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爹以前就最不喜歡鍾四叔說話時的陰陽怪氣,不過所謂人窮誌短,以前的他被窮困折磨得沒心力也沒能耐去計較這些,而今日子好過了,也有手藝傍身,人自然而然便自信起來,所以再聽到鍾四叔這麽說,脾氣也就上來了,直接將手裏擦拭剃頭工具的厚重布帶子“啪”地甩在地上,吼道:“鍾寶進!俺今天就把話撂這了,俺就是不留餘地了,你能咋地?”


    鍾四叔沒料到鍾爹會直接迎頭吼他,一時又羞又惱,所以一向頭腦靈活嘴皮子利索的他竟沒能及時反駁鍾爹。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問問,從小到大,俺這個做大哥的有沒有虧待過你,反倒是你,從小就是個嘴饞好吃偷奸耍滑自私涼薄的熊孩子,長大了就直接變本加厲六親不認了,俺這是養出一頭白眼狼了!”鍾爹其實還想這麽罵鍾四叔,但他向來嘴笨,說出口的話就變成,“滾!看見你俺心就煩!”


    鍾四叔多少還是要點顏麵的,畢竟他在鍾劉村混得還不錯,以往都是鍾爹仰望他的份兒,如今居然被鍾爹罵了,縱然鍾爹是他親大哥,罵他兩句也理所當然,他心裏也憤怒得很,直接甩出一句:“哼!如今你有錢就翻臉不認人了,那也別怪俺以後不認你這個大哥!”


    “滾!”鍾爹爆吼一聲。


    鍾二叔被鍾爹吼得一抖,再也不敢提錢的事了,幹笑著說他還有事便麻溜離開了。


    鍾爹氣得不住喘氣,喝了一大碗溫開水仍舊緩不下來。


    鍾希望見了很是心疼,恨不能再將鍾四叔給抓迴來讓鍾爹狠揍一頓出氣。


    這時門口走進來一個牽著小孫子的鄰村老農,這是送他小孫子來剃頭的。


    鍾爹緩和下心情,笑著招唿他們,但他的笑容明顯很僵硬,鍾希望怕他情緒不好影響發揮,便端了一碗溫開水遞給老農道:“胡爺爺,俺爹今天有點累,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讓我給您小孫子剃頭,不收錢,咋樣?”


    老農雖然也聽說過鍾希望的名頭,但那隻限在武力值上,至於剃頭,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所以遲疑著沒出聲。


    “沒事沒事,俺是有點累了,但歇歇就好,老哥,俺來給你小孫子剃!”鍾爹從來不會拆自己閨女的台,當下就承認自己是累了,為了客人還得硬撐。


    老農的嘴角當下就抽了抽,想說不在這裏剃了,去找王老剃給他小孫子剃頭,但喝了一口水後,發現水是甜絲絲的,頓時心裏的不悅就去了一半,暗道這鍾寶福家倒是實誠,給他喝的茶水都加了糖的。


    鍾希望又抓了一把自家做的薯條(紅薯去皮蒸煮熟透後切細條再曬幹)給老農的小孫子,老農見了,心裏另一半的不悅也頓時消失無影,但他仍不放心讓鍾希望給他孫子剃頭。


    “俺爺,俺想讓她給俺剃頭!”他那五歲的小孫子這時候突然開口道。


    老農感到驚訝,小孩子都不喜歡剃頭的,這迴他還是用一個煮雞蛋哄著他小孫子來的,沒想到他小孫子居然主動要求讓鍾希望剃了!


    “胡爺爺,您就放心吧,我跟著俺爹也學過,不信你問俺爹!”鍾希望轉頭看向鍾爹,鍾爹立馬給自己閨女捧場。


    “是呀是呀老哥,俺大兒學過,手藝比俺的也不差呀!”鍾爹笑著說道,他是非常樂意誇讚自家大閨女的。


    這小孩也是留著毛頭的,鍾希望就避開他的毛頭剪。


    在農村因為小孩不好養活,就打小給他們留一撮毛,讓大人能夠一把拽著,是為“拽住命”的意思。當然,這留毛頭也多是為男娃留著,待到十二歲上才會剪掉,而女娃在世人看來本就命賤,自然是不會得到這種待遇的。到後世時,這個習俗還保留著,但意思明顯就變了,留毛頭就是嬌養貴養富養,男娃女娃皆會在腦後留這麽一撮毛,待到六歲就可以剪掉了。


    鍾希望的理發手藝自然不在話下,動作利落又不失輕柔,速度還快,小孩隻覺得自己剛坐上凳子一會兒工夫,他的頭就剃完了。


    鍾希望一邊用軟毛巾替小孩掃著碎發,一邊同因為太過驚訝而目瞪口呆的老農說話:“胡爺爺,您瞅瞅咋樣?還能入眼不?”


    “哎……好!好!好看!”老農連聲稱讚,雖然鍾希望說不收錢的,但他們爺孫倆又是喝人家糖水,又是吃人家薯條的,再說了人家女娃的手藝也很好,他沒道理不付錢,所以他決定付錢。


    鍾希望又拿了麵鏡子讓小孩自己照照看。


    小孩笑嘻嘻地對著鏡子左照又照,明顯是對自己的新頭型很滿意,小臉上笑開了花。


    鍾希望看著小孩照鏡子的模樣,忽然就想起那年她替鄭曙光剃頭的情形。那時青澀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一米八幾的大個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那張臉並沒有長殘,依舊精致好看。


    年前一別也有近兩個月了,也不知那孩子現在咋樣了?吃得飽嗎?睡得好嗎?受傷了嗎?


    嘖,這不是廢話嗎?那孩子正當兵打仗呢,雖沒有親眼見過,但上輩子電視裏的戰爭片可沒少播,戰火紛飛,子彈炮彈不長眼,漫天硝煙塵土的,槍炮聲呐喊聲慘叫聲充斥著整個視覺,看著畫麵就慘烈得不行,在那樣的環境中,身為戰士的那孩子能吃得飽睡得好才怪,而且不受傷也是一種讓人不敢奢望的奇跡吧?


    但願她送他的那些藥丸能在關鍵時刻派上些用場,當然,她倒是寧願他永遠用不上那些藥丸的!


    鍾希望的心願倒是實現了,在她用空間裏的生命藥丸將他從死亡線上拉迴來之後,他的生命力恢複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好,五感很靈敏,身手也更強悍了,所以他在戰爭中沒有再受什麽重傷,也就沒有用到她給準備的那些藥丸,但是,他的戰友用到了。


    在之後的四月到六月的戰役中,他將鍾希望給他的那三顆急救藥丸都用在了戰友身上。..co三顆藥丸雖然不像生命藥丸那麽神奇和霸道,隻要有口氣就能救活,而且還能讓那人比之前還要生龍活虎,但也是相當厲害的,比抗生素的藥效好上幾百倍。


    在那場戰爭中,張鐵柱和尤小烈這對難兄難弟一個左大腿中彈,一個右大腿中彈,因為泡了水,兩人原本不至於要了性命的傷口都感染惡化了,兩人都需要截肢。但是,在當時藥物緊張,尤其是抗生素嚴重缺乏的條件下,戰地軍醫都是憂心忡忡的,雖然嘴上說著安慰的話,但其實誰的心裏都明白,便是截了肢也有可能會挺不過來,而且他們是戰士,缺了一條腿的人路都沒法走,還如何去打仗?可以說他們這輩子也就廢了!


    尤小烈本來就愛哭,這下更是哭得嗷嗷的,一直說自己對不起家裏的老娘和那個未過門的媳婦,而張鐵柱那麽一個硬漢,竟也淚如雨下。


    鄭曙光自然不能看著與自己掏心掏肺的兩個兄弟就這麽成為廢人,甚至是就此丟了性命,所以他艱難地做出了抉擇,他像當初張鐵柱和尤小烈描述過的鍾希望那樣,衝著老天就跪地磕頭,嘴裏還神叨叨地求著什麽。


    見狀,那些曾經留學歸來或是雖未留過學,但也是學富五車,信仰唯物主義科學精神的有識之士都不禁皺眉,暗道這孩子是被戰爭折磨傻了吧!更有甚者,直接找到首長,也就是鄭曙光的父親鄭興華,跟他說:“不好了,首長,鄭曙光傻了,正跪在醫護帳篷外給老天磕頭求福呢!”


    鄭興華與鄭曙光長得並不像,鄭曙光除了眉毛和他如出一轍外,五官更像他的母親蘇雯。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鄭興華其實也是個帥氣儒雅的老帥哥,但因為曾經在打仗時被擦傷了左臉,至今左臉上還留著一道一指長的獰猙傷疤,於是他一半臉好看,一半臉嚇人,又因為他冷靜果敢、雷厲風行的領導能力,在部隊裏被人稱做是“玉麵羅刹”。


    此刻,鄭興華聽得震驚,抖了抖眉頭,兀自鎮定地對帳篷外的警衛員道:“小趙,你去瞧瞧到底怎麽迴事?”


    如果鍾希望這時候在的話,應該能夠認出來,鄭興華口中的小趙正是小王村王大毛的小舅趙東紅。


    趙東紅來到醫護帳篷外時,並沒有見到鄭曙光。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女護士自醫護帳篷內出來後,趙東紅便順嘴問了句:“同誌,請問一下,見到鄭曙光了嗎?”


    鄭曙光畢竟是鄭興華的兒子,雖然這爺倆行事非常低調,平時並不會走在一起,再加上這小子長得好,身手好,頭腦好,還敢拚命,雖然才十七,但已經是排長了,所以他在部隊裏還是挺出名的,很多人都認識他,特別是女同胞們。


    “他在裏麵呢!”同以往羞澀的神情不一樣,女護士的表情很是古怪。


    趙東紅進了醫護帳篷後,心情莫名就沉重了,到處都是受傷的戰士,耳邊充斥著戰士們痛苦壓抑的嘶喊聲。趙東紅壓低帽子,遮住泛紅的眼睛,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死死的。


    而這時,鄭曙光正端著兩碗溫水逼著尤小烈和張鐵柱喝。這二人自然不知鄭曙光在水裏化了藥了,他們已經不哭了,頂著倆哭得紅腫的水泡眼開始數落鄭曙光。


    “你小子行啊,居然學著你家小丫頭那一套來糊弄俺們兄弟倆!啥求福求來的?老天爺要能開眼就不會讓俺們這麽多兄弟都死在戰場上了,俺們倆也不會被截肢從此變成廢人一個!”張鐵柱說完後又陷入了絕望之中。


    “就是啊,曙光,都啥時候了,你咋還學著你家小丫頭那不著調的手段來逗俺們啊?俺們這輩子算是完了,就算這次截肢後能活下來那也是個殘廢,俺都不知道將來該咋辦,嗚嗚……”尤小烈說著又哭上了。


    鄭曙光臉色很不好看,一來這藥是鍾希望給他的,她不說,他也明白,這藥隻能他自己用,可是現在他私心想救自己的兄弟,所以他違背了鍾希望對他的信賴,這讓他心裏很難受;二來,這倆熊人居然當著他的麵編排鍾希望的不是,要不是看他們要死不活的,他都想將他們薅起來狠揍一頓。


    “少廢話,你們到底喝不喝?”鄭曙光沉聲說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


    “喝!”這倆倒也乖覺,雖然嘴上損著鄭曙光,但心裏卻知他的好意,再說了,不過一碗溫開水而已,就算沒有老天賜福在裏頭,喝著也能解渴不是?


    看著這倆人喝完,鄭曙光頭也不迴地走了,明顯像在和誰賭氣,倒是讓張鐵柱和尤小烈倆人感到很是莫名其妙。


    “小烈啊,曙光不會是生俺們氣了吧?”


    “可能吧,不然他咋氣唿唿的?”


    “唉,這腿啊,隻能陪俺最後一晚上了,明早就沒了!”


    “你個王八蛋,你幹嗎又提起這事啊,嗚嗚,俺沒腿了還咋活呀……”


    趙東紅是追著鄭曙光出去的,不過鄭曙光一直沉默不語,他就是想問點什麽也問不出來,隻能沮喪地去向首長匯報情況。


    鄭曙光迴到住處後,直接就蜷著身體躺在墊了一層草墊子的地上,想到受傷的戰士們,心裏難受至極。他倒是想救所有戰友,但他隻有三顆藥丸,他隻能先顧著自己身邊的人,而且也隻能顧一次。鄭曙光下意識地就朝自己的被褥卷裏摸,那裏有鍾希望送的兩個圓筒挎包,一個舊,一個新,舊的被他裝在了新的裏麵。


    鄭曙光將被褥卷緊緊地抱在懷裏。


    四年多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次槍林彈雨,多少迴與死亡擦肩而過,都是那個丫頭讓他死撐著生的意念。


    他對自己說他還欠著對她的承諾沒有完成,所以他不能死!


    當晚,鄭興華聽了趙東華的匯報後很是擔心,不過他同時也深知他這個兒子有多倔強,若是他不想說,他就是問了也白問。


    兒子嬰兒時期就因戰爭外加他母親體弱無力撫養而將他托付給於大忠夫婦養育,他們一直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和義務,所以兒子對他們不親昵也在情理之中,但內心裏他還是感到無比失落的。


    鄭興華這一夜都沒有睡安穩,迷迷糊糊地睡到早晨四點多鍾便起了床,頭件事便是打聽鄭曙光那倆兄弟的傷咋樣了,能否直接截肢,不過軍醫給他的消息卻是,那倆孩子不用截肢了,傷口感染居然控製住了,而且已經結痂。


    鄭興華一聽高興極了,急忙就去找鄭曙光了,他要借著這個消息和兒子好好聊一聊。如今他們的最後一戰已經勝利,就差最後收尾了,不日將開拔返迴平京,他務必要在迴去之前和兒子處好關係,屆時也讓在平京的妻子眼饞一二。


    不過,讓鄭興華失望的是,鄭曙光已經先他一步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當時他整個人都被囧字套在其中。從來都是精明睿智,冷靜果敢的鄭師長,就這麽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而就在這時,卻見他的兒子,鄭曙光,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鄭興華被驚得整個身體都僵掉了,愣愣地感受著他兒子給予的這個他期待已久的擁抱,但真抱上時卻又感到陌生而詭異,然後他就聽到他兒子在他耳畔說道:“爸,我想迴去一趟。”很顯然,他這“迴去”,是想要迴到他從小生活的那個小鄉村去,而不是他的老家平京。


    在鄭曙光他們於戰火中拚命之時,鍾希望家的新房也在籌備著蓋了。


    二奶奶特意將兩家之間的那塊菜地讓給了鍾希望家,如此也能讓她家的院子寬敞些。鍾希望建議鍾爹將房子蓋成四合院的樣式,就是堂屋、東屋、西屋和前屋各三間,蓋上,然後在和二奶奶家的院牆處開個小門方便兩家直接走動。


    鍾爹為了省錢,除了買建房用的木料、石料、石灰和磚瓦等需要花錢外,整個工程都是由他、鍾來春他爹以及鍾三叔三人合力完成的。


    三人披星戴月地幹活,好在鍾希望做的夥食好,倒沒讓鍾來春他爹和鍾三叔不滿。而鍾來春、鍾三嬸、鍾大丫和鍾二丫也都過來幫忙了。劉鐵蛋他們也想來幫忙的,但都被鍾希望勸退了,怕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花了近三個月時間,終於將新房蓋好了,院子裏墊了石板路,屋裏地麵也用石板鋪了,牆壁也用白石灰刷了,又打製了一些床、衣櫃、桌子、椅子等新家具,再加上付給鍾來春他爹和鍾三叔的工錢,雖然精打細算的,但還是將鍾希望賺來的那一百五十塊大洋花掉七八成了。


    不過看著新建的房子和嶄新的家具,家人都由衷地覺得高興。


    ------題外話------


    早上好,三連更,三更,完畢,a~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一九四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露清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露清響並收藏重生一九四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