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不傷道:“這,你也知道……?”


    祝烽半眯著眼睛,像一尊俯瞰人世悲歡的神佛,淡然道:“這件事,你從一開始就做得太草率了。”


    “……”


    “當年宮中大亂,冉小玉拿著兵符去調了兵,之後中毒昏迷,遺失了兵符,這麽大的事,朕怎麽可能不查?在那一段時間,能出現在月華門附近的人是誰,誰會撿了兵符還藏匿不報,這個人心裏又盤算著什麽——每一點算下來,都隻有一個答案。”


    “……”


    “就是你。”


    “……”


    “你會出現在那附近,你也有這個膽子撿了兵符而不上報,你更有理由藏匿起朕的兵符,以圖自己的大業。這一切,你以為無人知曉,但其實,隻要知道了你的身份,這件事的答案,根本就不是秘密。”


    黎不傷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竟也有了一點失敗的坦然,道:“所以,今夜你故意讓我去調泰寧衛和福餘衛——你知道兵符在我手上,卻故意給我一個手諭。”


    “……”


    “你是,在給我用兵符的機會。”


    “……”


    “泰寧衛和福餘衛被我假傳你的旨意調去城北,其實正中你的下懷,他們會處理掉夏侯糾。而你,你就在這裏等我。”


    “……”


    “你讓我覺得一切都成功了,然後再突然出現——”


    祝烽打斷了他的話,平靜的說道:“朕出現在這裏,就是要讓你把該還迴來的還迴來,然後,迴去奪迴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


    “兩清之後,我們兩國才會有正常的,和平的邦交。”


    黎不傷沉沉的唿出一口氣,那聲音像是一頭已經被逼上了絕境的困獸發出的瀕死的低咆。他慢慢舉起手中的那道兵符,說道:“把這個給你,我們就兩清了?”


    祝烽道:“南煙,東西是從你的人手裏弄丟的。如今,你拿迴來吧。”


    南煙平靜的點點頭。


    然後,便要伸手去拿那兵符。


    黎不傷的眼神一變,立刻說道:“你剛剛不是說,隻讓我還這一樣東西嗎?”


    祝烽道:“當然。”


    黎不傷道:“那她——”


    這一次,祝烽沒有再開口,反倒是南煙平靜中還帶著一點冷冷的淡漠,說道:“本宮又不是東西。”


    黎不傷的喉嚨一哽。


    他的眼神和唿吸明顯又亂了一下,急切的道:“我——”


    南煙平靜的站在他的麵前,說道:“黎不傷——不,李無傷,本宮現在還不太能接受你的這個名字,但將來,本宮會慢慢接受你新的身份。這些年,你雖然不是長在本宮身邊,但總算,也是在本宮護佑之下長大的,你應該很明白本宮的心思。”


    “……”


    “如今,你也更明白皇上的心意。”


    “……”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冥頑不靈,那——本宮會對你失望。”


    黎不傷咬著牙,兩眼血紅的苦笑道:“你早就對我失望了。”


    “……”


    “自從那一夜之後,不管我做什麽,你都對我避若蛇蠍,可我,我明明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允許人傷害你,可你還是怕我。你比任何人,都更怕我。”


    “……”


    “你從來沒有對我寄予過希望。”


    南煙道:“本宮希望你成材,這還不夠嗎?”


    “不夠!”


    黎不傷突然發瘋一樣的大吼起來,他惡狠狠的說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兩邊的那些士兵們也變得緊張了起來,原本就劍拔弩張,隻等著一點火星點燃他們之間的戰火,如今,黎不傷的情緒一旦崩潰,陳文梟會立刻帶著他的人衝殺上來。


    在那一聲低吼之後,黎不傷全身顫抖著,咬牙道:“如果從頭到尾,我都不能讓你真正看我一眼。那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恨不恨我。”


    南煙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而這時,祝烽冷冷的說道:“黎不傷,今夜,你若真的堅持要為了她與朕動手,兵敗的會是你,但失敗的不是你。”


    黎不傷唿哧唿哧的喘著粗氣:“是誰?”


    祝烽道:“是朕。”


    黎不傷咬牙道:“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祝烽道:“朕的失敗,這十幾年來,能讓自己原本懦弱的兒子變得心性堅毅,也能讓仇視朕的死敵們俯首稱臣,可是,朕卻養不成你。”


    “……”


    “朕花費了那麽多的心思,想要把你往帝王之路上引,你卻始終,要去走一條一葉障目的小路。”


    黎不傷冷笑道:“一葉障目。”


    “……”


    “你說她對我而言,是一葉障目?”


    “……”


    “那你呢?”


    祝烽平靜的看著他,說道:“她對朕而言,自然不是一葉障目。”


    黎不傷道:“那是什麽?”


    祝烽道:“她是朕的貴妃。”


    “……”


    “她是我的人。”


    “……”


    “與你,並無幹係。”


    這句話,說得很平靜,並沒有帶著任何憤怒或者威迫的力量,可是,卻像是最沉重的一擊,擊在了黎不傷的心上,他整個人顫抖了一下,站在那裏,再無聲息。


    看著他臉色慘白,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一般,南煙沒有說什麽,隻平靜的抬起手來,將那隻虎符從他的手上拿了下來。


    然後,便要轉身往祝烽身邊走去。


    剛走出一步,就感覺手臂一沉。


    黎不傷抓著她手臂的那隻手還沒有鬆開。


    可是,她也能感覺到,他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這最後一點的牽連,好像是他拚了命,在最後挽迴一點什麽。


    也許,隻是他掌心能感受到的,屬於南煙的,最後一點溫暖。


    南煙並沒有迴頭,而是沉默了許久,才慢慢說道:“你現在應該明白,你能抓住的隻有一邊,那就不要為了完全抓不住的東西,放棄它。”


    “……”


    “黎不傷,你該長大了。”


    說完,她硬生生的將自己的手從黎不傷的手中抽了出來,頭也不迴的走迴到了祝烽的身邊。


    祝烽仍舊騎在馬背上,低頭看著她。


    南煙抬手,將那虎符舉到他的眼前,祝烽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上了馬背,抱在了自己的懷中,然後說道:“迴城!”


    便調轉馬頭準備離開。


    這時,黎不傷突然說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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