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陵絕處逢生。


    本以為要輸得一敗塗地,一千五六百金的巨款還不知道怎麽籌集,卻因為梁嘯在重壓下的超常發揮,一舉逆轉,反贏了三百多金。她心情非常興奮,甚至有些亢奮。她派人買來大量的酒肉,又召來淮南邸的廚師,就在泬水旁辦起了流水席,露天餐會,與民同歡。


    漢代的食物和後世有很大區別,煎烤占有很大的比例。在樹蔭下支起燒烤架,十幾個廚師站成一排,燒烤大會就順利召開了。來遊覽的人大多會攜帶坐具,此刻從四麵八方聚攏來,各找空地坐下,取來免費供應的酒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沒一會兒,就有人開始放聲高歌。


    歌聲一起,便有人翩翩起舞。男女老少都有,一個個跳得很歡快,悠揚的歌聲混在肉香、酒香裏,飄蕩在泬水兩岸,飄進了長安城。


    一場不期而遇的狂歡就此拉開序幕。


    梁嘯是功臣,自然不能忽略。李家兄弟也是重要客人,如果不是李椒的壓迫和襯托,梁嘯今天的表現不可能這麽亮眼。未央郎署的比試知道的人有限——因為名聲的問題,未央郎們不會主動擴散——這次比試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是如此精彩的對抗賽,相信不久就會傳遍整個長安城。


    梁嘯就算不想成名也不行了。


    除了比箭之外,劉陵為此設的賭局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她當眾宣稱梁嘯拒絕了淮南王府的召辟,去除了梁嘯的一塊心病,梁嘯從此就可以和她平等相處了。就連東方朔都放下了包袱,心無芥蒂的飲酒高歌,比一般人還要癲狂。


    李椒輸了一匹青驄馬,很是不舍。不過他卻沒有因此介懷,對梁嘯的承壓能力,他深表佩服,甚至超過對梁嘯的射藝。


    “阿嘯,你是天生的射士。”李椒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搭在梁嘯肩膀上,舌頭有些大。也許是因為輸掉了心愛的青驄馬,太傷心,他喝了不少酒。“越是緊張,越是神勇,你這樣的人不上戰場,可惜了。”


    “慚愧慚愧。”梁嘯不動聲色的推開李椒。李椒太親熱了,他不太習慣。


    “可惜,你沒有生在高皇帝時,要不然的話……”李椒不依不饒的跟了過去,用力摟著梁嘯的脖子。“萬戶侯不足道。”


    梁嘯聽了這話,覺得有些耳熟。這好像是曆史上漢文帝說李廣的,沒想到李椒用到自己身上了。


    “李兄為何這麽說,四邊未靖,匈奴未平,你我殺敵立功的機會多的是。”


    “嘿嘿,朝廷行黃老之術,守邊以防禦為主,敵來則拒之,敵走則任之,哪有什麽立功的機會。靠伏擊幾個匈奴人能封侯嗎?連個公乘都得不到呢。”


    李椒舉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酒,瞟了一眼遠處的劉陵。“嘿嘿,你不去淮南是對的,淮南王好的就是黃老之道,清靜無為,到了淮南,哪有什麽立功的機會。難道南越敢攻擊江淮嗎?哈!”


    梁嘯沒有吭聲。眼下太皇太後竇氏還活著,黃老還大行其道,連小皇帝劉徹都被摁著,其他人更沒招了。不過,他原本對黃老之道的印象不壞,對漢武帝廢棄黃老之道,改行尊儒頗有微詞,此刻卻有了不同的看法。


    從胡家等豪強橫行鄉裏,到和親匈奴,這都是黃老之道的政策養成的後果。說是與民休息,實際上壯大起來的卻是胡家那樣的大小豪強,像荼家這樣的普通百姓已經大麵積破產,小農經濟的基礎已經被破壞。如果不改變政策,繼續執行黃老之道,恐怕是難以為繼了。


    這麽說來,黃老退位,儒家登台,也是曆史大勢?隻是這個大勢有點跑偏,最後終於將大漢推入了深淵,並給中國留下了無法根治的後遺症。


    我能做點什麽?梁嘯一時出神。


    “想什麽呢?”劉陵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提著幾串肉走了過來。今天是野炊,沒那麽多禮節。她也卷起了袖子,和普通百姓一樣喝酒擼串。她在梁嘯身邊坐下,遞給梁嘯一串肉。“李椒剛剛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說我淮南的不是?”


    “有很多人說淮南的不是嗎?”


    “譽滿天下,謗亦滿天下。這些武夫對我父王頗有微詞,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為什麽?”


    “為什麽?當然是阻礙他們立功了。武人嘛,當然希望天下大亂,天天打仗才好。卻不知一旦戰事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如今的太平盛世,不就是因為幾十年休養生息,沒有大的戰事嗎?”


    “翁主說得對,一旦戰事起,所有的繁華都會像一團火,片刻間就燒得幹幹淨淨。”


    劉陵瞟了梁嘯一眼,用肩膀撞了撞他。“沒想到你也會用春秋筆法啊,是不是東方朔教的?”


    “不是,我隻是受翁主啟迪,有感而發罷了。”梁嘯咬了一口肉,慢慢的嚼著。“要想太平,不僅不能起內亂,還要同心同德,共禦外敵。如果再出現像匈奴入侵長安這種事,那就慘了。如果連堂堂的國都都不能保證安全,邊關的百姓又將如何的朝不保夕,生不如死?”


    “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打了?豈不知,國雖大,好戰必亡……”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呃……”劉陵被他噎了一句,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道:“看來桓玄伯還真教了你不少東西。不僅有《孫子兵法》,還有《司馬法》。”


    “這是《司馬法》?”梁嘯很意外。


    “你不知道?”


    “我讀書少,哪知道什麽《司馬法》。”梁嘯連忙掩飾道,他常聽人說這句話,卻是第一次知道這句話出自《司馬法》。《司馬法》又是什麽東西?“不過偶爾聽師傅說起一兩句,並不知其詳。”


    “你啊,還是讀書太少了。”劉陵想了想,突然說道:“要不這樣吧,我教你讀書。”


    “你教我讀書?”


    “是啊,我淮南藏書甚多,我父王為編撰的內外篇中,也有兵略訓一卷,我可以口授給你。”


    梁嘯有些猶豫。對淮南王劉安編的書,他沒多少興趣,總覺得不過是百衲衣一樣的東西,看似無所不包,其實沒多少幹貨。要學兵法,桓遠教給他的已經足夠多了,更何況還有那篇無名兵法。


    想到無名兵法,梁嘯突然覺得可以問問劉陵。她見多識廣,連兵略訓都能背,也許見過這篇兵法,知道出道。他對劉陵一說,劉陵欣然答應。梁嘯剛背了幾句,劉陵就抬手攔住了他,眼中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你不用背了,我知道這是誰的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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