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推開喬繡,蹲下去撿簸箕和藥材。


    二丫鼻孔朝天的冷哼一聲,過去挽住了王嬸的手臂:“還是嬸兒公道,我先迴家吃飯哈,下午給嬸兒帶韭菜烙餅。”


    王嬸笑眯眯的說好:“你盡管帶過來,我給你包薺菜餛飩,晚上咱倆用烙餅下餛飩湯。”


    “好嘞!”


    二丫脆生生的答應,一蹦三跳的走了。快到門口,還迴頭來看楊桃,見她可憐巴巴的蹲在地上分藥,唇角挑出個幸災樂禍的笑。


    沒有了你礙眼,我二丫便是王嬸唯一的愛徒。楊桃,你比我優秀的事情,會成為永遠的過去。


    楊桃沒抬頭看她,壞了心的人,看多了眼睛會疼。


    喬繡強拉了楊桃過去上藥,然後陪她一起收拾爛攤子。


    看著喬繡氣得紅撲撲的小臉,楊桃忍不住刮了她圓圓的小鼻頭:“我都不氣,你氣什麽?咱們鄉野孩子,摔一跤還不是常事?”


    “她是故意的,我娘也是故意的。”小丫頭氣不過,腮幫子鼓得滾圓。


    楊桃看著,心裏暖融融的。


    “我知道王嬸是故意的。”她往王嬸的方向偷瞄一眼,笑道:“她還肯罵我氣我管我,我挺高興的。她肯罰我,就有消氣的時候。要真的看都不肯看我了,我才真的該哭了。”


    “喬繡,過來吃飯。”


    王嬸叫她,喬繡卻不肯過去,梗著脖子要和楊桃並肩作戰。


    楊桃拿食指戳她額頭:“你是幫我呢還是害我?我昨天裹你二哥去綁人,今天就裹著你和親娘作對?快去,別礙我事。”


    “那你也先迴去吃飯吧,不早了。”


    她哪兒敢迴家?


    楊桃衝喬繡神秘一笑,伏在她耳邊悄聲道:“二丫說對了,我就是使苦肉計。我今天不迴去吃飯了,專門去惹王嬸可憐。”


    喬繡還她一個你真奸詐的眼神,賊兮兮的小聲道:“知道了,我會幫你的。”


    等王嬸和喬繡吃完飯過來,楊桃已經收拾好院子,列好了緊缺藥材的單子。


    喬繡偷偷塞給她一個饅頭,擠眉弄眼道:“你躲到後頭去吃,我保證不讓我娘發現。”


    黑乎乎的雜糧饅頭,楊桃握在手心,如珍似寶。


    “繡兒……”


    “快去,我在前麵幫你擋著。”


    喬繡硬將楊桃推進了庫房,咚一聲關緊了門。


    楊桃吃完出來,喬繡又趕忙給她倒水。饅頭幹,不喝點稀的會梗得喉嚨難受。


    王嬸幹咳一聲,楊桃沒敢喝水,趕忙去院中幹活。


    大中午,太陽烈得能曬破人皮,卻也是踩萊菔子最好的時候。莢子被曬得發脆一踩就崩開了,借著太陽好正好能把籽曬幹。


    楊桃在院中蹦蹦跳跳的踩,沒一會兒就汗濕了背,小臉也燙得快燒起來。


    王嬸看著,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話,轉身進屋去稱藥材。


    再出來,又看見滿頭大汗的楊桃在切陳艾。她歎一口氣,轉身要迴屋。


    喬繡趕忙拿手肘懟楊桃:“你快去道歉啊,沒看見我娘開不了口嗎?”


    楊桃被懟得切了手,倒抽口涼氣,將刀扔在一邊用手按住傷口。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喬繡內疚得都快哭了,衝著她娘就喊:“娘,快拿藥過來,我懟了楊桃姐一下,害得她切掉了手。”


    切掉了手?


    楊桃嘴角直抽。


    前腳剛跨過門檻的王嬸卻驚著了,轉身就衝了過來。


    看楊桃隻不過切破了食指,王嬸狠狠的瞪了喬繡一眼,卻也沒將楊桃推開,拉著她仔細處理了傷口。


    “天氣熱,傷口不容易好,最近都別沾水。”


    楊桃乖巧的點頭:“沒事,洗藥的時候戴上手套,不耽誤幹活。”


    王嬸定定的看著她,楊桃被看得發毛,拿了刀接著去切陳艾。


    “別切了,你跟我來。”


    楊桃心裏又是一咯噔,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喬繡擋在楊桃麵前,挺著腰板道:“你答應了我哥的,不能出爾反爾。”


    王嬸白她一眼,看向楊桃:“跟我過來。”


    知道躲不過去了,楊桃戰戰兢兢的跟了過去。


    王嬸給楊桃端過來飯菜,示意她坐下吃:“一個幹饅頭能吃飽了?先吃飯,吃完咱們好生說。”


    楊桃哪裏敢坐?她端正的跪在王嬸麵前,誠懇道:“嬸兒,昨天……”


    “先吃飯,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飽了肚子再說。”


    楊桃其實沒心情吃,可不好忤逆王嬸,隻得起身吃了一碗。


    王嬸收拾了碗筷,然後拉楊桃坐了,歎一口氣道:“昨天的事,我知道怪不得你。我生的東西我知道,那畜生比牛都強,認準了就不迴頭。你不裹到中間,他一樣能鬧翻天。”


    楊桃低著頭不說話,實情喬安肯定都說過了,為了替她開脫,說不定還說是他強拉了她。


    王嬸歎一口氣,認真的看了楊桃的眼睛:“你是個好姑娘,可我們隻有師徒的緣分。”


    “嬸兒,我真沒肖想喬二哥,我清楚自己的斤兩。”


    “什麽斤兩不斤兩的?你楊家今天落魄,難道就一輩子落魄?旁的都不說,隻看你楊桃的上進樣,也絕不會破落一輩子。”


    楊桃滿心詫異,不解的看向王嬸:不是看不起我,也肯照顧我,為啥就那麽反對喬安喜歡我?


    “問題不在你,在喬安對你太上心了。楊翠出了事,喬安三天沒去私塾,撞見你爹要上山打獵,他連夥食費都不給他二叔送了,死倔著要一起上山。


    為了幫你,去嚇唬魏家媳婦,去綁李家兄弟,還去縣學鬧事行兇。


    楊桃,他要一直被這些雜事絆住,什麽時候才能考上秀才考上舉人?他要真為這些閑事闖出了亂子,哪還有機會去走仕途?”


    王嬸歎一口氣,神色堅定起來:“他要是個不成器的也就算了,娶一門媳婦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也算和美。偏生他出息,他文章好有機會走官途,他自己也發過誓要考舉人考進士出人頭地。


    我要真放任他胡鬧,他能包了你楊家所有雜事,能撇下一切先幫著你家過好日子。


    楊桃,喬安一門心思對你好,你就真能狠著心耽誤他一輩子?”


    楊桃不知道喬安能為她做到哪一步,卻知道喬安打從喜歡她,就恨不得將心肝都掏給她。


    她低著頭搓衣擺,良久後才抬頭看著王嬸道:“我明白了嬸,明天,我就不過來了。”


    話沒說完,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楊桃趕忙伸手去擦淚,強笑著道:“讓嬸見笑了,我就是沒出息愛哭,沒別的意思,真的。”


    “沒說不讓你來。”


    王嬸幫著楊桃擦幹眼淚,遞給她一把鑰匙道:“這是書房的鑰匙,喬家所有的醫書和秘方都在裏頭。給你一個月時間,你仔細的看,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我。”


    “嬸兒……”


    “打明天起,你不用去處置鮮藥,跟在我身邊學炮製成品。隻要你用心,一個月時間能將我一身本事學上個七七八八。”


    王嬸拉著楊桃的手,硬了半天心才開了口:“你要是願意,一個月後就去鎮上幫著喬平他們看鋪子。要是不願意,就另謀出路去吧。”


    意思很明顯:我讓你學本事,條件是遠離我兒子,藏到喬安夠不到的地方去。


    楊桃若還要尊嚴,就該義正言辭的拒絕:我楊桃再落魄也絕不巴著你喬家活;我楊桃就再不值錢,我的感情也容不得你來左右。


    可尊嚴是什麽啊?韓信若不受胯下之辱,如何有機會成長為大將軍?楊桃若不接這一把鑰匙,楊家三房怎麽走後麵的路?


    更何況,這算不得屈辱。王嬸為著兒子著想的同時,對她楊桃也算得上傾囊相授,仁至義盡。


    她伸出手接了鑰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我去。”


    楊桃將鑰匙緊緊攥在手心,硌破了皮也沒察覺到疼。


    “真是個好孩子。”王嬸鬆了口氣,抬手拍了楊桃的肩膀。


    原本是不輕不重的力道,楊桃卻覺得肩上突然就擔上了千斤重擔,喬安的錦繡前途全都押在她身上了一樣。


    從王嬸屋裏出去,喬繡一把將楊桃拉到暗處,擔憂的問:“我娘沒說難聽話吧?”


    楊桃搖頭,臉上是淺淺的笑:“嬸兒挺好,給了我書房鑰匙,還準我一個月後去鋪子裏當學徒。”


    喬繡拉著楊桃的手就鬆開了,她虎著臉問她:“你同意了?”


    楊桃點頭:“去鋪子挺好,有郎中有病患,我過去了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那我哥呢?我哥白跪祠堂,白住私塾了?”


    楊桃別過頭看向遠方,唇角卻挑出個和煦的微笑:“喬安一直纏著我,我一個姑娘家,其實挺困擾的。我走了,他能安心讀書,我能好好學習,對大家都好!”


    “楊桃!”


    喬繡厲聲喊她,眼刀一把接一把往她身上紮,看楊桃依舊無動於衷,她負氣罵道:“楊桃,你是我見過最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哥是眼瞎了才看上了你。”


    楊桃依舊看著遠方,遠方陽光明媚春暖花開,遠方繁榮錦繡馨香安寧……


    她在心裏流淚,她在心裏悄悄的喊喬安:喬安,我可能沒機會再愛上你;喬安,對不起!喬安,你等我,等我不用再拖你後腿,我願意努力去愛你,用盡我所有去迴報你;喬安……


    喬繡跺著腳跑開,楊桃知道,她傷了她的心。


    二丫拎著韭菜烙餅進來,站在楊桃對麵笑得欠揍:“喲,連喬繡都容不得你了?你這狐媚功夫沒練到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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