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到子時了,二伯父還拉著楊老三在院中喝茶說話,看情形並不愉快。


    楊桃披了衣服要出去,楊翠蹭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幹嘛去?”


    “我去勸勸二伯父,不早了,明天都還得下地。”


    “阿爺阿奶都不管,阿娘也貓在屋裏沒吱聲,你一個晚輩能勸了什麽?”楊翠伸手扯了她衣裳,推她躺迴床上:“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大房還憋著呢。這事咱們管不了,你安心忙自己的,別去摻和。”


    “阿奶是在和二伯娘鬥法,她現在舍不下兒子就是認輸。”


    楊桃吹了燈,翻身摟著阿姐胳膊道:“要說起來,二伯娘還真是個人物。老人還健在,哪個媳婦敢提分家?咱們長這麽大沒見識過吧,可咱們二伯娘就敢。”


    “提又能如何,二伯父還真敢逼死老娘?”楊翠扁嘴,很不讚成楊桃對二伯娘的欣賞:“分家是什麽?是樹倒猢猻散!阿爺阿奶要真同意了分家,他們死後怎麽去見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早看破紅塵位列仙班了,就有那沒看破紅塵的,也早轉世投胎湮沒進了人群。”


    楊翠要撕楊桃的嘴:“連老祖宗都敢翻出來打趣,越發沒個規矩了。”


    楊桃敏捷的躲開,拉住大姐的手別到身後,狡黠的眨著眼睛道:“我押二伯娘贏,總被人嫌棄,姑娘我早就憋屈得不行。”


    “誰不憋屈?這家要能分,我一分家產不要都行!”


    第二天一早,二丫就來叫楊桃,那親熱勁連楊翠都自歎不如。


    到了喬家,還特意當著王嬸表演和楊桃的親昵友好,看得喬繡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王嬸也沒多問二丫反省的事,安排好雜事就將楊桃提溜進了書房:“今天主要了解穴位和針灸。你仔細看好,半點都出不得錯。”


    楊桃一埋頭就是一天,中午照例沒有迴家吃飯。喬繡將飯菜給她端進來,她竟也沒分神動一口。


    等天都快黑盡了,王嬸才進來追她:“一口哪能吃成個胖子?快迴去吧,天都黑了。”


    “嬸兒,我再看一會兒吧。人體周身409個穴位名,830個穴位,60個單穴,770個多穴,窮窮盡一生也未必能研究透。可若不盡快掌握了基礎,針灸便難如登天。嬸兒,我隻有一個月時間呢。”


    “你竟然去全麵了解穴位,還去找單穴和多穴?”


    王嬸這輩子見過無數郎中無數學徒,還真沒見過楊桃這麽細致這麽較真的呢。尋常人學針灸,什麽症狀就找什麽穴位,照本宣科就行。


    這個楊桃,一進門就想將所有穴位都研究透?


    可細致入微、精益求精有什麽不好?若所有從業者都是楊桃這種態度,好多絕症或許都不會是絕症。


    想著楊桃從碎渣裏跳出來的九裏明,王嬸動容了:“想看什麽書就帶迴去看,別熬太晚毀了身體。也別怕一個月後我不再教你,隻要我還有東西可教,嬸兒絕不藏私。”


    “可以拿迴去看?”楊桃歡喜得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隻一個勁的保證:“嬸兒放心,我隻看絕不謄抄。”


    “隻要你用心學,抄也沒關係。”


    家族密學外傳旁人都是破例中的破例,再讓外人將密學帶走留底,這……


    楊桃對王嬸的感激之情,比滔滔江水更源遠流長!


    大恩不言謝,楊桃沒反複說什麽感激的話。她朝王嬸深深鞠了一躬,拿著手繪穴位圖並針灸秘書迴了家。


    路過二房門口的時候,楊桃特意往裏麵看了一眼,沒看見二伯娘的身影。


    她進門問她娘親:“二伯娘還沒迴來呢?這次是真的要整事?”


    葉氏正疊衣裳,兩個衣袖往中間一拉再三折疊塊,張牙舞爪的長衫就規矩成了有棱有角的小方塊。


    聽楊桃問起,葉氏手上的動作也沒停,悶著鼻子哼道:“嗯!”


    楊桃也不嫌她娘態度冷淡,放了書本幫著她娘疊衣服,還腆著臉問:“娘,你說咱們要真分家的話,你和阿爹願意不?”


    葉氏將疊好的衣裳歸攏進箱子,而後在小杌子上坐了,端過繡藍接著繡仕女圖。


    “願不願意的你給個話啊,這麽悶著算什麽意思?”楊桃搶了阿娘的繡繃,矮了身子拿耳朵往她跟前湊:“你悄悄告訴我,放心我絕對不往外說。”


    葉氏伸手將她的頭推開,歎道:“誰想被人數落著嫌棄著過日子?可舊俗就是這樣,再鬧能鬧出個結果?”


    楊桃就笑了,眉眼彎彎的樣子鮮妍得很:“事在人為嘛!”


    她拿著人體穴位圖往堂屋去,嚇得葉氏伸手抓她:“你想做啥?這事可複雜得很,不許你胡亂摻和。”


    一方要尋死,一方要和離,楊桃一個小輩要真插進去,鐵定是死得渣渣都不剩。


    “我就去幫阿爺瞧瞧腿!”她揚了揚手裏的穴位圖,指了好幾個穴位給葉氏看:“這幾個穴位都管著老寒腿,我先給阿爺用陳艾條熏一熏,說不定能有點效果。”


    “那你看腿就看腿,不許亂說話。這幾天你大伯娘總往堂屋去,她說什麽你聽著就是,不許插嘴。”


    “知道了,你還信不過我?”


    楊桃過去的時候,大伯娘還真就在。她一邊幫阿奶納鞋底一邊勸道:“娘就別和老二媳婦生氣了,她沒有分寸不懂禮數你打她罵她就是,把自己氣出來個好歹,可是咱們當後人的罪過。”


    看楊桃進來,大伯娘便對她招手,笑道:“功臣迴來了?快來勸勸你阿奶,她啊,讓你二伯娘氣壞了。”


    楊桃靦腆的笑,不接招:“你們聊,我去裏屋看看阿爺。今天學了穴位,想著幫阿爺按按腿。”


    也不等大伯娘迴話,楊桃便閃身進了裏屋。


    阿爺的老寒腿很嚴重,膝蓋彎曲變形,尋常走路都疼,一變天連動一寸都不行。


    此時,阿爺正坐在床頭抽旱,看見楊桃便擺了擺手:“多少藥吃下去都沒頂事,按兩下有什麽用?你的孝心阿爺明白,可別白費力氣了,累了一天迴去歇著吧。”


    “按兩下費什麽力?”楊桃將書妥善放了,蹲在阿爺腳邊去挽他庫管:“你就當幫孫女的忙,讓我拿您老練練手。”


    老爺子沒搭話,卻也沒抗拒楊桃的動作。


    於是,楊桃就謹慎的找準穴位,按照新學的手法認真的按捏起來。


    按準了穴位總會有些酸麻疼痛,老爺子難受得直皺眉。可看見楊桃那認真肅穆的樣,又開不了口責備。


    為了轉移注意力,老爺子開口問楊桃:“你二伯娘迴娘家的事,都聽說了吧。”


    楊桃手上動作不亂,點頭答道:“聽說了!”


    “那你怎麽看?這個家到底該不該分?”


    正巧,外屋阿奶也在這樣問大伯娘。


    楊桃沒緊著迴話,豎了耳朵聽大伯娘怎麽迴答。


    隻聽大伯娘爽朗一笑道:“娘你這是給我下套呢?我對咱家可沒二心!當初我這個長嫂能供著三弟念書念到二十五,如今也能再供著春曉念到三十歲。


    錢嘛,掙來不就是圖花?二弟妹就是想不通,總想著存下幾個子兒好給孩子說媳婦。可有娘您在呢,還能看著孫子們都打光棍?


    再說了,雖然隔了層肚皮,可三房的孩子也是咱們的後代不是?我們豁出所有供他們讀書、學本事,沒學成也就算了,這要真學成了,能少了咱們的好?”


    這話說得多深明大義,光鮮漂亮啊!可放舌尖一砸麽,怎麽就那麽不是滋味呢?


    她就認定了春曉到三十都考不出個名堂;就認準了不分家男丁們都不好說媳婦;就那麽懷疑她楊桃能不能學出點真本事?


    楊桃一分神,手上力道就重了,疼得阿爺直抽冷氣。


    “想什麽呢?手上也沒個輕重!”


    楊桃趕忙道歉,收整了心神接著個阿爺按。這次她半點不敢走神,照書上的方法謹慎小心的按了好幾遍,直累得自己滿頭大汗了才停下來。


    “迴去歇著吧,家裏的事情別放在心上。都一家子骨肉,誰拉扯誰不應該?這人啊,不能隻跌進錢眼裏。當真要為了錢不擇手段,和山上覓食的野獸也不差啥了。”


    阿爺故意抬高了聲音,明顯是在敲打外屋的大伯娘。


    楊桃沒敢接嘴,乖巧的退了出去。


    打那天起,她便每天晚上都去給阿爺按腿、艾灸,偶爾也試著紮兩針活血。


    也不知道是楊桃運氣好紮對了地方,還是艾灸按摩的確有效。反正連著按了七天之後,阿爺的腿疼減輕了一點。為著這個,楊桃可成了二老跟前的大紅人。


    大伯娘也成天往阿奶屋裏鑽,還是老一套:表麵上深明大義,卻


    “我們話裏話外都讚成分家。


    二老拖了十來天沒讓步,大伯娘也有點著急,旁敲側擊道:“二弟妹再錯也跟了二弟半輩子,單看在她為老楊家生了三個大孫子的份上,咱們也不能真將她掃地出門。


    娘,老楊家不能壞良心,再怎麽著咱們也該去親家家走一趟,好生勸弟妹迴來。”


    楊桃在二老跟前有了臉麵,也壯著膽兒附和道:“二伯娘一直沒迴家,倒托人給二伯父送了封和離書。奶,我看著不像是鬧脾氣,她是真不打算再過這日子了。”


    阿奶的臉色大變,瞬間煞白,卻猶自嘴硬:“不過就不過,離了她楊老二還活不成了?”


    楊桃覺得時機成熟了,轉著黑眼珠試探著道:“阿奶,我有辦法讓二伯娘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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