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撮毛也啐了一口血水,他氣惱銀盆臉方才不動手,說道:“曹仁竹,我他媽有眼無珠,竟與你這等貪生怕死之輩義結金蘭。”


    那大哥也道:“老三,你真讀書讀昏頭了?竟指望她為我們做主?”


    不等銀盆臉答話,聶貴妃道:“你不說,怎知我不能。”


    那大哥脫口道:“就算你管天管地,能管得了狗皇帝麽?”


    古鉞聰心中一驚,隻見聶貴妃蛾眉微微一皺,問道:“你先說說是什麽事?”


    那大哥眺望小鎮,緩緩道:“十年前的拜月貢,不過每年每戶繳納三兩銀子,誰知此後一年比一年高,今年竟漲到一百二十兩,這倒也罷了,如今養頭公牛便要收耕田稅,養頭母牛還要收產奶稅,這是什麽道理?我們溝泉村上個月才繳了三餉稅,這個月又要丁銀稅,就是賣妻賣女,又從哪裏拿出這麽多銀子?”說到此,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接道:“咱們做老百姓的,不求富貴榮華,隻要不餓死就謝天謝地了,幾天前,官府又貼出一個征丁令,說是要麽每戶出兩個壯丁,要麽每戶繳三百兩拜月貢,誰不知道,尋常人家每戶就一個成年男丁,官府這般變著法兒搜刮老百姓,不如明著搶好了。”說及此,渾濁的眼眶中竟然泛出隱隱淚光。一撮毛接道:“我就遲繳了半日,狗官就下令殺掉我老婆,還將我老婆……屍首掛在村口,說是……說是以儆效尤。”


    古鉞聰聽到這裏,心忖:“看來陸行雲說得不錯,果然有人打著拜月貢的幌子搜刮百姓。”


    聶貴妃聽得心驚,問道:“真有這樣的事?”


    那大哥道指著濃煙彌漫的小鎮,大聲道:“若非如此,這裏的老百姓也不至於十有八九都鋌而走險,落草為寇。”


    銀盆臉見一撮毛全身戰栗,怕他突然蹦起來對聶貴妃不利,緩緩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肩膀,叫了聲:“二哥。”


    聶貴妃沉吟片刻,說道:“如此說來,鎮上的事不是你們幹的?對了,小鎮被搶掠成這樣,為何不見地方父母官來管?”


    銀盆臉道:“我們三個人還沒這麽大本事,父母官?哼,姓白的狗知府見入鎮燒殺之人成百上千,早縮在府內不敢出來。”


    聶貴妃驚道:“你說入鎮掠奪之人成百上千?”


    銀盆臉道:“暴君當道,奸佞得誌,自不止我們三個活不下去,我們是見小鎮被劫掠一空,才來此處看看有無值錢之物,若能撿得一些也好。”


    聶貴妃聽到這裏,望了一眼古鉞聰,問他有何看法,古鉞聰想起在鎮口三人不忍殺盲丐的事,點了點頭。


    那大哥道:“該說的都說了,動手罷。”


    聶貴妃一言不發看著三人,又望了望一片狼藉的小鎮,說道:“我可以讓你們走,但你們要答應我,從今往後,不能再做強盜。”


    此言一出,眾人均是一怔,那大哥見聶貴妃神色,此話必不虛假,問道:“你……你肯放我們走?”


    聶貴妃道:“我相信若非走投無路,你們也不至如此,隻要你們肯改過自新,”說到此,輕歎一口氣道:“如你們所講,賀蘭的百姓已然民不聊生,我又怎能雪上加霜,讓你們再添冤苦。”


    銀盆臉道:“大哥,我都說了不要貿然動手,這位少夫人心慈仁善,我們搶錯人了。”


    一撮毛道:“搶沒搶錯我不管,我隻想聽她說說,到底怎麽幫我們雪冤。”


    聶貴妃道:“就算我將隨身金銀都給了你們,也幫三位懲辦知府,洗雪冤屈,賀蘭還事有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挨餓,”頓了一頓,接道:“請你們相信我,今日之事,絕不會就此不了了之。”她這話說得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嚴,教人無法抗拒。


    那老大怔怔聽著,過得片刻,忽探手入懷,取出方才從聶貴妃手中掠得的金銀首飾,小心翼翼放在坍倒的轎子上,說道:“夫人肯放我們三人一條生路,我三人日後就是餓死,也絕不敢再做打家劫舍的勾當,不過,還請夫人莫忘今日的話。”


    聶貴妃道:“好,大丈夫言而有信,你們走罷。”


    三人之中,銀盆臉最是通情達理,故沒受傷,他聞此忙扶起二哥,說道:“少夫人,我等沒來由便將夫人轎子砸碎,陪是陪不起了,這三匹馬,權當向夫人賠罪之物。”


    聶貴妃鑽入坍毀的轎中,拿出一個包袱,從中掏出三錠銀子,說道:“你們身無分文,如此迴家隻怕果真要餓死了。”


    三人麵有愧色,均不敢接,聶貴妃道:“就算是我買你三人的馬。”


    那大哥道:“那也無需這麽多。”古鉞聰道:“讓你們拿著就拿著。”三人望一眼古鉞聰,均甚惶恐,銀盆臉接過銀子,說道:“多謝少夫人。”


    聶貴妃道:“皇上並非無道昏君,賀蘭橫征暴斂、欺壓百姓的事,若非地方官員欺瞞朝廷,就是我尚還不知此事,你們放心去罷,我答應你們,一定將此事稟知皇上。”


    三人本是百姓,被迫落草為寇,聽聶貴妃口氣,似乎不止與當今皇帝相識,還甚是親近,不由一身冷汗,又向聶貴妃深一鞠躬,相攜而去。


    眼望著三人一瘸一拐走遠,聶貴妃輕輕歎了口氣,方才迴過身來。古鉞聰當即跪地,說道:“草民古鉞聰見過聶貴妃。”聶貴妃忙伸手去扶古鉞聰,說道:“公子不必多禮,該是我多謝你救命之恩才是。”


    古鉞聰站身起來,與聶貴妃目光微微一觸,更覺不敢直視,輕輕縮手從聶貴妃手中抽出雙臂。聶貴妃笑道:“對了,公子怎知我身份?”


    話音方落,隻聽一人道:“是我告訴他的。”正是歐陽龍兒。


    聶貴妃突然間見到歐陽龍兒,斜瞥了一眼古鉞聰,隨即大喜道:“龍兒妹妹,你怎麽也在這裏?”水月郡主本來驚魂未定,此時見到歐陽龍兒,本來煞白的麵頰終於泛出紅潤。


    兩人初脫險境,此時他鄉遇密友,自手攜手言歡,有說不完的話。


    三位年輕女子說話,古鉞聰不便湊太近,隻遠遠站在一旁等著,見三人絮叨良久,不時迴頭看看自己,隨即又是一陣格格嬉笑,古鉞聰不知她們是否在笑自己,不免甚是窘促無趣,又過不久,忽見歐陽龍兒紅著臉迴過頭來,說道:“喂,你傻站著幹麽,過來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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