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好看?”曲小亥瞪著自己黑洞一樣的眼睛,一臉的委屈,“我可是在最好的香粉鋪買的最好的胭脂,人家說梅蘭芳,馬連良登台就是用的這個,我花了十塊大洋買的。”


    “那是唱戲,唱戲,大姐。”牛戴彎腰把地上的牛肉撿起來,擦都不擦便塞進了嘴裏,順便把滿手的油擦在桌布上,“你這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出來嚇人,我們幾個好說,別被幾個老頭子看見了,當成刺客給槍斃了。”


    “好了好了,你們也別說她了,十塊大洋,你也真舍得,小亥,你去後麵廚房找點水好好洗洗,別鬧出事情來。”我趕緊把她往後院方向拖,“王三炮腦子不好,別把他嚇崩潰了,倪娜找你拚命。”


    “真的不好看?”曲小亥這下真的急了,眼淚都含在眼睛裏,我看她當時守丹陽被打成那個樣子都沒這麽著急,“別是你們幾個審美太差把,人家香粉鋪的人說,西洋人都是這麽打扮的。”


    “陳基業,你過來。”我都懶得再和她磨嘴皮子了,向著遠處和文忠說話的陳基業揮了揮手,“你說話比較中肯,你評價一下,曲處長這個妝容怎麽樣。”


    “曲~~~,處長?”陳基業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不過他還是見過世麵的,馬上便換了一副笑模樣,“小亥是吧,哈哈,這個,怎麽說呢,很特別,從上到下,透著那種特別。”


    “你看,還是陳師長不一樣,高官後代就是見得世麵不一樣。”曲小亥這下仿佛有人為她撐腰了,立刻笑了起來,“我說麽,就是要有個懂得……”


    “你是馬上有節目?”沒等她說完,陳基業便一本正經的問道:“滑稽戲還是京劇花臉?”


    “你們——”曲小亥一時語塞,氣的本來就像猴屁股一樣的臉蛋,更是漲的像個現世關公一樣,一拳頭砸在陳基業的肩頭上,便匆匆的朝廚房後院跑去了。


    “也就是她會出十塊大洋把自己打扮成這個樣子,還沾沾自喜,唉。”王三炮還一個勁的數落著,“以後這皮蛋的日子,不好過啊。”


    “諸位,正好大家都在,給大家介紹新的同僚。”陳基業正好有話要說,便岔開了曲小亥的話題,“李芳,葉飛,你們正好也在,一起來認識一下。”


    陳基業招著手,把不遠處正在聊天的李芳,葉飛都喊了過來,“本來是要在明天的軍事會議上宣布的,但是我和軍座商量了一下,還是由我在酒會上隻會一下更好些,這樣明天的會議就不開了,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反正他們高層的將軍們都知道了,便好了。”


    “屁話真多,快說,誰?”王三炮和陳基業從不客氣,他們師兄弟從前打鬧就習慣了。


    “不用老陳說話,我自己出來,給大家批鬥,哈哈!”陳基業還沒開始說話,冷不防從右邊斜插進來一個高個子,我定睛一看便和陳基業相視一笑,這便是化龍堂的堂把子文興泰,也許,現在可以叫他安文了吧。


    “師兄,許久不見!”我主動走了上去,向安文敬了個禮,今天他穿了一身軍裝,中校軍銜,煞是瀟灑。


    “他媽的,你們早就認識?”王三炮笑了起來,“石楊你個小氣鬼,早知道來了個大人物,卻不告訴我們。”


    “其實,我們都合作過。”我迴頭笑道,“三炮,牛戴,李芳,江鎮滅伊藤的任務,要不是安文師兄把焦山碼頭那邊的日軍中隊總部連帶恆順醋坊一起給炸了,我們幾個,可是兇多吉少哦。”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不要多提了,文興泰做的事情和安文無關。”安文笑著給每一個人的酒杯裏添了一點紅酒,舉起了酒杯,“諸位,第六軍物資籌備處處長安文,請大家以後多多提攜和關照,來,幹——”


    “幹——”大家輕輕的碰了碰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喜悅和開心。


    “李處長,軍座和金東將軍的意思,金陵和戚州糧道已通,我化龍堂便直接轉入明處,不再偷偷摸摸的了,仙鶴糧行所有糧庫全部並入軍需處管製,吳錦心和羅丹二人都是算賬管庫的一把好手,都歸入你軍需處協助你,餘日三你就不要和我搶了,我身邊需要這麽個高手。”


    “咯咯咯咯,哪裏哪裏。”李芳已經是笑的滿麵桃花,“天上掉下來一筆大生意,一下子我的軍需處便連人帶糧賺的盆滿缽滿,我還能說什麽呢。”


    “葉處長,化龍堂的骨幹都是江海軍事學堂的學生兵,大部分看個日子到你那邊報道,你的新兵營大部分戰後都補充到各單位去了,他們正好成為新的骨幹。”


    “那敢情好,哈哈!”葉飛更是樂的合不攏嘴了,大戰之後,壓力最大的就是募兵處,戚州這兩年的青壯,符合條件的大多已經征召的差不多了,正愁著著這個事兒呢,沒想到今天收了這麽一份大禮。


    “行了行了,就你話多,安排好了沒有?”陳基業似乎很看不慣安文在眾多女軍官麵前搶了他的風頭,急急的打斷他的話,“物資籌備處黃鶯一朵花,你立刻就把自己手下兩個女將給送人了,怪不得聽裘強說過,整個s集團軍最不要臉的就是物資籌備部的人了。”


    “放屁。”安文嘴上罵著,臉上卻滿是笑容,這個時候,他也知道陳基業在開玩笑,便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輕輕的打了個哈欠,“你他娘的不是一樣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副官,我說什麽了,我羨慕你了麽,真是的,都一把年紀的人了,看看石楊吧,有什麽好的給他留著。咳咳咳,我不說了,媽的,煙癮犯了,先出去過過癮,你們說話,說話。”


    “你們這幾個男人能不能嘴上把著門?”李芳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這麽多女士在這裏,能不能不要肆無忌憚的說些男人的段子?”


    “就是,就是!這幫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曲小亥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轉了迴來,臉上的妝基本上被洗幹淨了,估計花了不少的力氣,本來白白淨淨的臉蛋被擦的紅撲撲的。


    “說正事,嗬嗬!”陳基業放下酒杯,輕輕的拍了拍手,“正主兒,可以出來啦,都是老熟人了。”


    隨著一陣皮靴的脆響,一個嬌俏的女中尉便款款的從後院走過過來,這附近不少男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過去,連二樓倚著欄杆說話的劉文和餘浪都微微的斜了斜身子,朝下麵看了看。我們幾個更是瞪大了眼睛,王三炮和牛戴嘴巴長得老大,但並不是因為那女軍官過人的容貌,而是因為,這個人便是我今天一直在找的,德泰恆的老板娘——姬雲燕。


    “玩大了吧?”牛戴用肘部輕輕的捅了通我的手臂,“這姬雲燕到底哪個身份是真,那個身份是假?”


    “諸位長官!”說話間,姬雲燕已經走到了大家的麵前,向著這一堆長官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第七師第一機要秘書,陳副師長的副官,特戰隊成員姬雲燕向諸位問好。”


    “這是怎麽話說的,哈哈!”我們幾人都覺得姬雲燕這個身份的轉變有些不適應,再加上她今天雖然一身戎裝,但依然不改從前的巧笑嫣然,端莊沉靜,反倒讓我們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姬老板,你這角色的變化,我們措手不及啊。”


    “哈哈哈哈,石楊,你確實是小看了姬雲燕了。”陳基業也發現了一眾人的尷尬,忙補上兩句,“江鎮一戰,不要以為隻有你的江盼雪去了焦山,如果沒有姬雲燕的一手漫天花雨,蘸了鶴頂紅的銀針直取敵軍咽喉,哪有無聲無息的滅了睡夢中的兩個排的守軍,讓你和李芳葉飛這麽容易得了焦山?”


    “你是說?”我、李芳和葉飛異口同聲的唿叫起來,那聲音把邊上的曲小亥嚇了一小跳。


    “對,就是她,哈哈。”陳基業非常得意的笑著,“你們三人帶的部隊是明線,暗地裏,我和申銀已經商量好,讓她的寶貝外甥女和江盼雪,鳧水從最近的路夜襲焦山,在不驚動山下駐軍的前提下,把焦山交給你們,畢竟你們人不多,如果在奪取焦山上消耗過多,也很難守住那裏。”我陳基業一向計出兩條,一明一暗,一虛一實,石楊和王三炮兩位應該是了解的很了吧。


    “外甥女……外甥女……”牛戴自言自語的琢磨著,突然很驚恐的抬頭看著姬雲燕,“那就是說申旅長是你的,你的……”


    “舅舅!”姬雲燕笑的很溫柔恬靜,“牛旅長,你不用這麽驚訝,你以前在德泰恆說的那些話,我都不記得了,真的。”


    “我都是開玩笑,對於我自己的上司,我尊敬還尊敬不過來呢。”牛戴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得,說話聲音都小了許多,“過兩天到陽山去釣魚,吃飯,摘桃子,我做東,這裏的兄弟,聽者有份,哈哈,帶著申旅長,嘿嘿。”


    “姬老板,你現在是不怒自威啊。”我忙上前打個圓場,就怕姬雲燕把牛戴的在德泰恆吃飯那大嘴巴的老底給抖出來,“一個中校見了你個中尉都嚇成這個樣子,別的不說,就憑你和江盼雪的焦山殺,我佩服的五體投地,什麽漫天花雨?抽空教教我?”


    “石副官,您是君子,這點大家都清楚。”姬雲燕笑道,“我並沒有嚇牛旅長的意思,隻是為他爭取了一次做東的機會,請請大家。至於銀針的活計,是祖傳的,非我族人,概不相授。”


    “那就做族人唄,這麽簡單的事情。”一直呆呆的沒說話的曲小亥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讓聚在一起的這一圈人瞬間就沒了聲音,姬雲燕還是淡淡的笑著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而我卻已經臉漲的通紅。


    “怎麽,我又說錯話了?”曲小亥一臉懵懂的看著我們,“做個族人不行嗎?”


    “曲處長,這個咱們不提了,今天我不是主角,我們的武藝多偏陰柔,男子學習反而很別扭。”姬雲燕走過去用右手挽住曲小亥,表現的特別親昵,“石副官更適合與江盼雪切磋槍法和一些拳腳。我現在隻是陳長官的副官,以後有些不懂的,還要諸位教我,多多提攜。”


    “對,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陳基業乘機把話接了過去,姬雲燕也順手幫幾個人把酒添上,“今天是大家最高興的日子,我第六軍終於收的雲開見日出,完成了這些年的夙願,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沒有在江鎮把命丟了。今年隻要敵軍沒有大的動作,我們便會以休養為主,大家可以休息休息,養養膘,來年,我們便可大幹一場。”


    “幹——”十幾隻酒杯一下子碰在了一起,發出一連串而清脆的玻璃響聲,殷紅色的酒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特別的絢麗和柔美,這一刻,大家的心裏都充滿了舒爽和激動,昨日的硝煙和傷痛在這一刹那,都如雲散去了,積留在心中的,便是無窮的欣喜和幹勁。我輕輕的呷了一口濃香的酒,便覺得些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人生能與眾知己在此相遇,共立大業,真是老天的眷顧,迴首種種,便是經曆了再多的苦難,也是值得的。


    二樓上,一眾高級將領端著酒杯,倚著欄杆看著我們,元紫衣和淩娟會心的笑著,同旁邊過來的邢仇與申銀輕輕的碰了碰杯子,大家都沒有說話,那種感情,便已經寄托在了每個人的一飲而盡中了。夏龍似乎喝的有些多,靠著欄杆坐著,眯著眼睛在打瞌睡,解良也顯得疲憊不堪,用手撐著下巴,沒有任何表情的望著前方。劉文和餘浪滿麵笑容的在和龔雪蓓說些什麽,看他們一臉驕傲的樣子,應該是在向龔雪蓓介紹他們的精兵強將,我正好抬起頭看到了他們,便朝著樓上舉起了我的酒杯,劉文他們也笑著和我遙遙的敬了一下,我便仰起頭把杯中的酒喝光了。在還沒有放下酒杯的時候,透過玻璃杯,我突然捕捉到了龔雪蓓的一絲詭異的笑容,那種笑容,看上去沒有什麽,但總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甚至於後脊背一陣陣的發涼,心裏燃起了莫名其妙的恐懼。


    “難道是這個女人的氣場太強大了?”我不禁有些發愣,呆呆的坐在了沙發上。


    “怎麽了?”姬雲燕坐在我旁邊有些關切的問道,“是不是喝多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那個龔雪蓓不簡單,有的時候,我的目光都不敢和她交鋒。”我悻悻的說道。


    “現在她是軍部的紅人,和s集團軍的上峰又有極深的關係,還是陳基業,王三炮他們的校友,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但即便是懷疑,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去證明之前,也隻能在心裏,這對於第六軍,對於你自己都有好處。”姬雲燕微微的皺了下眉頭,“我和海燕都試探過幾遍,依然沒有破綻,也許真的是我們多想了。”


    “希望吧。”我輕輕的把酒杯放到了茶幾上,“你的身份為什麽要明的這麽快,我覺得並不是好事。還有,德泰恆現在交給誰了?”


    “這是上峰的意思。”姬雲燕依然板著臉,我從來沒有姬雲燕這麽長時間臉上都沒有笑容,“也許,他們過於樂觀了,你沒見到,連安文也都明了身份麽。似乎上峰認為江南大部分已經在我軍控製之下了,戚州和金陵已經連成了一片,許多情報,輜重的傳送,不必要這麽遮遮掩掩了,便把大部分以前暗處的人,都明了身份,而陳基業又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作為助手,便想到了我。至於德泰恆,便不用擔心,申旅長的寶貝女兒申喜兒今年從滬上大學畢業迴來,這裏以後便交給她了。”


    “受恩深處宜先退,得意濃時便可休,取城之日虎歸林,得之易時失之易。”我麵無表情的嘟囔著,心中不免掠過一絲惆悵,江鎮會戰,曆時二十天左右,集團軍東西兩邊糾集了16個步兵團,2個炮團,5個騎兵營,總兵力達到了三萬人。雖然取得了全麵的勝利,但是卻在最後讓敵軍近六個團的主力從容渡江脫逃,況且自己這邊的損失並不能說是小,憲兵隊,執法隊,21旅,第二炮營基本上沒有剩下多少人。現在江都的江北大營,依然有三個整師的兵力在對江南虎視眈眈,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有多少值得驕傲的資本。


    “有些事,不是我們可以考慮的。”笑意又一次浮現在了姬雲燕的臉上,“我們終究是別人的棋子,劉文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是他們是車,我們是卒子罷了,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你說的對。”我默默的點了點頭,“你現在身份明了,海燕知道麽?”


    “她早就知道。”姬雲燕一邊微笑著搖手拒絕了過來邀請他步入舞池的一個軍官,一邊為我和她自己慢慢的添了些酒,“海燕早就說過,人與身份是兩迴事,她結交的是人,人對人是無價之寶,身份隻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今天是元帥將軍,明天也許就是階下囚,無頭鬼,但你終究是你自己,我和她之間有沒有這身軍裝一樣是知己,就和柳映梅江盼雪一樣,他們兩個略小些,可能比你們還要不成熟,但是我們待她們如自己的親妹妹,並不是因為其他,而是人心。”


    “很通透。”我突然間釋然了,“我對於龔雪蓓的懷疑在於我自己的直覺,就是她這個人,沒有來由的懷疑,而對於她的身份隻是個殼子,不能因為她的來頭和光環,我就可以無理由的相信這個人,就是你剛才說的,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錯,悟性很好。”姬雲燕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恢複了她一如既往的那種恬淡溫暖的笑容,“雪蓓香粉鋪,雖然劉文讓你撤去所有的監視崗,但是海燕那邊依然會盯著,一旦有什麽動作,第一時間通知你,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你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協助劉文做好對目前局勢的分析。現在的第六軍,已經不是兩年前的第六軍了,兵跨江鎮戚州地,地連金陵徽州界,在金生的心目中的地位,也許可以與金陵的第一軍,南中國的海南兵團並駕齊驅。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們的劉軍長最不容易冷靜啊。記得當年ys師也是在最強悍的時候,認為自己所向披靡的時候,被打的體無完膚,龜縮到了戚州一地。如果不是金陵方麵對這裏進行了大量的輜重和軍需的支援,也許在三年前,這個部隊就散了。”


    “你——”我有些驚訝的看著姬雲燕,“似乎很了解這支部隊。都是申旅長告訴你的?”


    “十年!”姬雲燕微微的閉上了眼睛,很難得的沒有正襟危坐,而是把自己整個人兒都置到了沙發靠背上,“我在這支部隊裏,十年了,許多東西,你是無法想象的,隻有經曆了,才能夠明白。也許一輩子都遇不到,也許就在不遠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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