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咱們去哪裏采訪?”周文一身灰色中山裝,脖子裏挎著相機笑著說道,語氣親熱,顯得兩人很是熟稔。


    周文想和陸雲打好交道,人家雖然年輕,但已經是報社副主編,自然值得去結交,不像自己還是一個跑腿記者。


    他還不知道要和陸雲出去采訪乞丐,史量才隻是吩咐他下午和陸雲一塊出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越是繁華的地帶乞丐越多。


    陸雲想道:“先在法租界采訪,然後去公共租界,吳淞江那邊,改日再去。”


    周文一聽這去的地方夠多的,就提議道:“陸先生,報館有汽車,要不咱們坐車去,省的再來迴奔波。”


    “就走著去吧。”


    周文臉色有些不自然,但還是頷首道:“我聽陸先生的。”


    看來晚上要迴家泡腳了。


    “陸先生,咱們是去采訪民眾對夏季垃圾管理公告的看法嗎?”


    也怪不得周文這樣問,因為淞滬警察廳這幾日剛布告了夏季垃圾管理規則。凡上午10時後倒垃圾於馬路,10時前不倒垃圾箱內,及拒掃門前垃圾、隨意便溺等,均處以1角以上5元以下罰金。


    倒垃圾有什麽好采訪的,陸雲道:“咱們去采訪乞丐。”


    “采訪乞丐?”周文差點驚掉下巴,早知道就不和陸先生一塊出來了,他現在對乞丐還是心有餘悸。


    兩人第一站是法租界內的霞飛路。


    陸雲和周文邊走邊閑談。


    “陸先生,這乞丐懶散成性,本是手腳健全之人,不去工廠做工,非要沿街乞討,他們有什麽好采訪的?”


    陸雲道:“誰願生來做乞丐,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們願意來大街上遭人白眼嗎?”


    “陸先生,你是不知道,這乞丐有多無賴。上次有個乞丐跟了我一路,見我不施舍給他銅板,就往我身上丟虱子,實在是太可惡了。”


    這乞丐也是夠極品的。


    說到這裏,周文抖了抖衣服,好像身上真有幾隻虱子,然後又繼續說道:“陸先生,今年春天閘北就修建了收容所來收留乞丐,而且教給他們技藝,讓他們去工廠做工,但沒幾日他們又重操舊業,這些乞丐就是死性不改!”


    “乞丐確實有自卑自賤,想要不勞而獲的,這些都是奸猾成性,值不得我們同情。但那些十歲左右,甚至五六歲就要出來乞討的小乞丐,他們無依無靠,他們如何去工廠做工?”


    周文道:“上海也是有收容院孤兒所來收留他們的。”


    “如果收容院真的能起到作用,我們今天也不用出來采訪了。”


    周文歎了口氣說道:“隻能怪他們命不好吧,有些父母為了幾塊錢就會把自己孩子賣掉,手裏有了錢然後再去賭博抽大煙。沒錢了,又來大街上乞討。”


    兩人在霞飛路上走了幾百米,也沒發現一個乞丐。難道現在也有城管,得知記者要來采訪,把乞丐都清理幹淨了嗎?


    陸雲和陸雲快把霞飛路逛完的時候,終於在路邊一家店鋪門口發現一個穿著破爛的乞丐,正在和店鋪老板針鋒相對。


    “你這不是耍賴嗎?昨天剛給了你錢,今天你又來我鋪子前乞討,這還讓我怎麽做生意?”店鋪老板很是無奈。


    乞丐理所當然的說道:“昨天的錢花完了,今天自然再來你家店門口乞討,不給我錢我就不走了。”


    乞丐說完就在店門口盤腿坐下,還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鋪在地上,陸雲走過去一看,竟然是一紙訴苦狀,但卻是中英文兩個版本。


    厲害了,我的乞丐哥,都學會和國際接軌了。


    “你還會英文?”陸雲好奇問道。


    乞丐抬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陸雲,見這個年輕人不像一位有錢人,就把頭低下說道:“會英文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上海洋人這麽多,會說洋話也好向他們要錢。”


    陸雲感到很好笑,學會英文竟然隻是為了方便乞討。笑問道:“你會英文,好歹也算有一技之長傍身,怎麽不去尋個工作自力更生?”


    乞丐倚在門框上,懶洋洋的說道:“上工太累了,哪有做乞丐舒服。”


    乞丐抬起頭,又瞥了一眼陸雲說道:“你有錢嗎?沒錢就別妨礙我在這裏做生意。”


    陸雲見這個乞丐著實懶散無賴,就隨便在兜裏掏了兩個銅板丟到乞丐身前,沒想到卻招來一頓白眼。


    乞丐拿起兩個銅板,對著太陽看了看,不屑的說道:“你拿兩個銅板還真是打發叫花子呢?不過看在你年紀輕輕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看你也不像有錢人!”


    乞丐打著哈欠,無力的把銅板收好,好像極為不情願。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般小氣,我幾時才能再去那煙館逍遙快活。”


    原來是位癮君子。


    一旁的老板倒是極為向著陸雲,指著乞丐說道:“我說你別不知好歹,人家這位小哥給你錢就是菩薩心腸了,你還不知足在這裏說風涼話。我警告你,趕快離開我的鋪子,不然我可讓警察來抓你了!”


    乞丐沒把店鋪老板的威脅放在心上,不以為意的說道:“霞飛路是你家的嗎?我憑我自己的本事當乞丐,願意在哪裏乞討就在哪裏乞討!再說了,我又沒跑到你鋪子裏麵去,別給你臉不要臉!”


    陸雲實在看不下去這個乞丐的無賴行徑,對周文說道:“周文,你朋友不是在法租界巡捕房嗎,改日讓他來霞飛路多轉轉,照顧一下這個乞丐大哥的生意。”


    周文立刻會意,配合道:“我聽阿武說,前幾日法租界這邊有幾家鋪子失竊,倒是可以讓他來這邊探查一番。”


    乞丐聽了陸雲和周文的對話,當下有些心虛,自己的手腳確實不幹淨,也做過順手牽羊的勾當。一邊收起地上的訴苦狀,一邊罵罵咧咧的走了。


    老板見無賴乞丐離開了自家鋪子門口,心裏頓時輕鬆起來,自己還真拿著乞丐沒辦法,攆不走,罵不走,還打不得。


    店鋪老板對陸雲周文拱手客氣道:“多謝兩位先生幫忙,要不然我今天這生意又做不成了。”


    陸雲擺擺手,並未把這小事放在心上。


    等轉過霞飛路街頭,陸雲見一個中年婦女匍匐跪倒在路邊,神情淒苦,衣衫襤褸,身邊還有十幾歲的小女孩可憐巴巴的偎在婦女身旁,眼睛雖大,卻無神空洞。這應該是一對母女,身前放著一個破碗,沒有訴苦的紙張,也不張嘴乞討,隻是沿街而跪。


    陸雲神色動容,把兜裏的所有錢都掏出來放到這對母女的破碗裏,還讓周文把自己身上的錢都交出來,一共三四枚大洋,十幾個銅板。也夠這對母女生活一陣子。


    這個婦女見陸雲出手如此闊綽大方,自己的破碗裏竟然還有幾枚閃光的大洋,激動的難以自己,立刻俯下身子就要給陸雲磕頭,還按著自己身邊的女兒。


    陸雲哪能讓這對母女給自己磕頭行禮,立馬蹲下身子勸阻道:“不要給我磕頭了,快把錢收好,不要弄丟了。”


    孤兒寡母,要是有眼紅的乞丐看到她們有如此一筆意外之財,難免不會起歪心思。


    這位中年婦女似是喜極而泣,拉著陸雲的手說道:“多謝先生!多謝先生!”說完話,這位婦女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比較髒,又立刻鬆開自己的手,連聲道歉道:“先生,對不起,把你的手弄髒了。”


    陸雲怎麽會計較這點事,問道:“你聽口音,似乎不是上海人,怎麽會帶著孩子來上海乞討?”


    婦女神色黯然道:“北邊打仗,家裏的房子沒了,男人也沒了。我帶著女兒也無法在北邊過活,隻能一路乞討來到上海。”


    都是軍閥惹的禍。


    “把錢收好,給孩子吃頓好的。能找份工作就找份工作,隻要手腳利落,紡織廠,一些鋪子還是會讓你做工的。”


    婦女連忙應聲:“謝謝先生,過幾日我就去找份工,我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陸雲起身和周文離去,等陸雲走遠,這個中年婦女還是跪在地上朝陸雲的方向磕了一個頭。


    人可以為乞,但心不能自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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