家子骨肉,侄女兒要是真種成了,名利都不可能獨占。在沒成功之前,我也得為大家想一想,總不能都填到這坑裏去。”


    二伯娘到底要臉麵,楊桃都將話說到了這份上,她便是心裏再不滿也隻能作罷。


    “桃兒想得倒是周全,對咱們至親骨肉也真算得上照顧有加。”二伯娘一轉身就兀自翻了個大白眼,繼而就異常心疼先前給楊桃買天麻等藥材的銀錢。


    在她看來,那些東西都還不如拿來喂狗。


    這一天,楊桃先後得罪了兩房至親。她覺得都是一家人,她早晚會讓大家明白,倘若她真的能成功,絕不會少了大家的好處。


    可她忘了,這個世上的人,大多都喜歡先入為主,更多的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先富。


    當然,那都是後話。


    現在的楊桃還考慮不了那麽遠,她在想喬安,想怎樣才能救出來喬安,怎樣才能順利的和喬安在一起。


    她去找了趙郎中。


    來開門的是趙文英,他打開門扉看見楊桃的時候有一瞬間怔楞,而後‘騰’的就紅了臉。


    “楊姐姐!”他側身讓楊桃進院,頭卻恨不能埋進胸腔裏。若這兒有道地縫,楊桃相信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直到她離開,他才肯悄悄的爬出來。


    對於趙文英,楊桃還是有些意見的。哪怕他隻是一個孩子,哪怕他是被人挑撥利用。可當他站在公堂之上,口口聲聲要置她於死地的時候,楊桃的心也是真的疼。


    再次見到他,楊桃隻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便從他身邊走過,沒多看他半眼。


    趙郎中就坐在廊下,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也什麽都沒說。


    楊桃走過來的時候,他親自給楊桃泡了杯茶,抬頭問她:“是來商量藥鋪的事情呢,還是來問你師叔的事情?”


    楊桃接過師父手中茶壺,恭敬的為師父斟茶,而後迴道:“都想聽聽師父的意見。”


    趙郎中點了點頭,端著茶盞輕呷了一口,而後才道:“你上次去蜀州的時候,咱們那鋪子就張羅得差不多了。鋪麵、櫃台、藥箱藥櫃等物件都已經置辦齊整,隻等準備好藥材就能開門坐診。”


    “雖說後頭周縣令封了那鋪子,可既然人都已經無罪釋放了,那鋪子縣衙也該還給咱們才是。你哪天往縣衙走一趟,看看秦夫子是個什麽說法。”


    楊桃脆生生的答應下來:“是得去走一趟,不光是藥鋪,醃菜鋪子也還扣在縣衙手裏。不管是的因為什麽查封,也該給咱們一個說法不是。”


    趙文英紅著一張臉站在一邊,支棱著一雙耳朵聽兩人說話。他偷偷瞄了楊桃好幾眼,看楊桃還是沒有要搭理他意思,小嘴扁了又扁。


    等他們又說了一會子話,趙文英紅著一張臉端了一小盤糖果過來,討好的放在楊桃麵前:“楊姐姐,吃糖,都是你喜歡的糖。”


    楊桃依舊沒看他,隻看著趙郎中的眼睛問:“那周師叔那邊呢?師父你幫我寫信了沒有?上次去蜀州也沒趕上去拜訪,實在有些失禮。”


    “昨天借縣衙的信鴿往蜀州傳了信,想來這兩天就該有迴音了。你周師叔醉心藥草已經不是一兩天了,得了信肯定緊著過來,你就放心吧。”


    “那可就太好了。”


    趙郎中雖然不是專攻藥草方麵,可對普通的藥材種植還是有些經驗。楊桃的目的雖然是種植珍稀藥材,可第一次嚐試著種總不能就種一個山頭吧?空餘的地方,也該先種些普通藥材維持生計。


    若是不然,光靠著三皇子給的兩千兩銀子,可揮霍不了幾迴。


    於是,楊桃便向趙大夫請教起種蜀州常見藥材的技巧。兩人一問一答,聊得專注又熱鬧,隻剩趙文英一個人站在旁邊,尷尬得淚濕了眼。


    “楊姐姐!”


    他突然跪了下來,對著楊桃真誠的磕頭:“文英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迴好不好?”


    楊桃和趙郎中正說道石菖蒲,見趙文英突然這樣,兩人都有點猝不及防。


    趙郎中打量著楊桃臉色,見她沒有太過明顯的憤怒,繼而又轉頭看著一張臉都快成熟蝦的養子。可他也不過是看著,並沒有插言。


    “姐姐,讓我跟你一起種藥好不好?我用今後所有的時間贖罪,你原諒我一迴好不好?”


    “你先起來!”楊桃拉著他的胳膊一提,便將趙文英從地上拽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說跪就跪?”


    趙文英可憐巴巴的看著楊桃,怯生生的道:“楊姐姐的原諒,比黃金貴。”


    就這麽一句話,楊桃的心立馬就軟了下來。


    他不過是個孩子,一個被人蓄意挑撥,精心算計了的孩子。楊桃揉了揉他的腦袋,問他:“為什麽想學種藥,就是為了幫我,想贖罪?”


    趙文英將頭搖得特別堅定:“幫姐姐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想要救人。姐,我不想再有人和我娘親一樣,明明能被救過來,卻因為沒有藥材喪命。我要將天下珍貴的藥材都種出來,讓普通百姓也買得起。”


    不管這想法虛幻不虛幻,最少他的想法是好的。比楊家那些精打著算盤討好處的人,可愛多了。


    “那你告訴我,你上次錯在哪裏了?你要是答得好,我就讓你跟我一起種藥。”


    趙文英條件反射的去看趙郎中,打從趙郎中再將他帶迴這個家,還是一如既往地待他。天不見亮就起來給他準備早飯,一日三餐必有他愛吃的小菜,教書學習一如既往的嚴格精細。


    他從來沒問他知不知道錯了,從來沒問過他錯在哪裏。他隻是偶爾會看著他走神,看著看著眼角就會變潮濕。


    想著這些點滴過往,趙文英滿心的愧疚,他沉重的低下了頭:“錯在沒良心。”


    “我沒有良心,但凡我用心去感受,就不會因為兩句挑撥懷疑我爹和姐姐;但凡我有一點良心,我也不會忍心讓盡力救了我娘還收養了我的好人被押上公堂,還險些被害死。”


    他再次朝趙郎中磕頭,這頭磕得特別的響:“爹,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往後我絕對不會再犯了。”


    響頭一連磕了三個,趙郎中看著受著,淚眼婆娑。


    他又想起了他那短命的兒子,想起斷頭台上飛濺的鮮血。而後他翹著唇角對趙文英輕輕微笑:“孩子,能被原諒是莫大的福氣。有機會改正錯誤,是上天的恩賜。”


    而你,也是上天對我的恩賜,讓我有機會再一次守護,讓我有機會對‘兒子’說:沒關係,你們做錯了什麽都沒關係,我肯原諒,能原諒,隻因為我是‘父親’!


    “兒子明白,兒子一定會珍惜!”趙文英朝趙郎中重重的磕了頭,而後又轉過來看著楊桃:“姐姐,我不該願望你,我明明知道你已經盡了力,我明明知道因為我娘你心裏也很難過,我不該……”


    他哭著說了很多,大多都是懺悔。楊桃這次沒說拉他,她覺得男兒的尊嚴和膝蓋都不及品德來得重要。


    最後,她將趙文英扶起來,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嚴肅的道:“仁心乃是立世之本,忘了本心便不配為人。你若選擇走醫藥這條路,這一點更是不能忘記。倘若……”


    “倘若我以後再犯,我自戕謝罪於世。”


    童子戲言,本性未定,楊桃原本也我沒當真。直到有一天趙文英為這句誓言受盡苦難,楊桃才終於明白這個誓言的分量。


    也才知道,有時候原諒別人,不僅僅是擴展了自己的胸懷,還是種下了福報。而這個福報,或許是救自己性命的最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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