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山,這裏是我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5月的天,已經看到滿山的鬱鬱蔥蔥了。山腳下最大的村子魏村,我的父輩和祖輩曾經在這裏幸苦勞作。自從小時候隨著父母搬到戚州城中以後,兒時的印象也就是每年春節的張燈結彩,舞龍舞獅以及德勝河畔奶奶擺著攤子叫賣著皮蛋和油繩的聲音和那蒼老的身影了。


    許多年沒有到這裏了,已是物是人非。這裏雖然不是軍閥混戰的主戰場,但毗鄰長江的戰略要地以及戚州地界在長江上唯一的一個深水港,讓這裏也飽受了不少的戰火。現在看來,許多的原住民都已經搬得差不多了,留下了大片荒蕪的良田和破落的房子。


    百圩寨就在小黃山的半山腰上,來到山腳下我們就犯了難了。這通往山上的路很窄,一般騾馬車可能還能走走,這汽車可就萬萬不行了,這問題就來了,我到這裏,就帶了兩個班二十名士兵,兩門大炮就夠嗆的了,更別說還是有輕迫,機槍和那麽多子彈炮彈。


    我讓士兵把車子停在路邊上,臨時做好警戒,便和牛戴,曲小亥下了車。這個地方是魏村的村口邊上,還是有一些住家和一些小攤販零零散散的分布著,看見我們這些軍人過來,有些見怪不怪的看著我們,甚至還有幾個孩子怯生生的走近了朝我們這裏望著。


    “你們看,怎麽辦?”我抬著頭看著那蜿蜿蜒蜒的山路,“已經到了山腳下,不知道柳映梅有沒有暗哨,如果有,應該早看到我們進入他們的地盤了!怎麽會到現在沒有一個安排呢?”


    “我的意見是在這裏等等,安排一個人上去通報!”曲小亥走上前去,蹲下來,沿著山路往上看著,似乎那條路看不到頭。


    “要不,小亥你帶人在這裏看著,我和石楊上去,這樣也顯得尊重。士兵上去,好像要人家迎接我們一樣,畢竟我們此次來,是踩著石頭過河,誰知道柳映梅是個什麽想法,最好不要給人家留下哪裏不到的口實。”牛戴這個時候,突然正經的讓我感到不適應。


    “也好!但是最好不要時間太長,這個地方沒有掩護,這兩車武器,隻有二十個人,如果有人發動突然襲擊,我把握不大”曲小亥點了點頭,“兩個你們也小心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明白!”我從車裏拿出兩支信號筒扔給她一支,“我們也帶一支,有問題就拉信號。”


    “行,你們也一樣,有危險我帶人上來救你們!”曲小亥點了點頭。


    “不!”牛戴擺了擺手,“我們帶信號彈的目的是,你如果看到我們放信號,立刻帶人帶東西迴戚州,越快越好。”


    “讓我放著你們不管?”曲小亥眉頭皺了起來。


    “我們在執行任務,不是在談兄弟感情,如果小黃山有變,把你這兩車東西吃了,繼續占山為王,石楊迴去一樣要被槍斃!”牛戴扭頭看了我一眼,“這個傻子拿自己的人頭為柳映梅做了擔保了。”


    “唉,也隻能如此了!”曲小亥苦笑了一下,又抬頭看看滿山的樹,“萬事小心!”


    “走!”我拍了一下牛戴的臂膀,兩人便一前一後,往山上爬去。


    昨天剛下過的雨,天又一直沒有放晴,在官道上沒有什麽感覺,進了山就覺得痛苦了,山路泥濘濕滑不說,這高高的樹上還不停的有水落下來,不斷的滴在我們的身上,感覺到有些陰冷。我們兩個也不多說話,牛戴在前我在後,在這種山裏,他比我有經驗的多,他也沒有了先前的那種玩世不恭,一臉的嚴肅,匆匆的往前走著。這個家夥曾經號稱自己最不喜歡爬山,但從現在的表現上來看,又是放了一句屁。


    爬了有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牛戴的腳步還是放慢了,一邊走一邊開始左看又看,然後越走越慢,最後幹脆停了下來。


    “怎麽了?”我忙跟上去問道。


    “有問題!”牛戴一邊說著,一邊警惕的看著四周,順手從腰間把手槍掏了出來。


    “看出什麽來了?”我也掏出了我的手槍,和牛戴背靠背站著。


    “你不覺得,我們走了這麽長時間,百圩寨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很奇怪麽?”牛戴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也是做過山大王的人,換做是我,如果是在這裏落草,魏村那邊一直到這裏,一定會有暗哨。我想柳映梅不是傻子,這一點她一定會想到。”


    “你說的對!既然必定會有暗哨,不論是我們這麽紮眼的三輛車20多個人到了山腳下,還是我們兩人沿著山路爬了這麽長時間,她柳映梅一定知道了。所以說……”


    “所以說,如果柳映梅誠心要接受改編,那麽按照慣例來講,不說下山迎接,安排騾馬車輛運送物資,也要至少到半路接一下我們兩個。這個隻能說明一點,哼!”牛戴冷笑了一聲。


    “那,你的意見是?”我迴頭看了牛戴一眼。


    “走,下去!”牛戴說著,一刻都不停留,立刻往山下走,“迴到車上,先後退5公裏,尋找安全的地方,再派士兵過來送信,看她柳映梅怎麽說。”


    “吱——叭——”山下魏村方向突然一顆信號彈升起,在陰沉的天空中綻開一朵紅色的花。


    “不好!”我大叫一聲,忙往山下衝去,牛戴更是話都不說,直接衝在了我的前麵。


    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路上又濕滑,我兩個心裏又氣又急,走的匆忙,就連牛戴這個在山上走慣了的人,都滑倒了兩次,兩個人本來嶄新的軍裝都全是爛泥,弄得狼狽不堪。但我們兩個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不知道曲小亥那邊發生了什麽。最讓我們心焦的是,信號彈升空了,必定是有危險,那麽怎麽會一聲槍響都沒有呢?好歹也全副武裝的20多個人呢,一點抵抗都沒有嗎?我看見牛戴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可能他心裏也和我一樣的疑惑吧。


    連滾帶爬的衝到山下,我們兩個還沒來得及好好的喘口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裏隻剩下了三輛空空的車子,武器彈藥沒有了,連一個人都沒有了,對,我說的是一個人都沒有了。曲小亥,二十名士兵,包括剛才在這裏的小商販,房子裏的住戶,甚至於那些跑過來看我們的小孩,都不見了,全部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我和牛戴沮喪坐在地上,愣愣的看著空空當當的那三輛車,心裏完全不是個滋味,就這來迴1個多小時的時間,我的東西,我的人,還有個少校處長就沒了,生死不明,而且似乎沒有做任何抵抗。這是個什麽概念,這個柳映梅下手又快又狠,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我知道了!”牛戴突然拍了一下我的大腿,這一下疼得我嘴都咧開了,“這是個套!”


    “屁話!”我一把把他的手甩到邊上,悻悻的說:“不管什麽時候,拍你自己的腿,還有是個人都看出來這是個套!”


    “你過來!”牛戴拉著我從地上爬起來,一直向著剛才最靠村口那一戶人家走過去,剛才還有人的,現在都不知道哪裏去了,爐子的火也是熄滅了不久。鍋子還是熱的,鍋蓋在上麵蓋著。


    “你等著!”牛戴從懷裏掏出一盒清涼油,打開來,輕輕的抹了一點在人中和太陽穴上,順手也給我抹了一點。然後慢慢的走過去把鍋蓋掀起來一點點,從那鍋子裏麵飄出了一點如蒸汽一般的煙霧,就這麽一點點撲麵過來,讓我們兩個頭腦一個勁的發暈,幸虧牛戴有先見之明抹了清涼油在人中和太陽穴上,不然,就這一點點,不說暈過去,至少腿腳發軟在地上坐上幾分鍾。


    “蒙汗藥!”牛戴一把把我拉出屋子外麵,唿吸了幾下新鮮空氣,的確好多了。


    “厲害!”牛戴一拳砸在旁邊的牆壁上,“喬裝村民、商販等在此落戶,利用中午做飯為幌子,自己所有人吃了解藥,鍋裏出來的煙氣,一般人都會認為是做飯做菜的油煙,就是看到有煙飄過來都不會在意,這樣利用上風,曲小亥他們是下風,不知不覺得,就把他們麻翻了。曲小亥能最後拉個信號,已經很不錯了。”


    “眼下怎麽辦?”我焦急的坐在卡車的腳踏板上,“看樣子小亥他們是被抓上山了!”


    “那是一定的!如果我們迴去搬兵,那麽這21個人就是人質,而且武器彈藥這會兒都到人家手上了,即使不顧小亥他們的性命,放手強攻,那麽至少要一個團才能拿下,而且還要我過來一個炮連來火力壓製。”


    “嗖——”我們兩個正在說話的時候,一支弩箭從山上的樹林叢中射出來,直接射在我腳前的草地上。


    “誰?”牛戴和我忙就地一滾,把身體隱藏在卡車另一側,透過駕駛艙的窗戶,觀察那弩箭來的方向。但是,沒看到任何動靜,隻有風吹著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


    “媽的,都是縮頭烏龜,就知道躲在暗處,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有本事出來和爺爺明刀明槍的幹!柳映梅,你空長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這心裏全是陰謀詭計,你爛透了你,第六軍收編你,是看的起你,你這個樣子,就是不識抬舉,軍官不做,你要做土匪啊你!你個臭娘們兒……”牛戴癟了一肚子火,噌的一下就衝出去了,也不管會不會有人打暗搶,就叉著腰仰著頭站在那裏破口大罵。


    我剛忙走過去,想把這憨貨拉迴來,剛才那一箭射的非常迅猛,明顯看的出人家不想真的射中,而是嚇唬嚇唬我們,可這家夥這麽一罵,保不齊人家會不會惱羞成怒真的來一箭,就算不打死你,讓你出點血也是可以的,所以,這個時候,萬不衝動。剛走到前麵,我卻發現了剛才斜插在地上的那支弩箭上似乎包著一塊白布,不會是一封信吧。我立刻上去拔起竹箭,把白布取了下來,急急的展開。


    “寫的什麽?”牛戴也看見了,停止了謾罵,把頭湊了過來。


    “人和武器,都在我手裏,”我輕輕的讀了出來,“想把他們領走,請二位太陽下山前,到百圩寨做客,過時不候!柳映梅。”


    “她這是什麽意思?”牛戴的怒氣還沒有消,說話氣鼓鼓的。


    “沒什麽意思。”我把白絹揉成一團塞到口袋裏,“就是讓我們上山,還有,別去搬救兵。”


    “那就上,怕他怎地!”牛戴把軍帽脫了下來,隨手扔進了卡車駕駛室,“咱們這麽迴去,也是死路一條,馬上就上去,看她怎樣。”


    “嗯,走!”我也不多話,把手槍又插迴腰間,領著牛戴一起開始又從剛才的山路往迴走。現在也確實沒什麽話可以說了,也沒什麽更好的路可以選擇了,我就是迴去,也是把這事情辦的一塌糊塗。柳映梅這裏我是用身家性命做了擔保的,我如此的信任這個人,也是對海燕和姬雲燕的信任,誰知道會到現在這種地步,難道我真的錯了嗎?我的腦子裏想起了劉文曾經忠告我的話:“一腔熱血,欲融山河,石楊,你是個不阿的人,但是,也要學精一點,不然,以後會吃虧的!”今天看來,這個虧是吃的有點大了,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


    “牛戴!”我走著走著,停了下來,迴過頭,看著牛戴。


    “幹嘛?”


    “要不,你先迴戚州吧!”我淡淡的說著,“我迴去也是死,你不一樣!你有老婆孩子!”


    “讓開——那麽多廢話——”牛戴走上前去一巴掌把我扒拉到邊上去,然後自顧自的走到我前麵去了,也不迴頭,就這麽繼續往上爬。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也不多堅持,便默默的跟在他的後麵走著。


    就這樣一路無言的走了不知多久,牛戴突然一怔,停下了腳步,左手攔在了我的前麵,阻止我繼續往前,眼睛瞪得老大的看向前方的密林,右手掏出了手槍。


    “有情況,注意!”牛戴輕輕的說著。


    “嗯!”我也走上前一步,掏出了槍。


    “邦——邦邦——邦邦——”密林中傳來了一陣敲擊竹筒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山林裏,這一聲一聲的,仿佛敲擊在人的心上一樣,加上又有些著急,剛剛還爬了這麽長時間的山路,這麽一弄,被攪得有點心浮氣躁。


    “百圩寨的眾位兄弟!”待到竹筒敲完,牛戴立刻站直了身子,雙手抱拳,朝著樹林方向行禮:“戚南陽山洛溪莊牛戴,久仰百圩寨柳大當家的威名,今日拜山來遲,請諸位引路。”


    “世間,潮流——浩浩,蕩蕩——”林中傳來一聲嬌喝,但明顯聽出來,不是柳映梅的聲音。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牛戴搶先一步,不動聲色的應答著。


    “一曲共和公民進。”那女子繼續說道。


    “兆蟻齊心王侯殺。”牛戴麵無表情,依然拱手而立,對答如流。


    “遙指扶桑射紅日。”


    “萬箭攢木落櫻花。”


    “咯咯咯咯——,牛大當家看來也是抗日義士,多有得罪,請——”那女子笑著又說了一句,便不再說有聲音了。


    “邦——”,沒多久,這敲竹筒的聲音又從我們的右前方響起。


    “走!”牛戴把槍放了迴去,離開大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邦——”基本上每走一二百步,這敲擊聲就響一下,我們也不看這腳下是否有路,總之聲音從哪裏傳過來,我們就順著這個方向走。那聲音也始終和我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無論我們的快慢。大約就這麽走了20分鍾左右,前麵出現了一條看上去修的蠻好的青石板路,那敲擊聲也適時的停了。


    我和牛戴互相看了一眼,便沿著大路徑直的往前走。才這麽趕了一百多米,就遇到一個大的山崗,路也隨著這山崗做了一個大的急轉,才剛剛繞過這山崗,我們麵前一下子豁然開朗,仿佛置身於到了陶淵明筆下世外桃源一般,映入眼簾的,是一泓偌大的山上清湖,水麵如鏡,風拂微瀾。湖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以柳樹和梅樹為居多。對岸便是一個偌大的山寨,山寨後麵靠著巨大的山崖,七八條小船在湖兩岸穿梭往來,出入有方,井然有序。兩人同時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句:“好漂亮——”


    正想著走下去,就聽見一聲鑼響。身邊山崗上,旁邊和身後的樹叢裏,竄出來10多名紅衣壯漢,十幾支步槍全部指向我們。我和牛戴上山之前早就有了心裏準備,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探一探這裏的虎穴的,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兩個互相笑了笑,便緩緩的把手舉了起來。


    我們一舉手,馬上就有兩個人上來,把我們的手槍給下了,然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摸了一遍,連褲襠都不放過,摸到牛戴的胳肢窩的時候,這家夥還應景的笑了幾下。


    在確定我們兩個身上沒有什麽利器之後,其中一個漢子迴過頭,朝著樹林裏吹了一句口哨。我們便順著那方向看過去,望見轉出來一個俏麗的女子。


    “二當家的!”十幾個壯漢齊聲喊著。


    那女子微笑著點了點頭,便朝我們兩個看了過來,一雙秀目露出一點兇光,伸手一指牛戴,“把那個剛才在山下辱罵大當家的陽山憨貨給我綁了。”這聲音,就是在林中與牛戴對答的聲音。


    “是!”兩個搜身的漢子聽聞,馬上從腰間拿出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繩子,衝上來就把牛戴五花大綁。


    “他奶奶的,老子要見柳映梅,老子好歹也是陽山的大當家,你們敢這麽對我。”牛戴的臭脾氣又犯了。


    “把他那個臭嘴給我堵上!”女子眼睛一瞪,不怒自威。手下忙掏出破布塞進牛戴的大嘴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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