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奢那撫著胡須,沉吟不語。


    天弓是月氏三弓之一,被匈奴人搶去,又賜給烏孫,如今有機會奪迴來,肯定是大功一件,不僅女王將對他另眼相看,其他人也將視他為英雄。


    獵驕靡願意獻出天弓,他當然求之不得。可是他不得不考慮另外一個問題,梁嘯也想得到天弓,他能和梁嘯搶嗎,他敢和梁嘯搶嗎?


    阿奢那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月氏三弓中的地弓、人弓都在梁嘯手中,他要搶天弓,肯定是和梁嘯爭鋒。這無疑是一個很危險的事,就算他有這膽氣,他也沒這實力,首先多羅斯就不可能支持他。這個大夏人簡直就是梁嘯的走狗,要他背叛梁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雖然理性告訴阿奢那不可行,但他還是不死心,請來多羅斯,想試探一下多羅斯的意思。


    聽完阿奢那雲裏霧裏的一番話,多羅斯一臉茫然。“大祿,你究竟在說什麽?”


    阿奢那苦笑一聲,跟這種粗人說話真是費勁啊,可是他又不能說得太明白,否則就沒有了挽迴的餘地。和梁嘯說話就輕鬆多了,隻要露個意思,他就能明白,行與不行,大家都能領會,根本不用擔心撕破臉。


    “人弓就是梁將軍手中的黑弓,地弓就是天狼曾經用過的那張弓,天弓還在赤穀城。如今獵驕靡戰敗,三弓又將重新聚首……”


    沒等阿奢那說完,多羅斯就拍掌而笑。“那好啊,三弓聚首,總算又團圓了。”


    “是啊,三張弓又團圓了,這可是我月氏人的重寶啊。”


    “那是你月氏人沒本事,被人奪了去,怪誰?”


    “呃——”阿奢那無語。這粗人說話也不太給麵子了。


    多羅斯站了起來。“我聽漢人說,寶劍須贈英雄,這麽好的弓,也隻有梁將軍這樣的箭神才能用得上。獵驕靡也好,阿留蘇也罷,都不配用,擁有這樣的弓不僅無法發揮弓的威力,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災難。還是匈奴單於聰明,將這三張弓賜與獵驕靡,否則的話,他也早死了。”


    多羅斯說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獵驕靡臉色很難看,卻不得不承認多羅斯說的有一定道理。


    多羅斯迴到大帳,臉色一沉,罵了一句:“該死的月氏人,居然想搶我妹夫的戰利品,真不要臉。就憑你,也配得到天弓?”


    他轉了兩圈,讓人去請圖希塞。時間不長,圖希塞趕到大帳,笑嘻嘻地說道:“將軍,有何吩咐?”


    多羅斯滿麵笑容。“怎麽樣,這兩天傷亡如何,沒有傷了元氣吧?”


    “還好,還好,隻傷了三十來人。”圖希塞搓搓手。“我們是小部落,本來人就不多。”


    “這倒也是,三十來人,可就是一成的損失啦。其他部落呢?”


    “有的傷得比較多,達到兩成了,不過大多部落都一兩成左右,還能承受。”


    “首領真是寬宏大量,多羅斯佩服。”多羅斯親熱地拉著圖希塞的肩膀。“不過,我妹夫一向愛惜士卒,如果他知道幾天功夫就損失了這麽多人,他恐怕不會太滿意。你說呢?”


    圖希塞這才聽出多羅斯的言外之意,略作思索,不禁點了點頭。“將軍說得沒錯,梁將軍一向愛護我們。攻打冰嶺要塞的時候,他親自上陣,卻不肯讓我們送死,這份關懷,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如果是他在指揮戰鬥,我們的傷亡肯定不會這麽大。”


    “那肯定。”多羅斯長歎一聲:“我還是習慣和他一起作戰。他不在,我心裏沒底啊。首領,你能不能安排一個向導帶路,我要派人去要塞看看。”


    圖希塞立刻點頭答應。


    “另外,請你通知各部落的首領,讓他們放心,梁將軍答應他們的戰利品,一個也不會少。”


    圖希塞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


    阿奢那突然發現,他召集眾將議事的時候,再也不像之前那樣一唿百應了。聚將的號角吹了三遍,到帳的人不足一半。即使是已經來了的人,也不像以前那樣安靜,不是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就是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陰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們錢似的。


    阿奢那環顧一周,目光最後落在多羅斯的臉上。多羅斯笑得很開心,但是笑得也很假,阿奢那總覺得有一種看笑話的意思。


    “將軍……”阿奢那正準備說話,門外傳來一陣喧嘩。阿奢那沉下臉,給身邊的親衛將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親衛將剛走了兩步,梁嘯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諸位,一向可好?”


    話音中,梁嘯掀帳而入,笑盈盈地站在眾人麵前,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一周,又落在阿奢那的臉上。刹那間,阿奢那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殺氣。他吃了一驚,定睛再看,看到的卻是梁嘯陽光般的笑臉。


    阿奢那屏住了唿吸,偷眼看看多羅斯。聰明如他,如果還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他就太笨了。


    阿奢那連忙起身相迎。“將軍,你可算迴來了,快請坐,快請坐。”一邊說,一邊將梁嘯讓到主位上。梁嘯也不推辭,邁步來到主席,卻沒有立刻入座,而是指了指左邊的位置。“大祿,請坐。”


    “將軍先請。”


    梁嘯微微點頭,入了座。阿奢那也跟著入座。梁嘯又擺擺手,示意眾人入座。


    “擊鼓,聚將!”


    “喏!”外麵傳來龐碩的低喝聲,緊接著,戰鼓聲響了起來。


    聽到戰鼓聲,阿奢那如坐針氈,多羅斯笑而不語,塞人首領們正襟危坐。


    半頓飯的功夫,帳外響起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那些該來而未來的塞人首領們魚貫入帳,趕到梁嘯麵前行禮。梁嘯一一應了,請他們入座。不大的功夫,大帳裏就濟濟一堂,卻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交頭接耳,全都精神抖擻地看著梁嘯,眼中再無他人。


    “冰嶺的風光不錯,我一時偷懶,在那裏多呆了幾天。大祿,辛苦了,聽說這幾天的戰事非常激烈,戰果斐然。”


    阿奢那強笑著謙虛了幾句。


    “不過,行百裏,半九十。匈奴人、烏孫人雖然損失不小,實力依然比我們強。我們可不能大意,最後陰溝裏翻了船。他們已經被我們打痛了,落在他們手裏,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將軍所言甚是。”多羅斯立刻大聲響應。“我們之所以能以少勝多,不是因為我們有多麽勇猛,而是因為將軍指揮有方,又占據了有利地形。眼下匈奴人、烏孫人雖然有優勢兵力,卻無法前進,等不了幾天,他們就要餓肚皮了。到時候,我們再痛打落水狗就沒什麽危險了。”


    塞人們紛紛點頭附和。當初梁嘯召集他們的時候,答應他們不用參戰,現在阿奢那不僅要求他們上陣廝殺,還帶來了不小的傷亡,他們對阿奢那的意見不小,圖希塞一串連,他們就立刻響應了。


    “大祿,你看呢?”梁嘯轉頭看向阿奢那。


    阿奢那無言以對。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和梁嘯較量的資本,如果再不識相,隻要梁嘯一個眼神,這些塞人說不定就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將軍所言甚是。”


    “能得到大祿的支持,我感激不盡。不過,與獵驕靡談判的計劃很好,應該繼續。”


    “什麽?”阿奢那愣住了,不解地看著梁嘯。


    多羅斯也大惑不解,張著大嘴,盯著梁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梁嘯笑道:“大雪封山,獵驕靡被困河穀之中,就算派使者去一趟赤穀城,來迴也要十天左右的時間。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越不利。獵驕靡不是想拖時間嗎?我們就陪他拖,看誰能拖到最後。等匈奴人熬不住,倉惶撤退的時候,我們反擊的機會就來了。”


    他拍拍阿奢那的肩膀。“大祿,你這個計策好啊,不愧是老謀深算,殺人不用刀。”


    阿奢那尷尬的哈哈一笑,順勢接過了梁嘯的話頭。梁嘯不是多羅斯,他沒有撕破臉,不僅維護了他的麵子,還用一個緩兵之計代替了他的私心。“將軍過獎了,這也是向將軍學來的。你們漢人不是常說嗎,君子見機而作。獵驕靡想分化我們,我們也可以借機分化他和右賢王嘛。”


    “有道理。那接下來還由你出麵與獵驕靡談判,我嘛,再偷幾天懶,如何?”


    阿奢那拍拍胸脯。“將軍盡管好好休息,這樣的小事就交給我吧。”


    ——


    阿奢那接受了獵驕靡的條件,同意放獵驕靡一條生路,但前提是他必須先交出天弓。


    獵驕靡和右賢王商量了一下,結果發生了分歧。不是演練好的分歧,而是真的分歧。


    右賢王說,就算阿奢那是真的,天弓在赤穀城,派人來迴一趟也要十天。十天時間,以梁嘯的行軍習慣,隻怕已經橫掃千裏,右部匈奴全毀了,我趕迴去還有什麽用?


    獵驕靡則說,十天時間雖長,但阿奢那顯然已經動了心。他要求先拿到天弓,顯然是擔心梁嘯迴來之後,他無法從梁嘯手中奪取天弓,所以要先下手為強。這是最大的破綻啊。如果能成功分化月氏人,梁嘯就斷了一臂,他從草原上奪走的部眾遲早還得還迴來,再加上塞人俘虜,難道還不夠補償你的損失?


    右賢王猶豫不決。他既不願意放過占領河穀的機會,又怕最後是一場空。他向獵驕靡提出了一個要求:如果我擊敗梁嘯,幫你複了仇,這片河穀就是我的。


    獵驕靡一下覺得心痛如鉸。割讓這片河穀,已經不是割一塊肉的問題,而是斷了他兩條腿。沒有這片河穀,隻剩下赤穀城,他最多也就是一個兩三萬人的小國,不可能再雄霸天山南北。而且這片河穀落入匈奴人之手後,這條商路的利益也將大部分落入右賢王的腰包。


    可是,他又能怎麽樣?不答應右賢王,右賢王甚至不要攻擊他,隻要斷了他的牛羊、草料,他就得餓死。


    獵驕靡被迫無奈,隻得答應了右賢王。隻要能擊敗梁嘯,這片河穀就是右賢王的。


    右賢王如願以償,心情大好,承諾一定力挺獵驕靡,堅持到底。


    獵驕靡一邊和阿奢那談判拖時間,一邊派人趕往赤穀城取天弓。


    ——


    東方朔看著愁容滿麵的阿瑞堪,哈哈大笑。阿瑞堪被他笑得惱怒,沒好氣的說道:“你又高興什麽?惹惱了我,少不得讓你吃點苦頭。”


    “我不是為自己高興,我是為你高興。”東方朔笑得更加開心,起身走到阿瑞堪身後,俯下身子,環抱著阿瑞堪。“戰局早在我的計劃之中,現在不過是正常發展,我有什麽好高興的?可是對你來說,這卻是一個大好機會。獵驕靡根本拉不開天弓,他派人來取天弓,除了戰敗求和,還能有什麽原因?”


    阿瑞堪眼神微閃,明白了東方朔的意思。烏孫人和匈奴人一樣欺弱怕強,隻願意臣服於強者。以前獵驕靡有威信,是因為他戰無不勝。如今他一敗塗地,哪裏還有什麽威信可言?如今漢人才是強者,而東方朔就是漢人中的智者,梁嘯的心腹。既然獵驕靡都要向漢人臣服,其他人還有什麽資格說不?


    “月氏三弓,曾經是月氏人的寶貝,後來被匈奴人奪去。你嫁給獵驕靡,單於將弓賜與烏孫,這弓等於是你的嫁妝,給不給,豈能由獵驕靡說了算?”


    阿瑞堪微粗的眉毛揚了起來。


    “月氏人曾經踐踏烏孫,後來又被匈奴人踩在腳下,現在烏孫人、匈奴人都被梁嘯踩在腳下,月氏人不過是梁嘯身邊的一條狗,地弓、人弓都已經落入他的手中,天弓自然也是他的。這是天意,誰敢違抗天意?獵驕靡不敢,赤穀城的貴人也不敢。既然獵驕靡已經決定向梁嘯投降,他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阿瑞堪沉思良久,長歎一聲。“好吧,我聽你的。”她仰起頭,瞥了東方朔一眼。“希望你沒有騙我,能讓我的孩子繼承渾邪部落的戰旗和牧場。”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不僅是渾邪部,還有烏孫,都是你的。”東方朔捧著阿瑞堪的臉,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好了,召集所有的貴人來我這裏,我替你跟他們講道理。”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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