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丁維忠先生則認為,鳳姐這個形象確實是在《紅樓夢》裏最生活化、最生動、最豐滿的一個形象,她和賈寶玉等於是兩極。


    因為賈寶玉是最理想化的一個形象,他的許多言行在生活當中你很難找到,對不上號。


    可能大家會問,為什麽呢?


    因為賈寶玉是作者高度理想化的一個人物,他整天在內帷廝混,整天在女兒堆中生活,這一點你就找不到,即使曆史上也找不到。


    但是鳳姐正好是最生活化的,可以那麽講,《紅樓夢》裏如果沒有鳳姐的話,那麽它的篇幅就得要去掉二分之一。


    另外就是在眾多的人物當中,如果少了王熙鳳這樣一個人物,人物的架構就會坍塌。


    並且在可讀性、藝術魅力方麵來講的話,沒有了王熙鳳這個形象,那麽《紅樓夢》的可讀性要去掉三分之二,就沒有多大的讀頭兒。


    也就是說在描寫王熙鳳的篇幅上,跟描寫寶玉的差不多,篇幅上兩個人旗鼓相當,但是讀寶玉的這個段落,我們得特別費腦子,一般的人讀不懂。


    因為這裏邊太深奧,有許多哲理性的東西,許多浪漫的,許多理想的東西。


    但是王熙鳳的段落人人都讀得懂,而且人人都感到特別感興趣,特別生動特別有意思。


    可以說她是最生活化的一個人,所以《紅樓夢》的可讀性,應該說三分之二來自王熙鳳這個形象,如果沒有王熙鳳這個形象,《紅樓夢》就不成其為《紅樓夢》。


    那麽為什麽曹雪芹塑造王熙鳳這個形象那麽成功、那麽生動、那麽豐滿呢?


    這其中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王熙鳳這個人是一個有生活原型的人,而且生活當中的王熙鳳,《紅樓夢》的評批者脂硯齋、畸笏叟他們對她很熟悉。


    其次是《紅樓夢》寫到王熙鳳的許多章節、許多地方,脂硯齋和畸笏叟就批:像極的是阿鳳。有的地方批:的是阿鳳口角。就是說話確實是阿鳳的口角。有的地方說:的是阿鳳身段,的是阿鳳做法。


    在那個弄權鐵檻寺,王熙鳳說了一句話,說是我是從來不怕陰司地獄報應的,什麽狠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這個在脂評有一句話:批書人深知卿有是心。脂硯齋說:我很深的知道,生活中的鳳姐確有這個心思,根本不怕陰司地獄報應。


    有這麽一個生活原型,給作者提供了這麽一個很豐富、很生動的生活基礎,而且生活當中的王熙鳳跟脂硯齋、畸笏叟等等非常熟悉。


    有一次,生活當中的王熙鳳點戲,脂硯齋還為她執筆寫戲目。


    那麽這兩個人的關係就很近了,女眷點戲,一個小夥子能夠為她執筆寫戲目,那這兩個人的關係就非常近了。


    正因為生活當中有鳳姐這麽一個生活原型,給曹雪芹提供了相當充實的生活素材。


    因此難怪脂硯齋說,《紅樓夢》的事都是實有其事,並非虛構。


    其實不光是王熙鳳,有許多人物,脂評當中都透露了,他有生活原型。


    當然了,這是一個方麵,提供了生活素材,作者要寫好書,要塑造好形象,必須有深厚的生活基礎作為基本的條件。


    至於另外一條,曹雪芹是個大才,他塑造王熙鳳,在藝術功力上那確實是沒有人可比的。


    還有就是呂啟祥先生認為,這樣一個所謂鳳辣子,我個人覺得這種外在的辣和鳳姐內在的欲是聯係在一起的,它是有一種有機的關係的。


    辣是形之於外能感受到,欲是在她的內心來騷動。


    老先生覺得今天我們看鳳姐這個人物,對鳳姐這個欲要做點分析。覺得過去說這個是披著蛇蠍外衣的美女蛇,你看她的外表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這麽漂亮的一個女性,可是有蛇蠍的心腸,如果王熙鳳就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是鳳姐。


    並且在王熙鳳身上的,過去大家都肯定她的才幹,這個大概都沒有什麽分歧,都覺得很有才,協理寧國府,那是濃墨重彩來寫的。


    一致肯定她的才,但是一致否定她的欲,認為王熙鳳這個人欲壑難填。


    老先生覺得在今天我們對於過去時代的,盡管她是一個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對於她的欲,我們要持一種比較審慎的分析態度。


    在王熙鳳身上有種表現欲,非常想展才,因為協理寧國府是賈寶玉推薦的,推薦人是賈寶玉,當事人當然是賈珍,說外麵的大事有人料理,內裏是很混亂的,她受命於混亂之際。


    那麽在這個時候,王熙鳳心裏怎麽想呢,她非常想攬這件事,那麽像這樣一種心態,很想有一個舞台展現一下她的才能,我說如果一個人,一個女性,尤其在過去時代,有這樣一個心態是比較稀罕的。


    所以在這一點上如果作為王熙鳳來說,她隻是想展才,隻是想表現自己,想有個更大的舞台來展現一下她的治理的才能,我覺得這個沒有什麽錯,這個是無可厚非的。


    如果她沒有這個欲望就看不到這些精彩場麵了,協理寧國府也好,其他這些屬於她展才的場麵都看不到了。


    所以在這一點上,僅僅是在這一點上是不應該完全粗暴地加以抹殺的。


    問題在哪裏呢,問題在於王熙鳳的這個欲常常是不能夠節製的,她對於金錢和權勢的這種欲望是無休止的,是無底洞。


    她對於金錢的那種貪欲,拿那個月錢,不光是苛扣下人的月錢,連賈母、王夫人的都敢苛扣,先不發,然後把這個錢拿去放高利,取了利息再把這筆錢發放出去。


    她懲治下人是很苛刻的,拿著所謂香閨刑具,拿著一丈青來杵丫鬟的嘴。


    所以在這種地方呢,王熙鳳的權欲,她對金錢和權勢的貪欲就沒有底。


    就像前麵丁先生也舉了那句話,鳳姐說我是從來不信什麽陰司地獄報應的,凡什麽事我說幹就要幹,這段話並不說明她不迷信。


    不要誤會,老先生覺得我們讀作品的時候,要多想一想。


    並不是說王熙鳳不信陰司地獄報應,就是不迷信,我認為不是這樣的。


    王熙鳳她也和世俗的女性一樣,給巧姐起名呀,送痘神呀,這些她都是有的。


    她的那種利己、那種實用,到了那種登峰造極的地步,什麽事情我說要行就要行,惟我獨尊,我要行就行,說明她無顧忌,她沒有後怕,她不留後路,什麽事情都是趕盡殺絕,隻是說明她這種欲膨脹到這份兒上。


    如果說這個欲,合理地表現自己的才能,這應該是允許的。


    但是如果要危及他人的權益,以至於他人的生存,那麽這個欲就非常可怕了,那就是洪水猛獸了。


    所以老先生自己是覺得《紅樓夢》裏的人物的意義,有的恐怕曹雪芹自己寫的時候都沒有想到。


    而周思源先生覺得關於王熙鳳的欲的問題,王熙鳳她不僅僅是能幹,而且她具有一些在當時廣大女性當中所缺乏的女性意識和獨立人格。


    這點在整個《紅樓夢》這麽多女性當中,隻有兩個人多少具有一點。


    一個是探春,探春是很明顯的具有一種,我把她概括為期男意識,就是期望,她期望自己成為一個男人。


    她早說了,如果我是個男人,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那麽王熙鳳雖然不如探春那麽明顯,但是在本質上她和探春是一樣的,就是她希望自己能有像男人那樣得以表現自己才幹,施展才能的機會。


    最重要的就是表現在協理寧國府上,你看賈珍進來的時候那些女的都忙不迭地藏起來,你不能見到年輕的男主人,王熙鳳是怎麽樣,不僅沒躲,而且是款款地大大方方地站起來。


    當賈珍求王夫人請妹妹到我那兒幫忙的時候,王夫人心裏沒底,是悄悄地問她你能嗎,你行嗎,還是輕輕地問她,還不敢聲兒大了,不能讓賈珍聽見了。


    王熙鳳說有什麽不能的,講得多麽自信~這是一般女性在當時那種情況講不出來的,林黛玉也講不出來,薛寶釵倒是能講出來,但她不會講,因為不符合道德規範,女人不應該如此露才揚己。


    所以王熙鳳在這點上應該講是很不簡單的,王熙鳳這個人物之所以這麽禁得起琢磨,值得咱們的大美學家王朝聞先生為她寫一本厚厚的專著。


    正因為這個人身上有很多你一時半會說不清的東西,她是把許多各種各樣的色彩,各種各樣的成分都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成了一個非常豐富多彩的藝術典型。


    當然,如果王熙鳳放在今天可能好多作法我們都會允許了。比如說她對賈瑞的這種設計,那麽可能好多我們現實生活中的女性就覺得,這樣一個壞男人,老打我壞主意,最後當然要置他於死地,解氣。


    可是周思源先生卻覺得有點不同的意見,像是在賈瑞的問題上老先生就一直覺得,這個王熙鳳做得太過分了。


    賈瑞不要說放在現在,就是擱在《紅樓夢》當時的時代,他沒出大錯,賈瑞這麽一個年輕輕的小夥子,他喜歡王熙鳳這非常正常。


    而且賈瑞當時第一次在半道上截住王熙鳳的時候,沒有太出格的言行,他是試探呢。


    問題在哪呢,這個地方正好是反映出王熙鳳不好的地方,王熙鳳是有意挑逗。


    呂啟祥先生對此也是表示認同,他說這過去有很多評點,王熙鳳是主動的,說她是挑逗,這是什麽呢,就是剛才周先生講的就是度,做過了頭了。


    王熙鳳本來可以不理他,因為王熙鳳覺得按照封建道德倫理來講的話,賈瑞這樣做是很不好的,而且王熙鳳認為是冒犯了她,所以王熙鳳下決心要狠狠地治他、


    實際上王熙鳳如果當時罵他幾句或者對他非常冷淡,這個事本來就不了了之了。


    因此這個賈瑞之死,在紅學界長期以來我認為都沒有得到正確表現。


    王熙鳳當時為了懲罰他,她故意帶有一些挑逗性言論,使得賈瑞產生誤解,因此賈瑞就進一步滑向深淵。


    而丁維忠卻有不同的意見,他覺得鳳姐毒設相思局,她出了那個點子,讓賈瑞去入套,這個確實就過分了點。


    但是我們話得說迴來,這裏邊就有許多作法不是鳳姐的,是賈蓉和賈薔幹的。


    你比如說,把他關在夾道裏邊,凍了一夜,屎、馬桶倒在他的頭上,這都不是鳳姐指示具體幹的,是賈蓉、賈薔兩個人錦上添花給他加上的。


    這事王熙鳳應該負領導責任,王熙鳳她出了這麽一個主意。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大家都覺得王熙鳳設這個計是要搞死賈瑞。


    這點是個誤解,書上有一句話不能忽略,王熙鳳跟平兒講,她設這個計策是要迅即尋計令其改過,她還是希望他從新做人。


    可以說她的出發點是給他出路的,她不是要治死他,她是想一個辦法讓那個不知人倫的畜生改過錯誤,出發點是好的,結果效果不好,方法不好,再加上賈蓉、賈薔他們亂來,把瑞哥那個人凍死了,死路一條。


    所以不能說賈瑞是鳳姐有意把他給謀害死了,這個說法和原著有出入,為什麽呢,就是不應該忽略原著當中的每一句話,就是剛才我們講的,鳳姐和平兒說的那句話,她是設計讓他改正。


    另外從賈瑞這方麵來說,就是他對鳳姐有單相思也沒有什麽錯,也很正常,因此算是丁先生為王熙鳳洗了冤。


    不過呂啟祥覺得關於這個毒設相思局,他是比較中庸一點。


    因為他覺得有兩個條件。一個鳳姐模樣極標致,再一個鳳姐心機極深細,那麽這個相思局,賈瑞過去都認為他是咎由自取,剛才周先生說也不能這樣講,因為這個羅網是鳳姐張設的,所以我覺得應該就是說要合起來才能造成這樣一個後果。


    因為賈瑞明明知道,他就是我死也要來,他有這樣的話嘛,死也要來。


    另外她對平兒還有一句話,就說這個不知人倫的東西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裏,這也是鳳姐講的,所以應該說鳳姐有相當的自覺性張設這個羅網。


    但如果賈瑞真是知過能改那也不至於造成這個後果,如果鳳姐不是這麽心計深細步步為營也不至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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