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娟和陳基業都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我。


    沉默了一分鍾後,淩娟長歎了一聲,慢慢的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軍帽給自己戴上,“我支持石楊的決定,這是最絕情,但是最好的選擇,如果上峰有怪罪,或者下麵有議論,我會和士兵們去解釋,這個決定石楊你一個人扛不起來,算我一個吧。”說著,步履有些蹣跚的朝門外走去,“我累了,你們也早些歇息吧。”


    “如果城外是王三炮和我,你會怎麽選擇。”看著淩娟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陳基業冷冷的問道。


    “我不知道。”我呆呆的坐著。


    “我一定要你迴答。”陳基業站起來,走到我的麵前俯看著我,眼睛露出了兇光,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的淡定與和顏悅色。


    “不救!”我迴答的很堅決。


    “好,你是天下為公,我們都是一己之私,這第六軍隻有你是大局為重,我們都不如你。”陳基業在我的麵前來迴的走著,猛然間又停了下來,“如果我今天執意要救,你當如何?”


    “那隻有請你在這會議室呆一段時間了。”我重重的拍了拍手,裘強帶著一個班的士兵立刻衝了進來,本想上來拿人,但看見隻有和我陳基業在裏麵,便愣住了,看著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軟禁我?”陳基業突然提高了喉嚨,臉漲的通紅,“高,果然是金東劉文看重的人,果然是高,本來以為你的部隊控製核心地帶是為了保護我,原來你還有這層意思。”


    “軟禁說不上。”我站了起來,“你什麽時候能夠冷靜,便隨時可以出這個地方,裘強,我知道你為難,但是這個家夥現在要帶兵出去救卞普和文中,這種敵軍明顯的圍點打援戰術,陳基業卻一意孤行,再去添油。為了他的安全和丹陽城數千將士的生死,我必須現在限製他的自由,槍在你手上,我完全可以把你的警衛營支在外圍,把葉飛調在這裏,但我沒這麽做,是信任你會做出的正確的判斷,話不多說,你看著辦吧。”


    “基業,這……”裘強走到陳基業麵前,低著頭,默不作聲。


    “好吧,石楊,你贏了。”陳基業一把跌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我不改變主意,你準備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預計,我軍兩個小時內沒有援兵出動,敵軍會放棄伏擊,調部隊全麵絞殺卞普。”我慢慢的說著,順便喝了一口茶,“現在是淩晨兩點,文中已經無多少生還希望,而卞普那三百人,在天亮前,一定會交待了。這幾個小時,我也不睡,就在這裏陪你,你要罵我,打我都可以,裘強,把你從雲南帶來的藏刀拿出來給他,這個時候,他就是捅我一刀,你們也不準動,我欠他的,就得受著。”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陳基業大笑起來,“一個人扛這個惡人的名字,就你石楊聰明,我同意放棄救援死守待機,這個惡名,淩主任說過,不讓你一個人擔。”


    “那不行,這是你的緩兵之計,你還是太感情用事。”我向裘強使了個眼色,裘強便揮手讓其他士兵出去,屋子裏便隻留下我們三人,“好了,這裏無外人,基業,這個好人你必須做,惡人我來擔。決定是我做的,安撫是淩主任的事情,她畢竟是這個部隊的老人了,為人處事比我們通透的多,大多士兵也相信她。但是她說了,這是最好的選擇,但卻是最絕情的。帶兵打仗,如果士兵覺得你無情,便離心離德,我不管你是否同意,就算你現在冷靜了,做出了正確的決斷,但是這場戲既然開鑼就要演到底。這樣,今後第七師你才能帶的起來,沒有了卞普和文中,你要是失了軍心,便更難了。”


    “我覺得沒問題。”裘強看準時機,把陳基業的槍給下了。


    “明日卞普一滅,這邊你的一個排士兵也會恢複自由,他們傳出去的話便是:你陳基業講究兄弟情分,執意出援,結果被我控製住。罵名我擔著,對部隊沒什麽損失,本來第六軍就盛行我是大總管的傳言,幾任長官都信任無比重用之至,那麽此人必然為阿諛諂媚,陰謀無情集大成者,我習慣了。”說著,我笑眯眯的坐在了陳基業的對麵,為他倒了些水,“可惜啊,安文和惠瑩不在,但凡有一人在此,這漫漫長夜,開局麻將也是好的麽。”


    淩晨5點左右,5月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曹家圩的方向突然槍炮聲大作,明顯敵軍認為丹陽城不會有新的援兵出來,便放棄了先前的計劃,開始合圍卞普。


    在會議室裏和我下著圍棋的陳基業,突然手一抖,一顆棋子掉在了棋枰上,發出一聲脆響,把在旁邊看的瞌睡的裘強給驚醒了,抬頭看看沒什麽事情,便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換個姿勢,繼續睡覺。


    “你的棋力是比我高了何止三段,自從認識你以來我從未勝過你。”我輕輕的把那顆白子撚了起來,放在陳基業的麵前,“牛戴曾經說過,他牛戴乃將才,第六軍若昌隆,假以時日,當可與石楊、王三炮、曲小亥並駕齊驅,安文,李芳,葉飛等亦能爭先,但眾人萬不能與陳基業相提並論,此人早晚必登壇拜帥。”


    “你什麽意思。”陳基業想都不想的擺下棋子。


    “今天,你不論是用兵還是下棋,都是處處受製,滿盤被動。”我輕笑著利用他的隨便又殺了白子的一條大龍,“全在你依然牽掛過多,方寸大亂,即使如你陳基業這麽穩重的人,也會如此,今後怎麽讓我們這些人唯你馬首是瞻。”


    “你今天的屁真多。”陳基業搖了搖腦袋,“我被你熏死了。”說著將手中的棋子全數扔在了棋盤上,站起身來,“輸了輸了,不下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是否可以出去了。”


    “陳師長!”我亦站起來,將他的手槍插迴他的槍套,並立正敬禮,“自現在起,教導團團長石楊隨時聽候你的調遣和處置。”


    “滾蛋。”陳基業又好氣又好笑,“今天晚上,一夜沒睡,老子給你記著,什麽時候如你所說,我登壇拜帥的時候,弄死你。”


    “是!”我直了直腰杆子,“到時候我一定到場,讓你祭旗,想怎麽殺怎麽殺,想怎麽弄,怎麽弄。”


    “沒空和你調笑。”陳基業推了我一把,“安排車,我們去一趟城西,蕭翎和舒佳在那裏應該也是一夜無眠吧。”


    我們兩人登上丹陽城西門的時候,所有的士兵都在看著西北方向,那裏的槍炮聲已經漸漸的停息下來,如果我所料不錯,卞普應該已經兇多吉少了。


    蕭翎和舒佳並排站著,拳頭攥的很緊,似乎心中非常的痛苦。陳基業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才警覺有人已經站在了她們身後,看到師長,忙準備敬禮。


    “罷了罷了,我擔不起兩位長官的敬禮。”陳基業擺了擺手,“我在指揮所,被這個家夥看到現在才出來,你們兩個居然到現在沒有察覺。”


    “啊?”舒佳和蕭翎有些莫名其妙,石楊軟禁陳基業?這是她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哦,石楊慚愧,隻是政見不同,陳基業執意出援,我不同意,便用軍部特派專員的身份強行扣押。”我笑著對陳基業說道:“陳師長,這裏已經是你的天下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師座,我覺得石團長的做法合理不合情,但事已至此,便不要節外生枝了。”蕭翎立刻領會到了其中的含義,“您的心意,我想卞普和文中,即使遇難也能領會的。”


    “唉——,我何嚐不這麽想。”陳基業無奈的點了點頭,“現在過來,便是當著募兵處負責人石楊宣布一件事情,我第七師現在連失兩名主將,不能無首,舒佳你曾經也是帶兵打仗之人,三年來一直將自己高高掛起,也應該貢獻一份綿薄了,就不要再推辭。即日起,103團與101團餘部整編為4個營的加強團,番號101,舒佳任團長,蕭翎任102團團長,全師駐丹陽,以做戚州城西屏障。”


    是年六月,淫雨霏霏,人心浮湧。


    59軍奉命出動三個旅共7個團的兵力,配合金陵s集團軍的第1軍,對江北大營進行圍攻,但似乎章義的軍隊並不怎麽經打,本以為半個月可以解決戰鬥的會戰,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第1軍在西線強攻不下,多次催促59軍唿應,但近萬大軍在塘頭鎮被淩波鬼長帶的一個精銳聯隊打的全線潰敗,損失無數。幸虧陳基業主動安排101團在丹陽北麵佯動,不斷騷擾在諫壁的諸英,讓江鎮的鍾山不敢輕易抽主力過江,敵江北大營沒有更多的部隊反擊,否則海陵城都有可能不保。至6月22日,江都會戰以59軍單方麵停戰,金陵部隊孤軍無援的撤退而結束。


    於此同時,日軍已經與餘超敏基本完成了對滬上所有正規抵抗力量的絞殺,兩個聯隊過崇明島,與餘超敏的4個步兵團在通州順利會師,海陵的59軍也陷入了與戚州一樣的,東西夾擊的境遇。


    城北羅墅機場,第六軍隻要沒有軍事任務的校級以上軍官基本都到齊了,黎葉生和佟曼排在前列。大家都沒有穿雨衣,在綿綿的雨水中,已經站了有一個小時了,所幸下的並不是很大,否則飛機都沒有機會降落。


    過不多久,便見一架淡藍色的軍用運輸機從南麵飛來,並沒有急於降落,而是繞著戚州城轉了數圈,才算是意猶未盡的降低高度,衝進了機場的跑道。


    待飛機停穩,看見我輕輕的揮著手,魏國和曹友各帶一個排小跑至四周背向將飛機圍起,僅僅留下機艙大門的出口,裘強帶著人把用防滑紅布裹好的玄梯推了過去,安放完畢後,在玄梯旁立正落位。


    “新編第六軍軍長黎葉生,率所部軍官,迎接司令長官孟將軍。”裘強高聲喊畢,便聽見一聲脆響,機艙門被輕輕的打開,首先伸出來的是一把黑色的雨傘,一個勤務兵一步跨到了外麵,把傘遮在了門口,等待正主的出現。


    走出艙門的是一個文氣很重的中年軍官,個子很高,約有180公分以上,長臉,短發,高鼻,無須,架著黑色眼鏡,一身滇軍特有的深藍色軍裝。雖然年紀看起來隻在40歲上下,但已經是上將軍銜,讓我不禁肅然起敬,此人如此年輕,官居高位,必有大才。


    孟浪笑著看了看不遠處的我們,隨意的揮了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唿,但是並不走下來。黎葉生抬起右手過肩,伸出食指中指,往前輕擺,便與佟曼帶著所有軍官,列兩隊走向玄梯。


    我們才走了一半,便見孟浪稍稍向後退了一小步,讓出了艙門的空間,從機艙裏走出了一個清雅的女軍官。此女年紀大約比我大上一些,但也不會太多,粉黛略施,五官細致清秀,鼻梁不挺拔卻小巧耐看,典型的雲南女子模樣,半長發梳成手推波浪卷輕盈的落於肩上,同孟浪一般,也身著深藍軍裝,隻是未帶軍帽,從領章上金光閃閃的將星來看,這女子居然也是一位少將。


    孟浪伸出右手,示意那女子先下玄梯,女子客氣了一番,便笑著走了下來,我使了個眼色,裘強忙撐起傘,爬上玄梯的一半,替那女子遮著雨,接了下來。而孟浪也在她的身後,跟著走下,身後有自己的勤務兵打傘,便不需要我的人迎接了。


    孟浪剛剛站穩,黎葉生便上前一步立正敬禮,“孟司令,黎葉生盼了許久,終於把您給盼來了,你是滇軍的股肱之臣,派你過來,想必是龍主席下定決心,好好經營這江南重鎮了,後期的軍餉和支援,也是源源不斷了吧。”


    “黎軍長言重了,言重了。”孟浪笑著迴禮,“這江南地界,本來龍主席就一直看好,如今得此重鎮,當然要不遺餘力咯。別的不說,我的飛機裏麵就有兩箱現大洋,是龍主席私人調撥的,由此可以看出他老人家的重視了吧。”


    “那是,那是。”黎葉生笑道,然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女少將,“司令,這位將軍,是否給諸位介紹一下?”


    “哦,這是柳欣,北平第一軍大的優秀畢業生,在美國西點學過大炮的機械結構設計,原是我滇軍滬上抗日組織成員,龍主席特意調她來協助我們,任命第六軍參謀長,即日起接管兵工廠一切事務,也就是說遠程炮的試製,龍主席也很關心和支持啊。”


    “那是最好了。”黎葉生顯得特別高興,不斷的拍著手,“最近事情非常的多,佟副軍長正覺得力有不逮,現在柳參謀長來了,我們終是可以鬆口氣了。”說著,側過身子,讓出了一條路,“雨大濕滑,孟司令和參謀長小心些,我們有話迴軍部再聊如何?”


    “諸位,叨擾了。”孟浪向著列隊的眾軍官拱了拱手,便與柳欣鑽進了曹友開過來的吉普車內,黎葉生與佟曼、邢仇也坐進了後麵一輛車子,搖下窗,打了個招唿,便匆匆的離去了。


    “散了散了,都迴去吧。”陳基業悻悻的先叫了一句,大家便都各自散開,往候機樓裏麵走。我讓裘強開了一輛卡車過來,帶著他爬上飛機,檢點和搬運裏麵的隨身物品。


    “老大,這是個什麽事啊。”裘強一邊清點一邊搖著頭,“什麽不學,非學金陵那邊,有個軍長,再戴個司令帽子,我是受夠了這種多頭指揮,沒想到,還是跑不了。”


    “少說屁話,做事。”我笑道,“別的都不重要,看看剛才孟司令說的兩箱大洋在哪裏?”


    “早放一邊了。”裘強指著邊上的兩個皮箱,滿麵笑容,“我的大副官,你自從主政了募兵處,每天都為軍餉和死去士兵的撫恤金在頭疼,這次得了這個意外之財,看把你高興的。”


    “屁話,上萬士兵都是拿命在拚,咱們做這點事情難道不應該麽。”我上去就拎起箱子,一隻手一個放在裘強的手上,“你不要在這裏忙了,帶幾個人把錢拿到葉飛那裏,等我迴來,商量著是不是把欠著的撫恤金先給發了。”


    寶豐胡同大院,孟浪站在我給他安排的屋子前,眉頭緊鎖。


    “這個地方……,嗬嗬,似乎小了些。”他有些不滿意,笑的有些勉強,“黎軍長,沒想到咱們第六軍的生活,如此的艱苦啊,我是不要緊,隻是柳參謀長那邊是不是也差不多的樣子?”


    “司令,自s集團軍開始,這裏就是劉文,還有後來金東的住處,算是這軍部最好的地方了,戚州這幾年一直有戰事,從士兵到將官都是一切從簡的。”黎葉生也看出了孟浪的不高興,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其實在他看來,這座帶著弄堂的小院子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


    “我們是要在這裏長住的,可不能馬虎,我看這戚州城裏麵好的宅子還是不少的麽,為什麽不買幾座?改善一下幾位少將以上軍官的生活?”孟浪勉強的走了進去,拍了拍裘強已經安排人擦得發亮的凳子,坐了下去。


    “司令,我們手頭上不是沒有錢麽,到現在每個月的軍餉都是龍主席月批月發,前幾戰犧牲的士兵家屬,手裏還拿著撫恤金的白條呢。上個月剛把充公的長星樓給賣了,才對付過去。”黎葉生攤著雙手,一臉的苦笑。


    “我不是帶了錢了麽?”孟浪自顧自的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著,“明天,哦,不現在,就去把長星樓給我買迴來,我的住所和司令部,都可以放在那裏,如果地方大,可以把參謀長的辦公室也搬過來麽。”


    “這個……”黎葉生有些愣住了,“司令,你帶的錢,不是龍主席批給軍隊使用的?”


    “當然是,這就是第六軍的錢,但是我是司令,這是龍主席批給我的單獨預算,我可以自由支配。”孟浪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個事情就這麽定了,讓那個什麽石楊,給我趕快去辦,越快越好。”


    “好吧。”黎葉生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屋子,臉色凝重“唉,這哪裏是來打仗,這是在敗家。敗吧,敗吧,敗光了一起完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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