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實際情況,楊桃心裏明白得很。可三畝地包菜隻賣九紋錢,怎麽想她也不甘心啊。


    她迴頭去夾了家裏的醬菜出來,對比著同福居的醬菜一口口品,越品越是不甘心。


    “全醃了不行,咱們就先醃一半。”


    她喝了口水,認真的看著她娘的眼睛道:“統共隻賣九紋錢,和扔了區別也不大。咱們先拿一半的菜試一試,萬一真成了往後也多條來錢的路子。”


    葉氏還是犯愁:“就醃一半,也得四十多斤鹽,二十多斤秋油,以及十來口大缸啊。”這些,不都得花銀子買?


    “再說了,醃好也不一定就能賣出去。咱們這個小鎮,統共才有多少人?家家戶戶都會醃鹹菜,誰肯花錢買咱們的?”


    楊翠遞給楊翠一碗水,吃了那麽多醃菜,還不得齁著?


    楊桃嘴裏的確難受,她接了水,卻沒有心思喝。


    鹽,秋油,調料,大缸……這些要是能賒就好了!要是能像泡菜那樣反複用就好了!


    “對啊,泡菜!”她猛然一拍腦門,歡喜得叫了出來。


    這一驚一乍的,嚇得正喝水的楊翠一哆嗦。葉氏看她一眼,哭笑不得道:“包菜不能久泡,你別打泡菜的主意。”


    “不久泡!”


    楊桃興奮得臉頰發紅,緩緩道:“做醬菜是先抹了鹽曬菜吧,將多餘的水分曬幹,菜也入了味,再拿調料一拌,裝進缸裏密封著悶。半個月後啟封,菜就香脆爽口了。”


    葉氏不解的看她:“這和泡菜有什麽關係?”


    “咱們可以先將包菜泡進泡菜水,等入了味再起出來曬。泡菜水裏鹽和調料都齊全,曬好了醃的時候隻拌秋油、辣椒和薑蒜不就行了?”


    葉氏愣在了當場,這好像是個法子,可能好吃嗎?


    “咱家有十來壇泡菜,缸和泡菜水都是現成的。這樣一來,三畝地的菜投進去半吊錢綽綽有餘。”


    葉氏和楊翠還是擔心銷路,而且家裏銀錢緊張,別說半吊錢就是半文錢也浪費不起。


    楊桃已經去夾了泡包菜放在鍋裏煎,煎得半幹的時候端過來讓葉氏拌調料:“拌好了明天早上吃,什麽味道咱們基本就能知道。”這菜切得小,醃一晚上大體能出味兒。


    第二天早上起來,楊桃頭一件事就是嚐醃泡包菜。


    這一口下去,酸辣爽口有嚼勁,楊桃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然後眉開眼笑衝她娘喊:“娘,你快來嚐嚐,好吃得很。”


    家裏人輪流過來嚐了,楊翠舒著眉道:“泡的時間長了不夠脆,要是剛泡入味就啟出來曬,味道肯定更好。”


    葉氏嚐過也是點頭:“泡的酸味兒過了,醃味兒不足。要是剛入味就啟出來曬了醃,多醃段時間,味道肯定能更好。”


    楊老三也道:“這一碗畢竟是用火煎的,若是用太陽仔細了曬,口感和嚼勁都能提一個層次。”


    楊桃一雙眼睛冒著星星:“那咱們做吧,隻要味道好,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大夥兒又開始沉默。


    說到底,還是因為沒有投入的底氣。人窮誌就短,楊桃忍不住歎氣。


    “桃桃……”


    葉氏正要說話,有人過來敲門。


    來人是楊春曉同窗的父親,給楊家送錢來了:“你家春曉真出息,不僅文章好,還能抽出來時間抄書掙錢。這不,讓我給你們捎了半吊錢,還說下個月的夥食費他都留好了,你們不用去送。”


    對方將楊春曉誇上了天,惹得楊老三咧著嘴笑個不停。


    送走來人,楊老三撫摸著這半吊錢直歡喜:“咱們春曉出息了,有出息!”


    趁著阿爹高興,楊桃便打鐵趁熱:“給阿奶的錢有了著落,春曉又不要夥食費了,那咱們豁出去闖吧!成了皆大歡喜,要是敗了,大不了咱們勒住褲帶,一天三頓都吃醃包菜就水。”


    楊老三為了給兒子存書費學費趕考費也豁出去了:“那就醃,桃兒說得對。大不了勒緊了褲帶餓肚皮,沒什麽大不了。”


    當家的拍了板兒,事情也就定了下來。


    吃過早飯,楊家三房就忙了起來。聽說楊老三準備賣醃菜,滿村的人都笑歪了嘴:“家家都會做的東西,還賣?楊老三啊,你這樣瞎搞,早晚要將家都敗光啊!”


    從那天起,鄉親就拿著楊老三教導孩子:“腳踏實地的過日子,別跟楊老三似的,大白天也發夢,早晚連褻褲都賠進去。”


    眼見著三房又出幺蛾子,大伯娘都不和葉氏來往了,平時言談也盡是賣窮,生怕三房找她借錢、借糧一樣。


    二伯娘也過來勸了兩迴:“正是出鮮蔬的季節,誰能吃多少醃菜?讓販子來收了好歹還丟下幾個銅板。你們這費時費力的做了,要是賣不出去可還得虧錢。”


    葉氏的心也高懸著呢,省府的醃菜好賣是因為省府富裕。她們這小鄉小鎮的窮地方,家家都醃菜,誰舍得花錢買?


    她抿抿唇,無奈一笑,拿話岔開了話題。


    打從拚藥之後,楊桃就被搗藥房的管事重用了。許多藥方,管事都親自指導她。


    這天,楊桃正和張管事做至寶丹和防風通聖散。張管事突然問楊桃:“對於中風之症,你怎麽看?”


    這兩味藥都用於中風,張管事或許就是順嘴一問。可楊桃卻來了勁,神采飛揚的迴道:“我覺得中風光吃藥可不行,得配合針灸。必要的時候,還得輔助藥浴熏蒸。”


    這觀點新穎得驚世駭俗,震得張管事都停了手裏的動作專注的看她:“針灸活血還說得過去,藥浴熏蒸是什麽說處?”


    “針灸可不光是活血!”楊桃不停翻炒著鍋中的續斷,神色肅穆的道:“用顫尾針法刺十二井穴,可祛風順脈;用子午傾針手法行針百會、四神聰二穴,可……”


    她侃侃而談,說完了針灸的用處又說藥浴熏蒸:“中風多偏癱,經脈受損、氣血不暢。藥物運行不到病灶,藥效自然受損。藥浴熏蒸是通過毛孔將藥物逼送進去,受藥均勻直達病灶……”


    “簡直是胡說八道!”


    楊桃被這怒氣十足的吼聲嚇得丟了鍋鏟,迴頭一看是趙郎中來了,更是縮了脖子不再開腔。


    “你學過《針灸甲乙經》嗎?看過《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嗎?十二井穴也敢隨便紮,你就不怕出人命?”


    楊桃不吭聲,認真幹活,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趙郎中卻不覺得楊桃是在退讓而是無視,因為沒將他趙某人放在眼裏,所以不屑於搭理。


    於是,他將桌子拍得亂抖,指著楊桃的鼻尖罵道:“庸醫誤人命,說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東西。會拚點藥草就是懂藥了,認兩個穴位就會針灸了?看兩本醫書就張狂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老趙你消消氣,他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麽針灸醫術,不過是趁嘴空說著玩兒……”


    “什麽說著玩兒?醫藥是能鬧著玩兒的?人命是能鬧著玩兒的?”


    張管事六十多歲的人了,讓個後輩罵得狗血淋頭……


    楊桃覺得趙郎中太欺負人,狠搗著石臼迴嘴:“至於這麽小題大做嗎?我們成天窩在搗藥房,連病患的麵都見不到,哪有機會禍害醫術、人命?”


    “你……”


    “我看過《針灸甲乙經》,也學過《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我知道十二井穴危險。手法不嫻熟紮得過急過深有危險,認穴不準刺破大血管有危險,除外也沒什麽危險!


    說起危險,那也是施針的人水平不夠造成的。要按你這種論調,行醫的人不都是在玩弄人命?傷寒好治,可開錯了藥用錯了量不一樣會吃死人?”


    話雖如此,可這些穴位無一不複雜難尋,行醫十來年的老大夫都不敢輕易嚐試。


    “簡直是強詞奪理!”趙郎中揚起巴掌要扇她,楊桃趕忙往灶台後麵躲:蠻不講理的糟老頭,吃了炮仗的大壞蛋。


    恰巧喬平過來尋趙郎中,看見這陣仗不解的問:“怎麽了這是?”


    張管事簡短說了事情經過,無奈道:“就是幾句閑話,誰知道老趙就較了真。”


    “別鬧了趙叔,出大事了。”喬平過去將趙郎中拉過來,焦急道:“郭家老祖宗突然發了急症,府局聖手秦郎中束手無策。縣太爺推薦了你,命你即刻趕去將郭老夫人治好,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這縣太爺不是不講理嗎?


    可再不講理也是官令如山,趙郎中不敢不從。


    他胡亂罵了幾句娘,火急火燎的出去,走到門口又迴轉身指了楊桃鼻子:“你不是有真本事嗎?跟我一起去!”


    說著話衙役都到了跟前,容不得趙郎中和楊桃開溜。


    剛進郭府大門,就有丫鬟迎了上來,一邊引路一邊介紹老祖宗情況:“老祖宗多喝了杯果酒,卻突然滑倒在地,扶起來之後就口歪眼斜,說話不清。秦郎中用了藥,老祖宗反倒傻了一般,動都不動。”


    聽著像中風啊!


    見了病人,楊桃才知道哪是中風那麽簡單?老人神誌不清,偏生喉中有濃痰,咽不下去又咳不出來,不趕緊采取措施肯定要出人命!


    化痰藥一碗碗灌下去不見效,命丫鬟用嘴吸也吸不出來。秦郎中和趙郎中在一旁焦頭爛額,老祖宗嗓口咕嚕直響,白眼不斷猛翻,眼看著就要咽氣。


    楊桃一急,扶了老祖宗起來就下針。本神、天衝、肺腧……


    趙郎中迴頭一看,嚇得神魂丟了大半:“你瘋了?”


    秦郎中眼睜睜看著楊桃接著往水突、膻中等穴位下針,雙腿都忍不住抖了起來:“這可是郭太傅的親娘!”老祖宗離世,太傅得歇官丁憂。害人親娘又害人前程,這得死多少迴才能贖罪?


    似為了唿應秦郎中的擔憂,老祖宗突然一口黑血噴了出來,緊接著七竅湧血,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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