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著這條長街走了一會兒,對於習慣了北平那種苦寒天氣的他們來說,邕州這邊的冬天哪怕已經比往日冷了一些,倒也並不覺得難過,心平甚至不一會兒就走出汗來了。


    但她也不說,就隻不停的拿手帕擦汗。


    這時,祝烽停了下來,看著前方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榕樹。


    這棵榕樹看樣子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歲數,枝繁葉茂,如同一把撐開的大傘罩在前方,一對小夫妻在樹下擺了一個茶攤,連棚子都不用搭,隻擺了兩三張小矮桌,幾把竹凳,來往的腳夫走累了,隨意的停下來坐在路邊喝茶,大聲的說笑。


    祝烽偏過頭問南煙:“去不去?”


    “……?”


    南煙愣了一下,自己又沒喊渴,怎麽會問起自己來,但轉頭一看心平的樣子,立刻明白過來。


    笑道:“當然去,妾早就渴了。”


    祝烽輕哼了一聲,背著手帶著他們走了過去。


    他自然是不會去跟那攤主多說什麽,小順子和若水立刻過去問那攤主買了三碗茶,若水還要拿出手帕去擦幹淨桌凳,南煙抬手阻止了她。


    既然都出來了,也就沒那麽多窮講究,在這些下苦力的人麵前講究,會引起別人的不快。


    果然,祝烽一撩袍子,便坐了下來。


    見他都這樣,南煙和心平自然也都坐到那吱吱格格作響的竹凳上。


    那攤主夫人把茶水一杯一杯的捧上來,殷勤的說道:“老爺夫人請用茶。”


    祝烽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拿起茶杯就喝了起來。


    外麵的茶水自然沒有宮裏用的茶好,水也沒那麽好,但坐在這樣的街邊榕樹下,周圍都是短打扮,大聲吆喝著說話的人,喝起茶來就是另一番滋味了。心平竟也沒有抱怨,兩隻手捧著茶杯一邊嘬,一邊睜大眼睛看著周圍。


    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麽的新鮮,甚至,連頭上的絨花都讓她覺得快樂。


    她東瞧瞧西看看,這時,又有幾個腳夫走了過來。


    他們顯然已經跟這家攤主很熟了,甚至都不坐這邊的凳子,直接坐在榕樹下的石壇邊上,拿了碗從茶缸裏舀出半碗茶就喝了起來。那攤主夫人也笑著提了水壺過去給他們續上熱水。


    其中一個中年人笑道:“周娘子,怎麽這麽冷的天還出來擺攤?不歇一歇嗎?”


    那周娘子笑道:“歇什麽?歇一天就短一天的飯,誰敢歇啊?你們敢嗎?”


    幾個腳夫對視一眼,都苦笑了起來。


    誰敢啊。


    他們這樣老實下苦力的人,做一天工才能掙一天的口糧,哪一天不動哪一天就要餓肚子,這世上,沒多少人敢隨便歇的。


    這時,那些腳夫當中一個年輕人卻冷笑一聲,說道:“咱們不敢歇,可咱們眼巴前的,人家卻是躺在米堆上過日子,那才叫舒坦呢。”


    眾人都愣了一下。


    周娘子問道:“小丁,你說誰?”


    那小丁憤憤的說道:“還能有誰?越國那邊的人唄。”


    一聽到這話,祝烽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卻是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裏,一邊喝茶,一邊安靜的聽著,南煙看了他一眼,也悄悄的豎起了耳朵。


    見這個年輕人憤憤不平的樣子,旁邊的中年人笑道:“你又看到啥了?”


    那年輕人道:“你們知道前麵那座山上,越國人修的廟嗎?”


    中年人道:“誰不知道?就那座小廟,供的羅漢都不是金身羅漢,誰去那兒燒香啊。”


    那年輕人憤憤道:“那天我路過山下,看見那廟的下水溝裏頭,流的全都是白花花的米啊!”


    眾人一聽,都驚了:“什麽?米?”


    年輕人道:“可不是嗎?上好的大米,說是吃不下,寺裏的米缸也裝不下,留著也是遭耗子,他們就這麽丟了。”


    眾人聽得都心疼得咋起了嘴。


    另一桌上一個喝茶的客人聽說了,也迴過頭來,惋惜的說道:“可不是嗎,我前陣子販了些瓜果去那邊,聽說他們越國人養馬都用精穀子,說是比草料還便宜。”


    幾個腳夫聽得更是氣憤。


    “他媽的,我們辛苦一天還吃不上白米飯,他們倒好,上好的大米不是丟了就是拿去喂馬,這還像話嗎!”


    “咱們活得連越國的牲口都不如了。”


    “可不是嗎,咱們炎國這邊的米是二兩一石,可我聽說越國那邊的一石米還不到一兩銀子,他們大羅城那邊的米價更便宜!”


    “有什麽辦法,再是這樣,咱們這邊上好的米糧還是一車一車的往那邊運。”


    “咱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就這麽拿給他們白白糟蹋……”


    眾人都十分的憤怒,可是憤怒之餘,卻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聽到哐啷一聲。


    迴頭一看,卻是這茶攤上另一桌傳來的,那矮桌邊坐著三個衣著華麗的人,看樣子是一對老爺夫人帶著他們的女兒,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那小姐生得嬌俏可人,但這個時候卻是一臉的怒氣,把手上的茶碗都摔了,眼睛紅紅的瞪著她麵前那位麵色平靜的老爺,像是在怨懟著什麽。


    而坐在她身邊的那位夫人,氣質雍容華貴,這個時候卻皺起眉嗬斥自己的女兒:“你這是幹什麽?!”


    那小姐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委屈,還是生誰的氣,瞪著那位老爺,像是要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出來,用力的一跺腳轉身就跑了。


    跟在他們身邊的那小廝和丫鬟急得大喊:“大公——大小姐!”


    小廝急忙追了上去。


    那夫人迴頭道:“老爺……”


    那位老爺仍舊不動聲色,甚至也沒有因為女兒的行為生氣,隻從自己的荷包裏拿出了一枚碎銀子放到桌上,付了茶錢也賠了摔碎的碗,便起身往前走去,那位夫人也隻能跟著去了。


    隻留下茶攤上的那些客人們麵麵相覷。


    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也隻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他們仍舊討論著如今越國人過著大好的日子,根本不用擔心糧食不夠吃,可他們這些人卻隻能戰戰兢兢的做苦工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那周娘子忍不住歎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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