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端坐著由素梅幫她穿好了鞋子,再扶著素梅的手,緩慢而威嚴地朝福寧等人走過去。福寧長這麽大,從未吃過這種虧,就連當初閔太後將她綁走關押在宮裏,也不曾這樣虐打過她,她看著滿手的血,憤怒地想要朝明珠發起進攻,然而對上明珠冷厲的眼神,她卻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認慫地大哭起來:“你欺負我,你欺負我,我要告訴母後和皇兄。”


    “妹妹不要著急,稍後我與你一同去見母後與陛下。”明珠使了個眼色,夏雪當即和素梅上前,一人抓住福寧亂揮的胳膊,一人利落地給她清洗包紮;素蘭則將曾雅秋扶了起來,安慰道:“姑娘不要害怕,皇後娘娘來了。”


    曾雅秋雙目含淚,感激地給明珠行了個禮,明珠見她衣衫盡濕,便將自己的披風解下給她披上,拿了帕子親自給她擦臉:“你哪裏不舒服?”


    福寧惡狠狠地瞪著曾雅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到了這個地步,還敢當著她的麵威脅人,明珠冷笑一聲,半垂著眼皮說道:“把今天參與此事的人全都拖下去,先重責二十廷杖,再拖上來迴話。”


    在這裏的都可謂是福寧的心腹宮人,差不多是一網打盡了,頓時眾宮人狼哭鬼嚎,紛紛向福寧求情。福寧被嚷嚷得心驚肉跳,不得不找明珠:“早知嫂嫂看不慣我,是我下的命令,有氣衝著我來就好了,何必拿她們下手?”


    明珠瞥她一眼,平靜地道:“陛下和母後把她們放在公主身邊,正是為了伺候照顧公主,不讓公主出錯。公主犯錯不能阻止提醒,反而做了幫兇,留她們何用?”


    福寧還要嚷嚷,明珠就道:“宮規不可廢,公主真舍不得她們受苦,也是可以的,你可以替她們受去這二十廷杖的杖責,啊不,你是公主,身份不同,我徇私,就每人算一下吧,這裏十個宮人,十廷杖。”


    福寧心想,她是公主,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誰敢真的打她啊,還不是隨便做個樣子走個過場的事?當即得意洋洋地答應了。哪知那些宮人聽說之後,全都嚇得麵如土色,誰也不求她了,反而爭先恐後地去求廷杖:“先打奴婢吧,先打奴婢吧。”


    福寧目瞪口呆,隻能理解為這些宮人太愛她了,誰都舍不得她為了她們受罪吃苦。但看明珠的樣子卻又不像是這麽迴事,便抓住一個宮人逼問原因,宮人畏懼明珠而不敢說,明珠淡淡地道:“我來告訴你原因。她們老實挨罰尚有一條生路可走,若是膽敢蠱惑並讓主子替她們受過,陛下與母後是斷然不會容許她們活下去的,立即就撲殺了,明白?”


    福寧怒道:“誰定的規矩?”


    明珠淡然道:“太祖定的規矩。且,還有一條規矩,主子犯錯,不便受刑罰者,身邊近侍之人替其受罰。”


    宮人排隊挨廷杖,每打一下,行刑的宮人都要喝問一聲:“公主殿下知錯了嗎?”


    福寧麵如白紙,先前還硬撐著不肯迴答,後來每一下廷杖都如同打擊在她心上身上,令她心驚肉跳,她終於崩潰地道:“我錯了,我錯了,嫂嫂你饒了她們吧。”


    明珠淡淡地道:“繼續。”她既然開了頭,這刑罰就一定要行完,一定要將福寧的囂張氣焰給滅了,不然以後這宮裏就要亂了套。大臣的妻女在宮中隨意被辱,甚至有丟掉性命的危險,她和宇文初這帝後也不要做了。


    轉瞬間刑罰實施完畢,明珠簡略地問了幾句,挑了幾個領頭的宮人,再讓人扶上曾雅秋,拖上福寧,一起去了朱太後宮中。朱太後已經聽說了經過,不等福寧叫屈就狠狠甩了福寧一記耳光,再賞下許多賞賜,溫言寬慰曾雅秋,讓人將曾雅秋送出宮去,並派太醫隨伺。


    宮裏沒了外人,朱太後的臉色便沉了下來:“福寧額頭上的傷是怎麽迴事?”


    明珠微微欠身:“是兒媳見她要戳瞎曾雅秋,生怕惹出大禍,一時情急,隨手扔了鞋子過去打的,平時都穿的布底鞋,唯獨今日大宴,著了禮服,忘了鞋底鑲著玉石,誤傷了。我有好藥,搽上幾迴就好了,看不出傷痕。”


    合理合情,還有補救措施,朱太後縱然恨明珠下手狠,但也著實找不到她的錯處,便道:“陛下呢?”


    “朕在這裏。”宇文初慢悠悠地走進來,揉著眉頭不悅地道:“朕難得歡喜,多飲了幾杯酒,才剛歇下而已,竟然就出了這種亂子。”


    朱太後沒想到才提起他,他就來了。她的本意是想和明珠商量,這件事瞞下去算了,不要讓宇文初知道,哪知宇文初竟然已經來了,隻得道:“你妹妹不懂事,明珠已經懲罰過她了,算了吧。”


    宇文初在椅子上坐下來,麵色陰沉如水:“福寧,朕來問你,今日你嫂嫂若是去得晚了,你將要如何?真要戳瞎了曾雅秋麽?還是真要取了她的命?你當我為何要賜下這樁婚事?曾子皙當年是立下大功的!他對朕一片忠心,沈瑞林除了與他家聯姻之外,和誰聯姻朕都不放心!朕留你在宮中,本是想要磨磨你的性子,你的夫婿也挑好了,蔣士碧家的小兒子,溫潤敦厚,人才極佳。朕本來打算稍後就給你建造公主府並賜婚,如今看來都用不著了。”


    福寧瑟瑟發抖:“我,我……”


    朱太後替她求情:“她隻是嚇唬嚇唬那孩子的,哪兒真敢要人命啊。”


    宇文初威嚴地掃了朱太後一眼,冷淡地道:“我記得,她很早之前就曾虐殺過身邊的宮人,今日她敢因為不合心意便對著大臣之女動手,明日她是要對著誰下毒手呢?母後?朕?皇後?還是幾個孩子?”


    朱太後求情的話便再說不出來,明珠找了個借口避出去,留著他們母子三人自己撕。


    月亮極好,桂花飄香,她站在桂花樹下摘了最好的花朵,讓宮人用細針穿了絲線紮成花球。殿內傳來福寧嗚嗚咽咽的哭聲,門吱呀一聲輕響,宇文初走了出來,嗔道:“就這樣你也穿針紮花球,不知道歇會兒麽?”


    明珠把才紮成的花球遞給他:“我怕陛下怪我傷了福寧,趕緊弄個花球向您賠禮。”


    宇文初頭痛地揉揉眉心:“我怪你做什麽?她能要人家的命要取人家的眼睛,自己就不能嚐嚐痛的滋味麽?我是命裏欠她的。”


    明珠沒有和他說福寧的事,隻道:“所幸沒有釀成大事,好生安撫曾家吧,曾學士心胸寬闊,想來不至於會多想。那姑娘真是不錯……”她繪聲繪色地把曾雅秋的表現描述給宇文初聽,聽得宇文初連連頷首:“老曾是很會教育孩子的。”又問明珠:“聽皇後的意思,皇後對這樁親事很是滿意?”


    明珠笑道:“從來寶劍贈佳人,美人配英雄,陛下沒有虧待沈瑞林。”


    宇文初拍拍她的手:“朕即便是不能做到兩全其美,也想要做到盡量平衡,聽你這樣一說,放心了。福寧的事你不用管了,朕要好生磨一磨她的性子,之前朕隻想著要給她尋個溫厚包容的,現在看來不行,必須得給她尋個鎮得住的,不然家無寧日,不是結親而是害人。”


    明珠想到他日夜操勞,十分心疼,便道:“那陛下也不能找個太兇惡的,每天沒事兒揍她幾頓,誰受得了?”


    宇文初失笑:“你當我是傻子麽,我自會安排好一切,從現在起,她的事你都不要管了,我來管!”不然管得越多,婆媳關係隻怕會越來越僵。


    明珠摟緊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肩上:“嗯,我都聽陛下的。這件事還是盡量壓下來吧,不然實在不好聽。”


    元吉二年秋,在深山之中苦修兩年的福寧終於嫁了人。新郎是濟寧侯次子,人稱拚命三郎的顧望潮,此人天生神力,能將三百斤重的石鎖輕鬆單臂舉起,且生性口拙,生氣之後並不與人爭吵,隻會一忍再忍然後唿地一巴掌將人打翻在地。


    因其口拙不愛說話,又天生神力,被京中眾勳貴視為二傻,都不肯把女兒嫁給他,宇文初親自召見此人之後,與其閉門交談許久,認定其不但不傻還很內秀,雖然愛動手,卻極有分寸,便幹脆利落地賜了婚。


    成親那日福寧不幹,坐在喜轎上死活不肯下來,眾人都以為要看笑話,禮部和宗正寺的官員更是急得滿頭大汗,唯有新郎不慌不忙,穩穩當當走到轎前問福寧:“吉時已到,請公主下轎。”


    福寧壓根不理他,他也不急,再問一次:“殿下是不肯下來嗎?”


    “哼~”福寧鼻音未落,便已被顧望潮從轎子上拖下來,再猛地一甩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喜堂而去,大聲道:“準備拜天地。”


    一切皆不由人,事不過三,哭鬧打罵皆都無效,安安靜靜就有好日子過,撒潑惹事便是一頓。次年,福寧有孕,身邊的嬤嬤入宮報喜,提及駙馬,隻是笑:“駙馬從不打罵公主殿下,隻愛將公主殿下舉起猶如耍石鎖或是棍棒一樣,輪圓了轉圈,公主殿下深懼之,故而家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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